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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

  •   摇光在家门口转悠了几圈,最终还是提着行李箱往外走去。
      江秋心在做好饭把菜端出厨房的时候,见欢的声音响起:“妈,有你的信息!”
      江秋心不耐烦地问:“你又在玩我的手机了?帮我看看是什么信息?”
      “姐姐说她有比赛,不回来了!”
      话音刚落,傅见欢就听到极重的陶瓷碗嗑到桌面的声音,那声音几乎像是把碗砸上去一般。
      江秋心愤愤地喊见欢:“来吃饭!”一面不停地碎碎念,“不回来就不回来,不回来不知道早点说?做了那么多她要吃的菜!”
      而见欢看到一桌子的菜,欢呼了一声:“哇!今天什么日子?都是我喜欢吃的!”他忙往嘴里塞了一块牛排,嘴巴鼓鼓囊囊的,“姐姐不回来的话,那我的玩具呢?”
      江秋心把饭碗往他面前重重地一放:“不回来还惦记她干什么?她能记着给你买东西?那个白眼狼,家都不回了还会给你买玩具?她从小就不喜欢你!你少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
      见欢悻悻地低下头,准备化没有得到玩具的悲愤为食欲,他要把一桌子的菜统统吃完。

      该去哪里呢?摇光提着行李箱,迷茫地沿着马路走着,不走远点马上就会被发现,可是远点又能去哪里。
      行李箱有些沉,里面还装了见欢喜欢的玩具,刚才她应该把玩具放在家门口的。
      可是......可是他们似乎没有想过,独自生活在外的她,仅仅养活自己都是那样艰难,他们还纵容见欢,向她讨要玩具这种奢侈的东西。
      她想,她大概习惯了容忍和答应,她从来没有拒绝过别人的要求,也不忍拒绝,生怕对方伤心。可是,为什么没有人考虑过她会不会伤心。
      她想到学校其他同学,他们放假的话都是欢欢喜喜回家的吧,大概没有人会像她这样,有家,却无家。
      家,是某种刻入骨髓的羞耻,太令人难堪了。

      路过公园,公园里的扩音喇叭轰鸣着放着广场舞音乐,一群穿得差不多的阿姨们动作整齐划一地在跳广场舞,另一个角落则是萨克斯团队,领头的是一个看上去六七十岁的老人,他像模像样,耍帅似的吹着一连串错音的曲子,引得周围一群老太太羞红了脸,互相推搡着商量着也想加入萨克斯的小团体。
      摇光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她咬着嘴唇,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那个人的名字,没关系的,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的,没关系的......
      就在她万分迷茫中,她远远看到了一家小店,那是一家开在街角的乐器店,以前似乎没有见过,大概最近才开起来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这里的一切都变得有些陌生了。
      鬼使神差地,她提上行李箱,慢慢地向那家乐器店走去。
      那是一家小提琴专卖店,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提琴,柜台里还摆满了整整齐齐的琴弦与琴弓。
      摇光正犹豫时,年轻的店员推门出来,他微笑着问:“进来看看吗?”
      摇光低下头,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行李箱。
      “进来吧!我看你在外面站很久了!”他拾级而下,一把提起摇光的行李箱,“箱子我先给你放门口了!”

      整家店铺面积并不大,说是小提琴专卖店,看上去更像是手工小提琴工作室,那个年轻的男孩子围着围裙,重新在桌子前坐下:“你自己随便看,有需要可以喊我!”
      摇光小心翼翼地在店里转悠,她还没有见过小提琴工作室,以前在学校门口总是见到一些乐器店,但所有的店都卖成品乐器,像这样能看到制作过程的店还是头一家。
      “你会拉小提琴么?”
      年轻的制琴师抬起头,他含蓄地笑了笑:“会一点。”说完他继续低下头,认真地检查手中的琴。
      摇光看不懂这些,又因制琴师的沉默寡言而变得有些尴尬。她慢慢地挪到门口,手刚刚触摸到行李箱,制琴师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你喜欢小提琴吗?”
      摇光疑惑地看着他,他依旧低着头,认真地刻着琴头,眉头却皱了起来。
      摇光心想,大概是喜欢的吧!原本她就挺喜欢小提琴的,后来因为室内乐课程的关系,她又去了解了一些有关小提琴的知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学,她没有钱买琴,也没有钱学琴。
      喜欢是一件奢侈的事,她的本能不允许她有这样的考虑。
      制琴师放下木刨子,掸去身上的木屑,他走到饮水机旁,给摇光倒了一杯水,又给她搬来一张凳子。
      “你也是学音乐的吧!”
      “你怎么知道?”摇光脱口而出。
      他笑了笑:“你十个手指没留指甲,指关节比常人粗一些,有几根手指有微微的变形,虽然手很纤细,漂亮地不像弹琴人的手,但还是能看出练习的痕迹的。”他顿了顿,“你是弹钢琴的?是音乐学院的学生?现在放假了?”
      摇光没吭声代表默认了一切。
      “你身上的气质很独特,一看就不是读文理科的。”制琴师给自己也倒了杯水,慢悠悠地说,“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跟父母吵架了?离家出走?”他说着笑了起来,“这可不行,女孩子可不能这么叛逆,一个人在外很危险的。”
      摇光喝了一口水,郁郁地反驳:“你不懂!”
      制琴师叹了一口气,像是陷入了回忆:“年少无知啊,我小时候也这么叛逆,但我可不敢离家出走,在我赚不了钱,没有本事养活自己的时候,叛逆这两个字本身就很无力。”
      “我能自己养活自己的!”
      制琴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再次笑了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眼角几乎沁出泪花,他抹去眼角的泪,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好好好!自己养活自己!”
      摇光有些恼怒,她噌地站起来,一脸怒意:“我没有开玩笑!”
      制琴师见她生气了,便识时务地收起脸上的笑容,他问:“你说你能自己养活自己,你知道赚钱有多不容易么?赚钱不是读书,可不是你随随便便去一个地方就能赚到钱的,你现在拿着父母的钱,才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自己养活自己这样的话,等到你踏入了社会,你才会知道赚钱有多不容易!所以,小姑娘不要跟父母怄气,赶紧低头认错回家吧......”
      “我知道!”
      “......”
      “我知道!”摇光倔强地重复着那三个字,“我知道!”
      制琴师有些呆滞,他反应慢半拍地问:“什么?”
      “我说,我知道自己生存有多么困难,我也知道赚钱有多么不容易!因为——从我十六岁开始,父母就不给我提供任何生活费了!”摇光咬牙切齿地说,她的双眼泪盈盈的,却还死命地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倔强地像墙角的小草。
      制琴师终于呆住了,他迟疑地望向那个沉重的行李箱,再看看一脸风尘仆仆瘦弱不堪的摇光,是了,这个女孩子一看就长期营养不良,明明成年了,骨骼身型却仍然像个未发育完全的小孩子。
      他良默许久,低低地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那你......”制琴师很想知道她这一年怎么过的,却不知道该如何问,刚才,他还大言不惭地说一些教训她的话。
      摇光反而很坦然,她直言不讳地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制琴师目光幽幽地,一眼望去,深不可测。
      “你今晚住哪里?”
      他见摇光许久不说话就知道她没地方去,也不再劝她赶紧回家,能断了一个十六岁、还是读艺术的孩子经济来源的家庭,她回去是什么光景大致也能猜想出来。
      “这家店是我舅舅开的,这几天他不在店里,我帮他看店,你不嫌弃的话就睡里面的储物间,但我只能收留你到我舅舅回来,在我舅舅回来之前,你必须走!”制琴师的话不容置疑,他说完带着摇光去里面的储物间。
      摇光原以为今晚要睡大街了,却没想到竟然有人收留她,那储物间里有一张小小的行军床,大概平时店主用来午休的吧!
      制琴师帮她把行李箱也一并搬进了储物间:“晚上睡觉记得用箱子抵住门,虽然我会锁门,但是晚上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小女孩还是要当心点!”说完他递过来一张纸条,“如果有事就打我电话,用店里的座机就可以!”
      他把纸条匆匆塞进摇光手里,锁了门就回家了。
      摇光摊开手,纸条上写着一串手机号码,还有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摇光辨认了好久才辨认出那两个字是“时晏”。
      她珍惜地把纸条叠好,塞进书包隔层里。

      时晏早上来店里的时候,摇光已经起床了,她隔着玻璃门,冲他一个劲地笑。
      与昨晚的她,判若两人。
      时晏恍惚了一下,她有点像橱窗里的玻璃玩偶,身披朝阳,肌肤似雪,透明美好,却格外易碎。
      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他把反锁的门打开:“睡得好吗?是不是不习惯?”
      走进店里他才发现,店里的地都拖过了,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
      摇光摇头:“不会,我睡得很好。”
      时晏瞥了一眼,看见她白皙肌肤下淡淡的血青色。
      “喏,早饭,我不小心买多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帮我吃了吧!”时晏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递给她,“吃完帮我把小提琴都擦一擦,上面的琴放很久了,都积灰了!还有柜子里的弦和弓也全都拿出来,我刚刚看柜子的角落也都是灰!”
      摇光愣了愣,随后露出了迷人的笑容,她用力地点头:“好!”
      她迎着初升的太阳,美丽地不可方物。

      你看到了么?我在这里,很努力地活着。
      我走出了那个家,所有人都对我很好。
      我想,苦难都要过去了。

      时晏是个很体贴的人,他知道摇光没地方去,又不好意思一直留在这里打扰他,在摇光没开口之前就给她找了一堆活做,于是摇光就这样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帮时晏的忙了。
      时晏打开手机,看到舅舅发来的信息:最近不回来。
      他松了一口气,不回来也就意味着摇光可以在这里多住几天,反正他一个人看店也怪无聊的。
      他望着以珍惜姿势吃着简单早饭的摇光,突然看到了出国读书的自己,那个时候自己与家里吵架,铁了心想学制琴专业,一意孤行跑到国外,忍受了一个月啃着硬面包,喝过期牛奶,住破烂嘈杂的工人宿舍,白天学习晚上打工,暴瘦十几斤的日子。最终还是母亲心疼他受苦,在第二个月就往他卡里打了几十万,第二天他宿舍就来了人,帮他收拾好行李后搬到了市中心的高级公寓里,留了一个会做中餐的阿姨给他做饭打扫,甚至在公寓里为他开辟了一间小型的制琴室。
      那间公寓直到现在,还在他名下,是母亲为他买的。
      就好像他那一个月的不幸是因为家庭亏欠了他。
      与摇光截然不同的人生待遇。
      他吃了一个月的苦,而摇光已经吃了一年没有钱的苦了。
      他有家庭为他的一个月做弥补,而摇光没有。
      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收留她的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学音乐?”
      “音乐是我妈妈的梦想,我在替她完成她的梦想。”摇光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喜悦,她把装早餐的塑料袋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从小都是她喜欢什么,我就要学什么。”
      时晏愣住了,原来她跟自己不一样,她并不是因为想学音乐跟家里闹翻才出走的。
      “不过现在好一点了,我慢慢喜欢音乐了。”摇光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她释然地笑了,“在学校压力还是蛮大的,谈不上有多喜欢学校,但专业还是很喜欢的,尤其——”她一指满屋的小提琴,“喜欢小提琴。”
      时晏有些吃惊:“你喜欢小提琴?”
      “是啊!”摇光含着笑,“可惜一直没机会学。”
      时晏看着她身上不太新的碎花裙子,五味杂陈。
      他沉默良久问道:“你之前问我会不会小提琴,我会的不多,但是教你绰绰有余,你愿不愿意学?”
      摇光瞪大眼睛,随后夸张地笑了起来:“你知道的,我付不起学费,我连住的地方都是蹭你店里的,怎么可能有钱再交一份学费,再买一把琴......”
      “免费!我免费教你!琴你可以用我的!”时晏打断她,一脸认真到极点的模样。
      摇光沉默了,她的手开始不停地揪着掌心团成一团的纸巾,直到把纸巾都撕碎后,她缓缓地看向时晏,眼神犀利而充满戒备:“你为什么免费教我?你图什么?我凭什么?”
      一句话便问得时晏哑口无言,他觉得她太可怜,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可是摇光那样尖锐敏感的人,怎么能接受“可怜她”的理由。
      “时晏哥哥,我知道你很好,可是,我不可能一直会遇到像你一样这么好的人,如果我习惯了你对我的好,离开你后,我会没办法生存的。就像这里,我不知道我能住几天,或许明天,或许下周,我就要找下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我还要为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发愁,‘喜欢’对我来讲太奢侈了,现在的我,没有资格去喜欢一样东西,我跟你免费学了小提琴之后,小提琴只会成为我的负担。我们都是学音乐的,你应该知道,一天都不能不练习,如果一段时间不练习的话,现在学琴又有什么意义?”
      时晏低下头,脸上有种羞愧的火热,她说对了,他的可怜帮不了她。
      摇光站了起来,试图用轻快的语气打破沉重的气氛:“我吃完早饭了,先去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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