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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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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租的房子极小,一个卧室,一个勉强能做饭的厨房,还有一个连澡都不能洗的卫生间。
摇光回到家忙不迭打开所有的灯,把电视柜上古老的电视机打开,总算屋子里有了些许人气。
天彻底冷了下来,今天是立冬了,大家都热热闹闹地相互问候有没有吃饺子,摇光的家乡并没有立冬吃饺子的习惯,她也并不在意,反而收到了席隐发来立冬问候信息。
席隐,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她不严厉的时候还是很好的。
摇光把手机放在胸口贴了贴,这才慢慢脱掉外套,蹲在小茶几面前,她下课的时候在路上买了盖饭,饭已经全部冷了,她全然不在意,捧着那盒小小的饭,仿佛握住了这世间所有的温暖。
屋里是没有凳子的,于是她捧着饭盒坐在床沿边,看着电视机里欢乐的彩色小人,眼泪悄无声息落下。
江秋心终于打电话过来了:“课上得怎么样了?席老师怎么说的?你有好好练琴吗?摇光,我跟你说,咱家真的耗不起,我们没能力让你再复读一次,知道没?你必须好好学,所有人的压力都比你大,我顶着你爸爸的压力,你爸爸顶着你学费的压力,你如果考不上,那才是对不起所有人!”
话音刚落,见欢一连串的“妈妈!妈妈!妈妈!”,江秋心的声音就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就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
寒冷再次袭来,冷得她透心彻骨的凉。
......
想逃,想回家,不想一个人在这里,好可怕。好孤独。压力好大。不想学了。
为什么不可以快乐地弹琴呢?像珊瑚那样......不可以吗?
眼泪落进饭里,饭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摇光往嘴里送了两口停下筷子,她小心翼翼地把饭盒再次合上,明天热一热还可以吃两顿,她不会做饭,只能这样将就。
烧了点热水匆忙擦了擦身体,像一只兔子一样,往床上一跳,飞快地缩进被窝里,过了许久,她才把脑袋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探出来。
她才刚刚闭上眼,又慌慌张张地跳下床,趿着拖鞋冲到门口,目光在触及到已经反锁上的门的时候,这才长吁一口气。
大概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住,心里没有安全感,便总是花很多时间检查门窗有没有锁好,检查闹钟有没有打开,检查手有没有洗干净,就连一向来准时的经期也已经两个月没来了。
手心也总是冒冷汗,滑腻腻的手指放在琴键上,总是因为过多的手汗而触碰到其他琴键,因此又少不了老师的不悦。
今年真是冷啊。
摇光把窗户关得紧紧的,她再三检查门窗后,拉上薄到透光的窗帘,在逼仄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做最后的检查。
门锁了,煤气关了,卫生间门关了,水龙头关了,窗户锁了,窗帘拉了,电插头拔了......
费时费神,她一遍遍不厌其烦,耐着性子做着检查。
最终终于可以上床了,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
她害怕地看了一眼立在身边悄无声息的庞然大物——那架江秋心从不远处琴行租来的钢琴,她最终把被子拉起,盖住头,这才带着惶恐浅浅地睡去。
在摇光一个人住了四个月后,她终于结交到了新的朋友,摇光认识了一个大她六岁的女孩张怡,张怡也师从席隐。张怡是高复生,她已经高复三年了,不是练琴不用功,而是一直卡在文化课的分数线上,席隐为此十分焦急,她跑了好几趟校长办公室,问能不能看在张怡每年都是专业第一的份上放她通过。
校长的态度斩钉截铁,却还是用温和的语气跟席隐说:“席老师,不是我不放,我要是这次放她进来了,且不说对其他学生不公平,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大家以后都不会存着好好练琴好好学习的想法了,大家只要仗着教授的面子都能进学校,这样是不行的!张怡虽然专业第一,她要是上不了我也觉得可惜,但是文化课分数是硬性标准,这个标准动不了,席老师,真的没办法。”
于是张怡年复一年地呆在教授身边,不过她本人心态倒是很好,人也十分开朗,看见摇光总会亲亲热热地打招呼,半点看不出艺考和高考的压力。
摇光对这个大她六岁的姐姐印象甚好,甚至有些依赖她,每次上集体课的时候,只要看见张怡,心就安下了大半。
就连江秋心都能从偶尔打过来的电话里听到张怡的名字,她叮嘱摇光,要与张怡好好相处,多学着点人家的为人处事,不要总是由着自己耍小性子。
摇光沉默着听着,她没有否认。张怡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比摇光成熟太多,懂事太多,就连席隐都很依赖她,遇到任何琐碎的事情都是交代张怡去办,张怡虽然是学生,但某种程度上,她更像席隐的助教。
摇光一直以为,席隐待她算是不错的,虽然上课时席隐经常会挂着脸,但课后对她的嘘寒问暖却也是真的,大概她在老师心里可以算做一个不错的学生,但直到上集体课的那一天——看到张怡的那一天。
她才知道,她又变成了那个毫无存在感,卑微的傅摇光。
张怡毫无疑问是干练的,她留着短短的头发,个子不算太高挑,身材不胖不瘦十分匀称,看她忙前忙后,替教授安排每个学生的座位,组建学生群,代收学费餐费,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自信,简直万丈光芒。
张怡的长相摆在一群以白弱纤细为美的女孩子们中间并不算很美。她粗犷豪放,拥有健康的小麦肤色,性格大大咧咧,相比起其他害怕晒黑,像吸血鬼一样躲着紫外线的女孩们,张怡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肤色。
她是个自信到骨子里的女孩。
摇光想,大概是自信,所以她看上去格外出众。
就如同珊瑚,大家总说珊瑚长得不够美,可在她看来,珊瑚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子,她美好善良,弹得一手好琴,对待完全陌生的她都充满善意,这样的她,不可能有人会讨厌。
集体课,是摇光最害怕的课程,每次上集体课,摇光都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她拼命压缩着自己,希望融于尘埃,最好没人能发现她。
可即使坐在角落里,她依旧不安极了,十根修长的手指一直撕着掌心里的纸巾,直到满手沾满白色碎屑,撕无可撕,她又重新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继续撕。
今天是第一次集体课,所谓集体课等于走台,在所有的学生与家长面前弹琴,模拟考试环境。
摇光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不仅手脚在抖,就连心脏都快跳了出来,她僵硬地咽了一口口水,把快跳出来的心脏重新咽回肚子里。
虽然之前比赛也很紧张,可是这与比赛完全不同,比赛弹坏了也就弹坏了,弹坏了她可以赶紧跑,但是集体课不一样,家长和其余同学们都乌眼鸡似的盯着台上的人,大家是竞争对手,巴不得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考不上。
原本每年校考能录取的人数是固定的,多一个人都不行,大家表面上谈笑风生,眼底却满满的嫉妒与愤恨。
教授一共带了十五个学生,只有一个男孩子,加上在场的家长,少说有三十个人,原本就不是很宽阔的教室顿时变得格外局促,乌压压的人头让普通的走台变得更加恐怖。
第一个上台的是张怡,她经历了三年这样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摇光听着她弹的李斯特的炫技作品,愈加冷汗涔涔,她哆哆嗦嗦地拉开包,掏出第三张纸巾。
就在摇光刚刚撕完第三张纸巾的时候,教授喊到她的名字,张怡回过头向她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在那张记满学生姓名的纸上认真地划了一笔。
笔尖落在摇光的名字上,像刀尖刻进她的生命。
她哆哆嗦嗦地迈开脚步,从座位上绕回门口,再从门口进来,走上教室的小舞台。
一整套流程,先是左脚,再是右脚,走到正中间,弯腰鞠躬,九十度,接着报曲目:我演奏的曲目是巴赫十二平均律前奏曲与赋格BWV817和肖邦练习曲......
声音在抖,还好,还可以控制。
呼吸变得冗长而缓慢。
她颤抖着手奇慢无比地把手放在琴键上。
这架钢琴与教授家里和办公室用的钢琴都不一样,没有磨砂质感的黑键,就连白键都有些发黄,一看就是用了很久的旧琴。
思绪随着用旧的琴音,飘来飘去,起伏不定。
她麻木地结束演奏。
弹完下来的时候,教授转身跟身后的家长们介绍摇光,并带了些自豪之意:“这个孩子来得晚,但特别聪明,所有的东西教一遍就会,悟性很高。”说完露出慈祥的微笑,拍了拍面无人色几乎快吐出来的摇光,“看你一点都不紧张,挺好的,考试像这样正常发挥就可以。”
摇光有气无力地哈哈干笑了两声。
鬼都能看出她的紧张,她面无血色,不仅手在抖,就连踩踏板的脚连带着小腿肚子都抖个不停,然而她还是礼貌性地向教授道谢,气若游丝地吐出四个字:“谢谢老师!”
摇光在这种高压下,终于挨到了校考的日子。
她已经被考前无数次吓到想吐的走台磨炼成毫无反应,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了。
在无数的考生中,她显得格外气定神闲。
排在她前面的女生拿着考试的号码牌一直不停地抖啊抖,她抖得别在头发上的发夹都快抖下来了,抖得摇光更加心浮气躁。
江秋心总算赶来陪女儿考试了,她提前一周买了车票过来陪考,顺便还带了两套考试穿的裙子。
摇光第一次见那么贵的裙子,之前小的时候家里条件还算不错,江秋心却舍不得给她买贵的裙子,后来有了见欢,父亲辞了职去做生意,没有经商头脑,生意便做地不大好,家里条件每况愈下,就连上专业课的钱都是东拼西凑的,更别提昂贵的裙子了。
摇光看着扔在床上的两套裙子,内心复杂地犹如一袋过期的牛奶。
这些要归功于江秋心一直在她耳边念叨这两条裙子有过贵,家里有多不容易,给她出来考试妈妈顶了多大的压力,这一次必须要考上,如果考不上爸爸都要宰了妈妈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摇光已经听得麻木,这些年,这些话,她说得还少吗?
她每说一次,少女心里的枷锁便沉重一分。
就好像......她有多么地不孝顺、多么地不懂事,父母皆是因为有她才会这样不幸。
只是,妈妈啊......时间太久,你是不是都忘了,音乐学院一直是你的梦想,实现梦想的路上,总该付出点代价不是吗?况且,我已经在你的梦想里,替你负重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