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蝉》蝴蝶公爵

3、第三章

　　照绮罗第三次见到陆忘寒时，他正在赌场看人掷骰子比大小。

　　说得再详细些，是一貌美的少年赌，他负责拿钱。

　　由灵石换的晶筹堆成小山，光华耀目，显得陆忘寒搭在旁边的手愈加骨节分明，洁净得几乎透明。

　　就气韵而言，他实在很不适合这种地方。

　　透亮的晶筹倒映出一张张狂热扭曲的脸，妖香浓得已有实质，浓烈逼人，呛得人喉咙火辣辣的疼。

　　“幺幺幺！”

　　挤在赌桌前分不出人鬼的修士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唾沫星子横飞。

　　另一面的赌徒拍桌大喊，“六！”

　　照绮罗被吵的耳朵生疼，猛地看向陆忘寒。

　　烟雾朦胧了后者的五官，目力惊人的大妖却依旧看得清眼角眉梢堆砌的温和笑意，仿佛此地不是乌烟瘴气的赌场，而是仙门汇集的论剑大比。

　　照绮罗眸光阴冷。

　　如果陆忘寒怀中没抱着旁人的话，会更像的。

　　少年人眉眼精致，秀弱清丽，线条姣好的唇瓣上扬，别有三分风流。

　　只一眼，照绮罗就看出，这是只花妖。

　　可陆忘寒看起来非但不在意，还颇乐在其中。

　　站在照绮罗肩头的鹦鸟发出了嘎嘎嘎的声响，极没颜色地要给照绮罗展示它新学的书，“绿帽子，活王……”

　　道的美修士抛夫弃子琵琶别抱，那苦命元配受尽冷眼嘲笑生生气死，留下一子奋发图强一雪前耻的故事。

　　照绮罗面无表情地给他使了个噤声咒。

　　绿帽子？

　　陆忘寒又不是他道侣，和他也就“萍水相逢”那点缘分，这绿帽子可无论如何都戴不到他头上。

　　那少年一手拨弄着亮晶晶的筹码，一手环着陆忘寒的脖子，撒娇道：“迁郎，你再给我两万灵石，我定然将输得都给你赢回来。”

　　迁郎？

　　陆忘寒怎么可以让一个花妖这样叫他！

　　照绮罗眉头皱得更紧。

　　话音未落，摇骰子的妖修眼睛闪动了下，状若无意地瞥向陆忘寒。

　　他们在联手给陆忘寒做局。

　　照绮罗不悦地心想，毕竟仙长出手阔绰，形貌不凡，又满脸写着不谙世事，简直将我是肥羊四个大字顶在脑袋上。

　　陆忘寒显然被套走了不少灵石，闻言也不恼怒，微微偏身，就在照绮罗以为他要扯开花妖时，那只该拿剑搅弄风云的手却轻轻一抬花妖白皙的下颌，“你若又输了，当如何呢？”

　　醇润的话音入耳，少年脸上的笑意更浓烈真挚了几分，“若我再输，就……”

　　照绮罗周身威压陡地一沉。

　　原本挤在他身侧或看热闹或下注的修士陡感受到了他身上骇人的压迫感，不由得往边上让了让。

　　原本因为陆忘寒这个冤大头被挤得水泄不通的赌桌瞬间空了大半。

　　陆忘寒捏起那小花妖微微发颤的下颌，清正的眸光却瞥向照绮罗。

　　四目相对。

　　大妖红眸里暗流汹涌。

　　陆忘寒弯了下眼。

　　竟是个笑的模样。

　　不是面对一夜春情对象的羞赧，也不是一言不发逃走又被他找到的慌张，而是分外平淡，好像照绮罗只是他无足轻重的旧友。

　　不知羞耻不知羞耻不知羞耻不知羞耻……！

　　照绮罗只觉腹内有什么东西在熊熊燃烧，火气一路上涌，逼得他扯出一个凶神恶煞的冷笑。

　　白牙尖尖。

　　花妖心中大惊，几乎想要立刻逃走。

　　他强压住颤抖，柔柔弱弱地惊叫一声，缩进陆忘寒怀中，“迁郎。”

　　声音柔软得都要滴出水。

　　陆忘寒抬手，掌心顺着花妖羸弱纤细的颈子下移，落到后腰心，不轻不重，安抚般地拍了拍。

　　这是一种非常熟稔老道，惯在风月中的人才会有的手法。

　　照绮罗觉得觉得自己在话本中对陆忘寒的认识在逐步崩塌。

　　他简直压不住胸口激烈的沸腾，大步上前，一把压住了陆忘寒抚摸花妖的手。

　　一只冷硬有力，指腹处有薄茧覆盖，是惯拿剑的手。

　　一只柔软细腻，完美无暇，是妖物刻意修饰出的形态。

　　花妖被紧紧扣在陆忘寒怀中，被压得几要吐血。

　　他满心恐惧，这下丁点对陆忘寒的旖旎念头都无了，求救般地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陆忘寒无奈地看向照绮罗，“这位道……”

　　“照绮罗。”他寒声打断。

　　陆忘寒颔首，赞叹道：“好名字。”

　　照绮罗笑容更冷。

　　陆忘寒轻轻叹了口气，“照道友，你我之事，何必牵连旁人。”手腕一转，他自然地反扣住照绮罗的手。

　　照绮罗动作稍稍顿住，那花妖如获大赦，立刻趁着这个机会化作一道光消失在原地。

　　他到底多情，见陆忘寒生得俊雅，今夜又从这漂亮仙长身上刮了十几万灵石，逃命还不忘留点念想。

　　一朵碗口大小的虞美人落在陆忘寒肩上，艳丽如血，芳香扑鼻。

　　陆忘寒信手拈起虞美人，轻轻一笑。

　　于是照绮罗火气更甚。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生气实在很没道理，陆忘寒既不是他道侣，虞未也不是他亲戚，于情于理，陆忘寒干什么他都管不着，但——话本上不是这么写的！

　　作为将暮雨客全套《十方情史》看完的忠实读者，照绮罗觉得自己有必要挽回岌岌可危的剧情。

　　摇骰子的妖修战战兢兢地问：“客人，还，还玩吗？”

　　陆忘寒一笑，“不玩了。”

　　越人群而出。

　　他偏头，见照绮罗依旧站在原地，怕照绮罗这时候与他闹起来再伤及无辜，遂朝照绮罗使了个眼色，示意照绮罗同他过来。

　　这一眼既隐秘又有些说不出的亲昵，照绮罗下意识动了脚步，朝陆忘寒走去。

　　而后他脚步一顿。

　　照绮罗一手搭在陆忘寒肩上，警告似地捏了下，低语道：“到外面等我。”

　　这次他留了个心眼，一道墨痕绕过陆忘寒的喉咙，紧紧一勒，后者迅速地催动灵力，却赶不上术法没入肌肤的速度。

　　墨痕炽热如烙铁，陆忘寒轻嘶了声，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目光望着照绮罗，后者得意一笑，转过身时尾巴都要敲到天上去。

　　陆忘寒捻着虞美人，悠哉哉地走出赌坊。

　　他生得好看，很快就有妖鬼目光时不时地往他身上蹭。

　　其实在鬼市中陆忘寒的皮相说不上俊美无二，只是他气韵太清正，眸光又太纯澈，立于黄中泛白的昏暗灯笼下，像个勿入此地的谪仙。

　　照绮罗回来时，就看见陆忘寒正笑眯眯地同一清俊的鬼修说着什么。

　　他早就感受到了照绮罗身上冲天的妖气，却没回头，不期被照绮罗按住双肩，往后带了个踉跄。

　　鬼修目光在二人身上巡视一圈，看见照绮罗时面上闪过一丝忌惮，朝陆忘寒略一颔首道；“多谢。”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照绮罗艳丽绝伦的脸自后面幽幽地贴上陆忘寒的侧颊，“只片刻，你都消停不得。”

　　陆忘寒笑道：“他不过来向我问路，”语调微微含嗔，“你多虑了。”

　　照绮罗为陆忘寒的语气心头一荡，而后他立刻反应过来，轻嗤了声，亦笑了，“你常来鬼市？”

　　陆忘寒如实道：“不常来。”

　　照绮罗哈了声，“那你怎么敢为他指路？”

　　分明是陆忘寒看那鬼修长得还看得过去，旧病复发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陆忘寒哪里是什么正人君子，这就是见色起意的混账！

　　当日陆忘寒愿意接受他的“帮助”，也不是因为他多特别，而是他足够好看。

　　陆忘寒含笑不语。

　　坦白说，他的笑容很漂亮，很得体。

　　也很，疏淡。

　　他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他的言下之意非常明显：无论我做什么都与你无干，照绮罗，你越界了。

　　照绮罗皱眉。

　　他心口一阵阵发闷。

　　这感觉太异样，照绮罗抬手一道灵力打入胸口。

　　陆忘寒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但妖修行事向来不定，陆忘寒并没有问，只当这是妖界眸中自己不知晓的习惯。

　　照绮罗吸了口气，苍白的手指自虚空中抓出一个灵囊，往陆忘寒怀中一扔。

　　陆忘寒双手接了，抬眼不解地望向照绮罗。

　　照绮罗讥讽道：“亏你修炼了几百年，竟连这般拙劣的骗术都看不出。”

　　陆忘寒探了下，见是自己方才输得十几万灵石，忍不住摇头一笑，喟叹道：“自我得之，自我失之，复又何憾？”

　　照绮罗有限的墨水都拿来读话本了，双手环胸，不耐道：“说点我听得懂的。”

　　陆忘寒看他，见红眸粲然，虽竭力掩饰，但微微流露出点期望，他若生出耳朵，此刻已经在脑袋上晃了，很像眼巴巴盼着主人夸奖的小狗。

　　陆忘寒心尖蓦地发软。

　　他心软和他心硬一般来去匆匆。

　　于是陆忘寒微微低头，道：“我说，多谢你。”他扬唇，将灵囊珍重的收起，果不其然见照绮罗满意地扬起下颌，“为表谢意，我请你用消夜如何？”

　　照绮罗哼哼，“十几万灵石，几样吃的就把我打发了？”

　　他样貌太美太盛，这样娇纵的神情做起来非但不难看，反而平添无尽妖媚。

　　陆忘寒笑，偏头，柔软的唇角无意般地擦过照绮罗的耳垂，“那照道友，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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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绮罗捧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陆忘寒吃汤圆。

　　陆忘寒咬了一小口，然后被甜烫的馅料燎了舌头，照绮罗听他嘶了声，下意识看过去，见他大半舌尖都被烫红了，微微向外吐着吸气，很有几分可怜。

　　照绮罗不由自主地捻了下手指，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忘寒，忽道：“你为何不告而别？”

　　陆忘寒专心与碗中汤圆做斗争，闻言头也不抬，说：“我恐怕打扰了照道友清净。”

　　照绮罗冷笑撒谎，他一拉椅子，倏地凑近。

　　这妖物容色美得毫无瑕疵，陆忘寒一面赏美人，一面就美色将汤圆咽下去。

　　“你不怕打扰谁清净？”大妖低语，“虞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