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蝉》蝴蝶公爵

16、第十五章

　　照绮罗今日方知道何为自取其辱。

　　狐狸精只觉被人塞了满心的炭火，烈焰熊熊，一如他的怒火。

　　除了能燃尽一切理智的愤怒外，还有一阵说不出由来的酸楚。

　　可笑至极，他与陆忘寒不过露水情缘，玩玩而已，当不得真的，凤岐竟想的那么远，谁说他要做陆忘寒的道侣了。

　　非是良配非是良配非是——大妖赤红的眼睛如同笼罩了一层鲜血。

　　陆忘寒竟不反驳！

　　陆忘寒说他，确有，诸、多、不、足！

　　此言，不就是在认同凤岐说他不是良配吗？

　　照绮罗听得见自己的尖齿因为被气到发颤碰撞嘎吱作响。

　　凭什么，连虞未都能和陆忘寒结为道侣，旁人可以，他为何不能！

　　乌黑的火焰轰然从指尖窜出。

　　那挂在他腕上的，被他斩断的半截尾巴瞬间被烈火燃尽。

　　火星飞溅。

　　那边纷乱的脚步声，凤岐与陆忘寒的说话声，陆忘寒轻笑的声音，都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彻底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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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趴在陆忘寒肩头的小狐狸浑身一颤，而后蔫蔫地贴了贴陆忘寒的脖子。

　　陆忘寒若有所觉，将小狐狸抱在怀中，手指轻轻捋着狐狸柔软的毛。

　　凤岐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师弟手上，但马上移开。

　　陆忘寒一面安抚着小狐狸，一面道：“绮罗乃妖族，行事恣意任性，”手指穿过雪白的狐狸毛，小狐狸惬意地眯起眼睛，“但其性情天然无拘，殊无心机，”闻言凤岐不可置信地抬眼，“与他在一处，我并非不高兴。”

　　凤岐启唇，欲言又止。

　　陆忘寒和虞未还未成道侣时，陆忘寒满修真界地追着虞未跑，被人笑话殷勤太过，反而更叫虞未轻视。

　　他试探着询问师弟的意思，后者却既无羞愧，也无恼怒，他理直气壮，“旁人要笑就由着他笑，我喜欢虞未难道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了吗？”

　　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陆忘寒都是真心。

　　他说他喜欢虞未是真的，可他抛下了虞未也是真的。

　　他的真心来得太疾，去得又太快。

　　凤岐闭了闭眼睛。

　　陆忘寒的面容在一瞬间有些模糊。

　　千言万语要说，凤岐最终只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哑声道：“师弟，修行本就是逆天而为，至此何其不易，何必因情爱欲念耽误仙途？”

　　陆忘寒摆弄小狐狸的手一顿。

　　青年人清亮的眼中浮现出了一层说不出的，无可奈何的笑意。

　　凤岐说得当然对。

　　然而人活在世，若要为了飞升而舍弃种种情感，如草木磐石般无悲无喜，又有何兴味？

　　他道：“太上忘情，师兄啊，”丝丝缕缕的笑意像春水，令他整张脸看起来愈加生动好看，“我非圣人，为何非要自苦如此呢？”

　　凤岐无言。

　　他忽地想起百年前衡天宗的玄琰长老曾为他和师弟推算命格。

　　玄琰说他的话他早已淡忘，却在听陆忘寒的命格时专注至极。

　　玄琰长老掐算陆忘寒的命格，忽地“呀”了一声。

　　他紧张得一震，陆忘寒却还是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玄琰素白的手指轻轻划过陆忘寒的眉心，他笑眯眯道：“小友呀，你想不想去绝尘宗清修？”

　　他心口绷了下，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陆忘寒笑道：“玄长老，绝尘宗不都是无情道吗？我这样的性子，”少年被剑茧覆盖的手指夸张地指向自己，“也能修无情道？”

　　“若虔心修行，自然可以。”

　　陆忘寒摇头，无论何时，他仿佛都笑得出，一点都没有因玄琰这番不同寻常的话而紧张，“那可不行，”他顺手抓住凤岐的手腕，凤岐满腹心事，被吓了一跳，“我舍不得师尊和师兄。”

　　凤岐有些惊愕地看着陆忘寒。

　　少年回了他一个粲然的微笑。

　　于是，他也笑了起来。

　　玄琰点了点陆忘寒的眉心，叹息道：“那可麻烦了，小友，你命泛桃花，我掐指算来，你至少要换三次道侣。”

　　凤岐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两人同时看他，凤岐讪讪道：“三个道侣，仿佛不怎么多。”

　　陆忘寒深以为然，点头道：“怎么才三个？”

　　话音未落就被玄琰敲了下，玄琰又好气又好笑，“说的是你结了道侣契的道侣，不是那些……”他刚说莺莺燕燕露水情缘，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该在晚辈面前说这种话，生生顿住。

　　师兄弟二人了然。

　　“你易为情所困，耽误修行，若你心志极坚尚能成大道，偏偏生性多情，花逐流水，若你修无情道，以道法压抑本性，或许，还有登仙之望。”

　　还有……

　　玄琰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以这孩子的天资，本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奇才，却被生生挖去根骨，种下那么下作的……

　　凤岐霍地转头看陆忘寒。

　　少年摸了摸鼻子，很有点被戳破了的窘迫。

　　玄琰温柔地问：“陆迁，你意如何？”

　　陆忘寒说：“晚辈不愿意。”

　　玄琰叹息一声。

　　果然如此。

　　师弟近在咫尺。

　　凤岐忽地伸出手，一把将师弟揽入怀中。

　　陆忘寒一怔，旋即扬了扬唇，任由师兄像从前那样抱住他。

　　一道温暖的灵光滑入陆忘寒发间。

　　是灵符。

　　只要陆忘寒受伤，灵符就会碎裂，与此同时，凤岐会立刻觉察到。

　　“师……”

　　凤岐打断他，嗓音异常沙哑在他耳畔响起，“若有事，立刻唤我。”

　　陆忘寒抬手，在师兄的肩头处安抚般地拍了拍。

　　“师兄，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声音轻缓温和得像掠过面颊的春风。

　　凤岐重重地闭上眼。

　　陆忘寒的身体异常温暖，几乎令人感受到了安心。

　　苦涩沉稳的木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凤岐心口一颤，他险些就此沉溺，却听陆忘寒玩笑道：“师兄，我又不是初入仙门的孩子，怎么会无自保之力？”

　　他睁开眼。

　　陆忘寒笑着看他，与他对视，眨了眨眼睛。

　　“多谢师兄。”

　　他说的是灵符。

　　凤岐知道陆忘寒这话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他唇瓣无声地动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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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忘寒一点都不费力地找到照绮罗。

　　大妖不收敛妖气，天然的威压吓得小妖怪们纷纷隐去气息。

　　陆忘寒只要随着冲天的妖气，自然就能找到照绮罗。

　　他在一棵……陆忘寒眨了下眼睛，枯树上？

　　树高十丈，粗壮异常的分枝如人手般向外怒张，颜色却是一片漆黑，干瘪如炭。

　　在遮天的狰狞黑枝中，唯一点血红。

　　陆忘寒眸光摇曳一瞬。

　　照绮罗暗红的长发随风摇曳，与艳红的衣袍下拜混在一处，掠过树枝，一晃，又一晃。

　　陆忘寒仰面，“你在这做什么？”

　　话音未落，眼前顿时被浓烈的红覆盖。

　　那狐狸精竟直接跳了下来。

　　秾丽的红将陆忘寒包裹。

　　如异色的蛛网。

　　密不通风。

　　无处可逃。

　　陆忘寒伸手。

　　照绮罗睁大了眼睛。

　　时间仿佛都在瞬间被拉长。

　　艳红坠落。

　　“唰——”

　　陆忘寒接住了他。

　　剑修环着他的腰，却错开了所有令人误会的位置，甚至说得上守礼。

　　他的动作异常温柔，好像怀中抱着的不是大妖，而是一枝柔软的虞美人。

　　照绮罗听得见，自己心口剧烈地颤动。

　　照绮罗身上弥漫着股甜腻的血腥味，他一把捏碎了掌中的妖珠，在陆忘寒耳畔笑道：“有个不知死活的桃花妖想杀我。”

　　浅粉的妖珠被碾做齑粉，随风而去。

　　话音未落，一道灵力就探过他肩头的伤口。

　　照绮罗身上一僵，声色俱厉道：“做什么？！”

　　灵力小心地治愈着他的伤。

　　陆忘寒动作一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伤口裂开了。”

　　语毕，灵力再度缠上他的肩膀。

　　动作比方才更轻。

　　照绮罗张口。

　　他喉结迟滞地滚动了下，他甚至听得见，骨骼擦磨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照绮罗盯着陆忘寒认真的脸。

　　他太专注，太仔细，令照绮罗几乎生出了恨意。

　　照绮罗忽地伸出一条手臂揽住陆忘寒的脖子，他凑过去。

　　后者低语道：“别闹。”

　　温和，又纵容。

　　照绮罗猩红的唇扬起，他说：“忘寒，你为何同虞未分开呀？”

　　他声音太柔，柔得人毛骨悚然。

　　照绮罗的伤处又恶化了。

　　伤口狰狞非常，他半个肩头都被鲜血染得通红。

　　陆忘寒蹙了下眉，动作轻得如同清风拂过。

　　他太专心，以至于没听清，“什么？”

　　照绮罗死死地盯着他，艳丽的面孔毫无表情，声音却柔和无比，他道：“我说，忘寒，你为何要和虞未分开？”

　　陆忘寒正为不断涌出的冰血头疼，闻言随口道：“腻了。”

　　“砰——”

　　尘埃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