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诗》枝舒

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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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夏诗》

　　文/枝舒

　　傍晚，日暮西垂，天边映着红烧似火的晚霞，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余晖如同金色的泉水，落入梧桐林的缝隙，流淌在林荫道上，任由两个影子缓缓淌过夕阳河。

　　易雨蓓挽着许韵夏的手臂，不停安慰她：“你别难过，不就是一个音乐社嘛，是她们错失了一个好苗子。”

　　许韵夏微笑着看向易雨蓓，一对梨涡随着她嘴角的上扬逐渐显现，看起来纯真又可爱。

　　“我没难过，是我太沉闷了。”

　　易雨蓓为她打抱不平：“哪有，明明是他们不了解你。”

　　“很正常啊，我们也很少会去了解一个陌生人不是吗？更何况团体就是要选择更适合的人，我的社交能力不够，她们会选择我才奇怪呢。”许韵夏温声说。

　　易雨蓓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用手指捏了捏她的脸：“我不管，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那一个，我永远支持你。你等着，我要考到一班去陪你。”

　　“嗯嗯，我等你。”

　　南城一中的制度是每学期分一次班，为的是给学生们一种紧迫感，敦促学生保持学习动力。

　　高二年级一共二十个班级，其中分十四个理科班和六个文科班。

　　理科班成绩排名前150名依次序分成三个重点班，文科班则是前50名为重点班。

　　许韵夏高一是十三班的，上学期期末考擅长的物理和英语进步很大，弱势科目数学也没出差错。总分刚好排在一班的最后一名，这学期由普通班转入重点班。

　　夏蝉喧闹，街上人流如织。

　　许韵夏眸光微黯，在性格这件事上，她从不喜欢迎合别人，自己一个人待着也挺好，和易雨蓓成为朋友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也不清楚易雨蓓为何会愿意了解自己，或许是因为做同桌这个契机吧。

　　许韵夏和易雨蓓在同福巷前的路口分别。

　　许韵夏背着书包，抬脚跨过地面上的小水坑，穿过巷子往深处走去。

　　同福巷的老式居民楼沿水泥路相对而立，电线在头顶盘旋交错，遮住大半天光。暗沉的巷道里，每户人家阳台上晾的衣物绽开几抹鲜艳的颜色。

　　她停在一家挂着“常乐饭馆”四个红色字样招牌的店门前，接着转弯走进饭馆。

　　每周五是饭馆最冷清的时候，同福巷的街坊邻居都在家里跟放假的孩子吃团圆饭，哪里有空记起这个日常消遣的小地方。

　　许韵夏把书包放在前台的椅子上，走去后厨看了眼，还是没人。

　　又忘记关门，她在心里嘀咕着。

　　她回到前台拎起书包，走出店外关上玻璃门，再拉开一条门缝，把手伸到玻璃门后挂好U型锁。

　　常乐饭馆门侧嵌着一道通往二楼的小门，那是许韵夏一家三口住的地方，一楼则是母亲张梅清租的店面。

　　许韵夏拉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这门已经有些年头。门把手旁边，原本锁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锁孔。

　　之前张梅清因为觉得那锈蚀的锁碍事，就直接把锁拆了。

　　如今，这扇门几乎成了一个摆设。

　　许韵夏踏上二楼，从口袋里翻出钥匙开门。

　　一句沙哑、平缓的男声传来。

　　钥匙还未插进锁孔，许韵夏拿着钥匙的手滞在半空。

　　“下星期老太太七十大寿，澍临也要到场，我今天特地过来跟你说一声。”

　　这声音，许韵夏从小一直听到十五岁那年，和以往的冷漠不同，这时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殷切。不难认出，这是她爸许远东。

　　凡是关于弟弟的事情，许远东永远是这样上心。

　　当年张梅清和许远东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决定凑合过日子。

　　婚后两人因为性格不合，吵吵闹闹地过了十几年。

　　许家老太太重视传宗接代，因为张梅清生了女儿，老太太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连带着也不待见许韵夏这个孙女了。许远东在老太太的影响下，对女儿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

　　直到五年前，张梅清生下许澍临，紧张多年的婆媳关系缓和不少，但许远东和老太太明目张胆的偏心，再次挑起了张梅清的怒火。

　　张梅清无法接受自己的亲骨肉被差别对待，在许韵夏中考完那年跟许远东提出离婚。

　　夫妻俩没有感情基础，许远东很快同意离婚，唯一不顺的地方，是在许澍临的抚养权上。

　　双方僵持许久，最后以许远东的妥协告终，他每个月定期给张梅清付抚养费，同意张梅清抚养许澍临到十八岁，等许澍临过了十八岁便回许家。

　　自始至终，许韵夏是被许远东默认在张梅清那一边的，如同物品一般，拋走了就不会再记起。

　　这么多年，父女俩的交流很少，许远东在许韵夏心里同陌生人无异，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分家之后，许韵夏没见过许远东几次，许远东也从没提过她，每次都是看完许澍临就离开了。

　　“随你，我只要你们照顾好澍临。”张梅清平静的语气在屋子里响起。

　　“澍临幼儿园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小学的事我托人问问。”

　　张梅清讽刺道：“这事还早呢，倒是韵夏还有一年高三了也没见你问过，人家邻居都比你关心。”

　　张梅清又补充：“这学期她算是争气，考到了重点班。”

　　门内的对话声戛然而止，许韵夏停在半空的手垂落，手指不自觉地捏了捏钥匙。

　　许韵夏不想听他们谈下去，转身跑出二楼。

　　她沿着巷子，穿过贴着各种小广告的矮墙，来到一处无人的空地。

　　说是空地，其实就是居民楼后面一个靠墙的小沙坑。围墙另一面是一棵梧桐树，枝桠延伸过来，正好盖在小沙坑的上空。

　　夜幕降临，梧桐枝桠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树影。

　　平日里有几个小孩子常在这里玩耍，到了晚上便没什么人了。

　　许韵夏抱着书包在沙坑边蹲下，她拉开拉链，正要拿出卷子来写。

　　不料却扯出一张白色的A4纸，她定睛一看，是学校音乐社团报名表。

　　今天下午，南城一中举办社团嘉年华，许韵夏被易雨蓓拉着逛了一圈，她犹豫许久，决定参加音乐社。

　　她找社团负责人要了一张报名表，填完资料递给负责人。负责人看到她性格那一栏填的是内向，连其他内容都没看一眼，立刻拒绝了她的申请。

　　当时许韵夏愣了一会，随手把报名表放进书包里，后面就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了。

　　她静静地蹲着，目光空洞地凝视着那些文字，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纸边。

　　良久，寂静的夜里响起一声猫叫，她思绪回笼，往巷子两边望了望，没见到小猫的身影。

　　许韵夏把报名表重新塞回书包，捡起沙坑里一根树枝，百无聊赖地翻动沙粒。中午下了雨，沙坑底部的沙子湿淋淋地粘结在一起，她用了好些力气才把沙子翻起来。

　　她拿着树枝划拉几下，寥寥几笔，一个笑脸图案出现在沙坑中。

　　许韵夏自顾自地点点头，又往右边挪了几步，树枝刚触碰到沙子，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给的什么地址，我在巷子里弯弯绕绕了半个小时都没找到。”男生嗓音清脆，一字一句清晰地回荡在静悄悄的巷子里。

　　男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哥，你给个参照物吧。”

　　似乎是注意到蹲在前面的许韵夏，男生声音顿了顿：“你等会，我去问问前面的人。”

　　许韵夏心间一跳，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她手中的树枝开始毫无章法地乱画起来。

　　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许韵夏用余光瞥了一眼，男生在她的斜后方停下脚步。

　　男生带了点笑意问：“小妹妹，你知道67号在哪里吗？”

　　小妹妹？

　　许韵夏悬着的心落下来，忽然想起周围没有路灯，加上她蹲在这里玩沙子，凌则煜会将她认成小孩子也不奇怪。

　　许韵夏没扭头，眼睛直直地盯着沙坑，收起的树枝支在地上，轻声细语地说：“从你来的方向右转进入一条窄路后，一直走到第三个路灯就是了。”

　　女孩沉静的声音不像是一个小孩子，凌则煜面带疑惑地打量她几眼。

　　朦胧夜色中，凌则煜这才发现女孩身上穿着一中校服。

　　很显然，他们是同龄人。

　　他轻咳几声，不自然地说了句“谢谢”。

　　女孩的身影在漆黑的巷道里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张薄纸，轻得像是随时会被夜风吹起。

　　凌则煜眼眸微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俯身递给许韵夏：“给你的。”

　　他动作幅度有些大，伸出的手背触碰到一个软乎乎的物体，凌则煜下意识缩了缩手，只见女孩的书包拉链上挂着一个哆啦A梦小玩偶。

　　见女孩没有动作，凌则煜又从口袋抽出一张纸巾垫在地上，把东西放在纸巾上面，起身返回刚才的路口。

　　脚步声渐行渐远，周围重新安静下来，许韵夏终于扭过头，一包小零食正躺在地面上。

　　她放下树枝，捡起那包零食端详起来。

　　零食的包装是与奖状相同的橙红色渐变，边缘的几朵红花也如出一辙，上面写着“最佳潜力之星”。

　　许韵夏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捏紧了手中的物品，一丝喜悦涌上心头。

　　高二开学一个星期，这是凌则煜第一次和她说话，尽管他没认出她。

　　对于身为年级第一的凌则煜，许韵夏已经偷偷关注很久了，她给这种关注取了一个名字——假暗恋。

　　都说暗恋是关注一个人的开始，他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心弦，是兵荒马乱的悸动。

　　可许韵夏却没有这种感觉，刚转入一班，她因为成绩的落差总提不起劲。所谓假暗恋，不过是她给自己学习动力找的一个借口而已。

　　而凌则煜给她这个“小奖状”，可以说是歪打正着，像是在表扬她有潜力的意思。

　　她看着手里的物品，思绪逐渐飘远。

　　原来凌则煜私底下竟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