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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是我们的抗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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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幼年时,母亲一直陪着我,她教我念书,教我习字,而父亲则忙于商海,四处奔波,为家计而劳碌。
我觉得最幸运的一点是,母亲没有给我裹小脚。
邻居家的瑶瑶五岁时,被她母亲亲手折断脚趾,裹了小脚。
那凄厉的惨叫声,让我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她细心的缠好瑶瑶的小脚后,向我母亲炫耀。
“看,这女人的脚缠得越小,将来的福气就越大。你们这些不缠脚的人,注定一辈子都是穷命!”
面对这样的嘲讽,母亲从不与她争辩。
她只是轻轻牵起我的手,带我回到屋内,一遍又一遍地教我念书、习字。
“韵儿,读书能启智,能明理,娘不希望你将来长大成为男人的附庸。”
可娘没有陪我长大。
在我十岁时,她重病去世了,她临走前攥着父亲的手。
“让韵儿做自己想做的…”
我再也没有疼我、爱我的的娘了。
父亲说他要去江北地区闯一闯,他一定要让我过上富裕的生活。
他把我寄养在舅娘家,他说一定会接我回家。
舅娘家在郦城算得上富裕人家,她请了人纠正我的一切。
教养嬷嬷是个严厉而古板的人,她每日都监督我诵读女学女戒,学习三从四德,还有各种繁琐的规矩和礼仪需要我去遵守。
“舅娘,我想和弟弟一起去学堂念书。”
“那是男儿家的事,你现在就好好学以后怎么相夫教子,别将来嫁出去坏了孟家的名声…”
我很失望,我很不甘心,娘不是这样教我的,她要我一定要读书。
可在这个时代,女子被束缚在深宅的琐碎之中,再多的挣扎和追求。
也是无用的。
我听舅娘说,父亲去了泽城,生意做的不错,说不定很快就能把我接过去。
可这一等,就是五年。
我成了外人口中,那孟家养在深闺中的小姐,精通女工,知书达礼,温良恭顺。
记得有一天,我因坐姿不端,被嬷嬷罚抄女戒十遍。
我实在受不了,妄图翻墙逃跑,可墙很高,我爬不上去,我只能坐在墙边哭泣。
忽然有一天,从墙头掉下来一个苹果,我抬眼看到一个姐姐,她笑眯眯的向我打招呼。
她叫何熙,她母亲在当地学校教洋文,她父亲是做生意的。
她与我过去所见的那些温婉娴静的小姐们截然不同。
她开朗活泼,健谈风趣,每次与她相见,都让我心生欢喜。
“我同学前几天从北平给我捎信,她参加了一个游行活动,然后就被关进狱里了,她父亲把她捞出来,在家里关禁闭呢,不过她说她一点都不后悔,就算再抓她十次,她还要去…”
“既然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要做呢?”
“这是我们的抗争!”
我那时似懂非懂,为什么要抗争?他们只是学生,为什么不顾危险也要做呢?
在我的房间里,永远都摆放着那些关于女子德行的书籍,还有舅娘对我的谆谆教导:女子应守本分,学女学、读女戒,才是正途。
为何这世道对女子如此苛责?
舅娘很高兴我能认识何熙这样一个家境殷实的朋友,她同意我每周能去何熙家一次。
在那一年里,我在何熙那里看了许多书籍和报刊,接触到了许多新的思想。
我知道了她的同窗们为什么会去游行,我知道了他们为什么要抗争。
可是,什么时候所有人才能清醒呢?
直到有一天,何熙向我告别,他们一家要远渡重洋去国外了。
她将书都留给了我。
“清韵,如果可以,一定要走出这四方大院,去外面看看。”
“我会的。”
白天里我依旧是那个温良恭顺,克己守礼,熟读女学女戒的孟清韵。
在晚上,我透着烛光,悄悄看着何熙姐留给我的书。
我觉得自己脑海中有两股力量在缠绕,在打架。
于是我开始迫切盼望父亲能将我接走,我要离开这里。
终于,父亲将我接回了泽城。
他已经成了当地最大的丝织商。
如今的泽城,热闹繁华,已经不是我曾经印象中的样子,这里四处都是穿着深色军装,脚踩马靴的士兵。
这是发生了什么?
当晚父亲告诉我,他替我和督军之子裴佑承订了婚约。
这巨大的信息量砸的我一时缓不过神来。
父亲告诉我,裴家在当地很有势力,这些年来,在他生意上也帮了不少忙。
裴督军家有一独子,裴佑承,虽是个纨绔子弟,有些风流成性,但本性善良,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裴家近年来势力不可小觑,我也算是给你找了个靠山,万一我走了,也好有人护着你…”
我冷笑一声,靠山?
难道不是因为裴家需要一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做裴太太。
而我,是最好的人选。
我好不容易从舅娘家那个牢笼出来,又让我进另一家的牢笼,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被困住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父亲虽是无奈,但他极力表示带我去和裴佑承见一面,说不定,我的想法会发生改变。
次日父亲带我去裴府,却见裴督军气的七窍生烟,原来裴佑承也不满这个婚事,偷偷跑走了。
“裴督军,既然令郎不满意这婚事,要不就…”
“别啊,孟老弟,等我抓到那臭小子,一定狠狠揍他一顿。”
“既然已经订了婚约,也不着急,等孩子们再大点,说不定就改主意了。”
裴家找不到裴佑承,却又不肯退婚,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
在这里没有人再逼迫我做女工,逼迫我抄写女戒,可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直到我在一本书里发现一张糖纸,是何熙曾经送给我的,我一直保存着。
是的,我不能就这样被困这里。
我要出去看看,看看这个广阔的世界。
我告诉父亲,我想留洋学习。
他或许在那一刻想起了母亲临终时的嘱托,最终点了点头。
裴家还在找裴佑承,而此时,我已踏上驶向远方的游轮。
在留洋这四年里,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我认识了许多朋友,她们的脚从未被束缚过。
他们讲理想,讲自由,讲民主…
在一次图书分享会上,我见到了何熙。
她真是一点都没有变,仍旧那般耀眼。
“清韵,你真的做到了!”
她带我去认识她的朋友们,有家里送来留洋的,也有自己勤工俭学留洋的。
身处异国,我们都是亲人。
闲暇之余,总能听到白同学和李同学斗嘴。
“白同学,这次的宣传稿写的不错啊。”
“李同学,过奖了,你这照片拍的也不错。”
“要不以后我们做搭档吧,我拍照,你写稿。”
“和我搭档可是有考验的哦,你还没通过呢…”
我每次上完课,都会去找他们,看他们参加宣讲会、交流会。
他们意气风发,发言时眼里都带着光。
他们看到了中国曾经的破败与沧桑,却依旧也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并坚信,胜利必将到来。
何熙说,那是他们心中“信仰”。
他们追随红船上的光,而且是万千追随者中的一员。
我心中一震,一直萦绕在我脑中的迷雾瞬间被拨开。
“如果我们志趣相投,清韵,加入我们。”
……
在回国前,我收到父亲的电报,他说已经订好了餐厅,还会有接风宴。
何熙姐先行去了申城,而与我一起回泽城的是有白净秋和李逸鸿。
白净秋的父亲在泽城是开粮行的,她这次回去就在报社工作,至于李逸鸿,他说自己早无家可归,要跟着白净秋去泽城,继续和她搭档。
我学的是医学,所以要去医院工作。
我们三人并肩站在甲板上,我靠在栏杆边,吹着海风,任由那咸咸的海水味和淡淡的鱼腥味交织在一起。
白净秋站在我身旁,她的长发随风轻舞,脸上并不是那么喜悦。
黎明之前的黑夜很长,但终会迎来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