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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污名(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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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疯狂攒动着,凉砚清却一直淡淡笑着,望着身边的人一波一波经过他的旁边,他却岿然不动,只守在她的身边。
“你不走么?”
“不走。”
他温柔低头对她道,脸上并无异色
“你没有想做的事情么?”
闻言,他佯装思考了一下,随意道
“还未想好,映清不嫌弃,就让我跟在你身边吧。
“直到我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为止,如何?”
江映清无拘,无谓这些事,点了点头默许了他的话,冷风瑟瑟,后方花影间似穿过一道人影,随着花影摇曳。
二人回到屋内,欲收拾东西离开之际,有人闪过,往她窗棱中丢了一片花,花上系着一块石头,赫然是那日在井边摸到的那种矿石。
江映清蓦的起身要去追,翻窗之际,被人拉住了衣袖,那人沉沉望着她
“既已解决,不必再追了,映清。”
她安抚搬拍了拍那双扯着她衣袖的手,眸光闪烁,他松了力,被她毅然将其从衣袖上扯下。
翻身越过窗户,往林子深处奔,欲追上那人。
那人跑的不快,亦步亦趋般穿梭在花影中,悠然自得,似是在等她追上一般。
“温大人,不必戏耍我了。”
她忽而出声,那人才停了下来,回眸一笑百媚生,凤眼往上轻挑着,绝世容光。
“江小姐,聪明是好事,但太聪明了容易没命。”
温以安匿在黑暗中的脸被光逐渐剥离,他脸上还是一派谦逊模样。
“是你害的他们,想让他们替你守住铁矿。”
“江小姐,天子脚下,我哪敢啊。”
他翩然道,风轻扬起他的发丝,映出月的光亮。
“我所行一切皆奉陛下之意,朝廷中暗流涌动,岂非江小姐可以左右的?”
江映清抿唇不语,好久才沉沉道
“若天子无德,当扶有德者上位。”
似是听到荒谬绝伦的言语,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事,他捧腹大笑,眼角却渗出了泪。
“皇室无情,岂非一日,我劝江小姐明哲保身,进退自知。”
江映清不置可否,淡然问道
“许大人知道此事么?”
闻言,他似是被戳到了痛处,眸中闪过阴狠,笑意尽消,衣袖一挥,一记银镖狠钉在她的肩头。
她未反应过来,便蓦地吐出口血
“你还不配在我面前提知恒。”
他面色愠怒,胸脯起伏着,缓了好些时候,见她伏在地上,面带痛苦,才漠然留下一句
“言尽于此,今日目的便是警醒江小姐。”
“江小姐还是快归家罢,有的是事情等着你。”
“什么?”
那人不再言语,只是脸上带着些许快意,平白给他那张绝色的脸,带上了媚色。
“到时自然会知,圣上的雷霆之怒,不知江小姐承受得住吗。”
说罢便上马离去,独留她捂着胸口痛苦趴在地上,欲往他那追去不成,呕出口血。
恰时凉砚清奔来,望见她胸口处的伤口,大惊失色,手中的信纸都跌落在了地上,慌忙过来扶她。
“映清,没事吧。”
她捂着胸口,见到地下黄纸信笺,急问
“那封信是什么。”
闻言,他脸色骤然发白,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些甚么,见状,她抢过信,只见其上写着
孽女江映清,老夫一介莽夫,却护不住妻儿,任由孽女将其子戕害,将其母逼疯。
本是家事,却不曾想,孽女欺君罔上,将其矿场设施以拙计修整,却惹得此滔天大祸,老夫诞其女,少有关怀,今日酿成大祸,臣自当以死谢罪。
怔愣间他又补充道
“来信者还说,此封自裁信张贴于街首,人尽皆知。”
凉砚清面露不安,却见眼前那人捻着信纸的手微微颤着,边角都被捻得发起了皱,虽面色苍白,却一脸狠戾。
骤然,她厉声道
“驾马,回京!”
一夜赶路至圣京,胸口处的伤口被粗略抹了些药,缠上了绷带,她眼下都泛起了淡淡乌青,见她单薄削弱的肩,他终是不忍偏过头,奋力驾马。
到城门时已然是卯时,恰逢众人清晨采买的时间,她的马刚踏入圣京的大门,便似是有人安排好的一般,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声
“这就是那个弑兄逼母,导致矿洞崩塌死人的江家小姐,江映清!”
闻言众人纷纷回望,先是窃窃私语,而后不知谁先起的头,纷纷将地上的烂菜鸡蛋往她的身上丢。
狼狈之际,不知谁丢了块石头,被凉砚清眼疾手快伸手拦下,他的手后,是江映清缓缓望向那人的眼睛。
见她的眼神阴鸷得吓人,那人讪讪收了手,心中发怵,隐进了人群。
一路上骂声一片,她披在外面的大氅上尽是污秽,就这么一路晃悠至了江府,她见大门紧闭,猛然踹开,内里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原有的小厮婢女,一夕之间全都匿了迹,似是从未有过人一般,空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映清,还好么。”
江映清不语,大步迈向内里,见正殿中见有一身影,被缰绳挂在梁上摇摇欲坠,走向前,见一青紫的脸,红舌垂了老长。
恰是江县令,她的父亲。
她紧抿着唇,轰然关上了门,开始在庭院中四处寻找着什么。
直到在厨房看见所在锅边瑟瑟发抖的娇娘,她手中拿着一个发了霉的馒头,脸颊凹陷,早失了往日的姣好容颜,见她来,似是看见了讨命的冤鬼,不停的惊声尖叫。
江映清快步走近她,狠掐起她的下巴,怒声问道
“你这几日看到了什么,有谁来江府?”
那人被她这么一掐,吓得涕泪横流,话间,她身下似是传来了恶臭味。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昊儿……娘害怕。”
见她已然无自我意识,江映清只得放弃了问她,猛然松手,那人就这么以脸着地的倒在了自己的排泄物中。
颓然走至正厅,才想起方才所说矿场崩塌之事,骤然夺门而出,往那处去。
矿场此时寂寥一片,零零散散的人在石堆中翻动着什么,不远处放着一堆堆用白色布帛盖住的尸体,原先的监工跪坐在地上,久久不起。
她愈走近了些,有人见着她,唯唯诺诺朝那人喊了一嗓子
“吴哥,江小姐来了。”
监工闻言,猛的回头,见真的是她,脚步不稳的朝她走来,脸色带着怒气。
他本就生的粗犷壮硕,此时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映清!”
凉砚清惨叫一声,快速往她身边奔,却始终赶不上那人挥拳的速度。
一股劲风袭来,江映清被那阵拳风逼得阖上了眼睫,他几近是用了全力往她脸上挥拳,原是应被打得鼻青脸肿,却在离她的面厘米距离时停了下来。
只见那双因常年干活而干燥开裂的手止不住的抖,他终是没下得了手,颓靡倒在地上,捂脸痛哭,一个八尺男儿哭得全然不顾形象。
“为什么,因为大家犯了错,所以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他嘟囔着,泪意满盈。
江映清顿了顿,相顾无言,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手上的温度穿过衣料,传到那人颤抖的肩上。
东辽矿场与其他矿场有些许不同,这里的矿工大多都是因有过错被赶至此处义工的。
新帝上位,律法尚且不完善,有许多漏洞。
此处甚有因偷盗五个包子而被罚工期十年的少年,或有因被流氓骚扰家妻防卫过当而被罚工期二十年的男人。
矿工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因表现良好且工期已完,于是被提拔为监工,他自十四岁时便在这片矿场上了。
虽他平日严苛,却也会在夜半煮上一大锅面条分给大家,白日打了谁,晚上都要偷偷去给那人送药。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了。
默了片刻,他似下定了决心,猛推一把她的手,闷声道
“你走吧,我当不知道你来过这里的事情。”
那矿井做的极好,以他下矿数年经验,他怎不知,这是他见过最安全的矿洞。
虽不知为何矿洞塌陷,矿场还未来人调查,民间便有流言愈演愈烈,言说是她自以为是改的矿洞出了问题,酿成大祸。
想了想约莫是她得罪了甚么人,只是让他们这群命不值钱的人替她安上了个罪名罢。
江映清勉强笑了笑,继而拍了拍他的肩,声音平和下来道
“若是我这么走了,他们怎么办,死去的人怎么办?”
“你来了又有何用。”
“自然是查真相,抚冤魂。”
说罢,恰如那日,挽起衣袖,毅然转身走进了塌陷的矿洞,她的身影与那日的身影重合,模糊间恍若隔世。
他停在原地不动了许久,终是狠抹了把泪,迈着步子与她一起进了去。
内里昏暗无光,空中飘着粉尘,周围皆是因矿洞坍塌而落的灰,她拽了拽她走时做的齿轮,见还能用,便先一步踏了上去。
几人随着滑轮缓缓向下,缓而落地,脚边都是被落石砸死的尸体,红白淌了一地。
监工不忍再看,偏头至一侧,默不作声的跟着她走,脚上能感受到同伴血液的温暖。
她举着火把愈往深处探,探见黑暗中塌陷石块最多的一处,坍塌区域极大,连着几个采区都因连锁反应而导致顶板垮塌。
她将火把插在一旁的铁架上,废力去搬那塌陷处的石头,她是要看地下水的涌出量,二人见状,也忙往外扒着石头。
手尖被石头锐利的一面划开,搬到后面,白石都被染上了丝丝血迹。
好容易搬了开来,排水区却无任何问题,与她走时一样,细想来时的路,也并无问题,她心中生疑,忙问监工
“塌陷时是哪边先陷下去的?可有水涌而出?”
“是在这一片地方,塌时有矿工大喊上水了。”
呢喃间,那人仔细回想,猛然发觉这洞塌得极怪,那日晚他将其几个采区的排水区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出了洞。
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这洞便塌了。
闻言,江映清又急问道
“最近的采区是采甚么矿的?”
那人定了定,思虑片刻,望着她瞪得溜圆的眼睛,顿觉端倪,二人几乎是同时念出那个词
“是煤矿。”
江映清忙起身,往最近一条矿洞到达一旁的采区,果不其然,煤区的煤柱往矿井偏了足足有三分,而那煤柱上是有以人为挖断的痕迹。
若是崩塌,第一个塌陷的便是一旁的矿井。
见状,他呢喃道
“这个采区是你走后新开的,设这煤柱的是……”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即满脸不可置信般道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是老刘,绝对不可能是他。”
她闻言,猛然抓住他的手臂,强迫他与她对视道
“老刘,是谁?”
他嗫嚅了片刻,欲要开口说时,洞的深处传来一些细小的声音,三人齐齐往那处望去。
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中,那处的顶板随着洞内的地下风,摇曳着,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