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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老家来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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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未干,荷尔姆兹妓院的朱漆大门刚刚打开。昨夜留宿的客人大多还没起床,院子里一片寂静。
第一进□□的院落里,一名衣着褴褛的少女怯懦地站在白月娘面前。
“姑娘从何处来?”白月娘打量着她。
“民女周念慈,老家在关中,原是马贼窝中的歌姬。”少女低着头说道,“前日官兵剿匪,我趁乱逃了出来,实在走投无路,听闻荷尔姆兹乃是沙洲第一名院,想投靠月娘姐姐。”
白月娘细细看她憔悴的面容和沾满尘土的衣裙,这姑娘必定是在城中流浪了一整夜,像是无处可去,才会选择投靠妓院。
白月娘挑了挑眉:"会些什么?"
周念慈不答,径直走向角落里的古琴。纤纤玉指轻抚琴弦,一曲《胡笳十八拍》顿时流淌而出。琴声时而悲凉,时而激昂,仿佛真的置身于大漠风沙之中。
曲毕,白月娘暗暗点头。这姑娘的琴艺确实不俗,远胜院中其他姑娘。可......总觉得有些蹊跷。马贼窝中的歌姬,怎会有这等功力?
“念慈,”白月娘缓缓开口,“既然你想在这里讨生活,我且给你说说规矩。”
她走近几步,声音严厉:“第一,不许私下接客;第二,不许与外人说院中秘事;第三,不许结交江湖人士。违者,重则逐出,轻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念慈一眼。
周念慈正要答话,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尖利的鸣叫。养在院里的一只金冠鹦鹉不知为何发了狂,张牙舞爪地朝她们扑来。
白月娘惊叫一声,往后退了几步。
眼看那鹦鹉就要抓破她的脸,周念慈却出人意料地快步上前,随手抄起门边的一根晾衣竹竿,干净利落地将鹦鹉击落在地。
那一下力道极重,鹦鹉当场毙命。
周念慈的动作又快又狠,毫不拖泥带水,与方才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判若两人。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她转身的瞬间,白月娘分明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意。那眼神一闪即逝,她立刻又恢复了怯生生的模样。
“小心——”杏儿慌里慌张地冲过来,见到鹦鹉尸体不由得一颤,连词都说不连贯:“碧翠……碧翠死了,金冠见了,就发了疯,见人就咬——”
“月娘姐姐恕罪。”周念慈跪倒在地,双眼含泪,“是民女下手太重了,只是见珍禽伤人,一时情急......”
“这两只鹦鹉本是恩爱的一对,不知为何一只死了,另外这只……”白月娘叹了口气,摆摆手:"无妨,这畜生发了疯,你也是救我。"
“珍禽难觅,俗女易得。”周念慈磕了个头:“求月娘姐姐给个赔罪机会,让民女在此效劳。从今以后必当以月娘姐姐马首是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可白月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忠心表得有点过了。
“好吧……”白月娘见她貌美又有才艺,十八九岁正是好年纪,留在外面岂不便宜了别家妓院?权衡之下决定收入囊中。
“从今日起,你就叫‘蝶儿’吧。去把自己收拾干净,休息两日便可接客。”
看着周念慈起来纳福的身影,白月娘不禁蹙眉。
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举手投足间有着难以掩饰的大家闺秀气质,可方才对付金冠鹦鹉时那种快意和狠辣,却又与这气质格格不入。
“杏儿,你好好带蝶儿安顿下来,有什么事找我。”她用力看向杏儿。
杏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收拾起鹦鹉的尸体,向周念慈抬抬下巴,“跟我来吧,蝶儿。”
……
……
转眼日上三竿,沙洲闹市里阳光洒落,驱散了多日的阴霾。
官差们动作利落地撤掉马贼的通缉令,那一个个人头随着官差的拉扯,在纸张上晃荡,诉说着这场平乱的终结。
街头巷尾瞬间沸腾起来,百姓们激动地奔走相告。
“死了死了!马贼终于死了!”妇人眼中闪着泪花,双手颤抖地合十,“感谢苍天!”
“早听说了!官兵将马贼老巢烧个底朝天!”大汉挥动着手,兴奋地讲述,“就是前天晚上,都尉带兵跟马贼们厮杀了一整夜,那片沙漠都被染红了!”
“这些畜生早该死了!这几年不知害死多少人!”众人激动地附和。
振奋人心的消息传得越来越远,一些异样的声音随之出现。
“这次能除掉沙狼那帮马贼,祆教可是出了大力!” 一位老者捋着胡须,眼中满是庆幸与感慨。
“可不是嘛,听说那祆教里的玄霜灵使亲自上场,单枪匹马就将那恶名昭著的沙狼给斩杀了,端的是英雄了得!” 年轻后生一脸兴奋地比划着,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语中的钦佩溢于言表。此时,在他们背后的小摊旁,凌双正静静地坐在那儿吃烤饼。
她一身素衣,面容平静,与周围情绪高涨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
“姐姐,你的茶来了。”塔娜小心翼翼地端来茶盘,搁在桌边,小肚子向前一挺,将茶盘推进桌面。
“塔娜真棒,”凌双好笑地摸摸她的头,“你娘身体好点了吗?”
阿里木一边烤饼一边大声搭话:“大夫让吊点人参补补,我去老药材铺子买了两支十年的,她说话都有劲儿了。”
塔娜挤到凌双怀里,急着接话:“我娘天天念叨你,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等她好了,要给你绣一身花衣裳!”
“这钱我会努力还。”阿里木满是感激地看了凌双一眼,手中翻转烤饼的动作愈发利落。
“不用不用,大哥,你别惦记这事。”
阿里木不善言辞,只是摆摆手,便继续翻转烤饼。铁铲与烤架碰撞,发出 “哐哐” 的声响,烟火升腾间,烤饼的香气愈发浓郁,弥漫在这小小的摊位四周。
塔娜看向那边聚集的人群,好奇地听着他们说话,凑过来凌双耳边问:“姐姐,那个玄霜灵使是什么人啊?”
“就普通人呗。”
“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塔娜大眼睛转了转,“她不怕马贼吗?”
凌双想了想,“你知道狮子吗?”
塔娜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狮子王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不,女的。”凌双纠正道,“雌狮是狮群的主导者。它们负责狩猎、守护领地,面对种种危险从不退缩。马贼固然凶残,但这世上有许多像雌狮一样勇敢的女子,她们为了守护珍视的东西,哪怕前方荆棘密布,也会毫不畏惧地迎难而上。”
凌双目光飘远,
“你看这沙洲城,如今能恢复安宁,不就是有很多人挺身而出,与马贼抗争吗?你娘平日里操持家务,照顾你长大,在生活的琐碎磨难前,她怕过吗?没有,她也是一位勇敢的‘雌狮’。”
凌双微微一顿,看着塔娜若有所思的小脸,又接着说:“所以啊,别小瞧了女子的力量,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性别从不是衡量勇气的标准。”
塔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攥紧衣角,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
凌双刮了一下塔娜的小脸蛋,正准备付钱离开,阿里木连忙阻止她,凌双也不计较,和两人道别离开。
与马贼决战前她把钱财一散而空,现在又恢复了身无分文的状态。
晃晃悠悠来到这家最大的当铺,凌双一股富贵闲人的做派,手中盘着从小摊贩里拿的两颗核桃,瞟了眼门口的伙计,一脚踏进去。
“客官,要盘什么活计?”伙计见她衣着虽不华贵但气度不凡,屁颠屁颠跟上前。
凌双也不搭话,径直走向当铺柜台,“掌柜的,我之前来这里当过一只银簪,莲花的,您还记得吗?”
后堂的掌柜走过来,眯眼看了眼凌双:“这才几天?姑娘就要赎回去了?”
“非也。”凌双叹了一口气,“家中亲戚从江南来做生意,半路遇上马贼,损失不小。让我来跟掌柜打个招呼,出点家里的东西,能不能给个打包价?”
“呵呵,好说。”掌柜来了兴致,凑近问道:“你亲戚哪家的?”
“江南谢家。”
“做丝绸的谢伯钧?”
“除了他家还有谁?”凌双试探地反问。
在掌柜听来却像是确认的回答,点点头接住话:
“以前江南鼎鼎有名的丝绸大户,从桑园到工坊,从染坊到绸缎庄,不止苏杭两地,连长安都是谢家的产业。只要工坊里的织机一响,那银子像水一样流进谢家的钱袋子。”
掌柜摇摇头,唏嘘叹道,“现在也日落西山,山长水远跑到这边来做生意。”
“可不,这势头一旦败了,就很难挽回。”凌双顺着他话叹了一声。
“哎,没站好位子啊。”掌柜压低声音,“女皇登基后,多少世家的产业受了影响。谢家一向与旧臣走得近,难掉头啊……”
凌双心下了然,女皇登基后整顿世家门阀,谢家怕是牵涉其中。为了套出更多,她装作不忿地又道:“是啊,发生了那件事后我看他们也挺急的。”
“哪件事?”掌柜眨眨眼睛。
凌双递给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掌柜皱了皱眉,忽然想起来:“你说那艘船的事?”
凌双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我听说那艘船要送什么要紧东西去长安,莫名其妙在河上就起火了。”掌柜说得煞有其事,“你说这蹊跷不蹊跷,周围都是水,就是扑不灭船上的火。”
凌双心头一紧,这倒是个意外收获。
“可怜那谢家大小姐,就这样香消玉殒。”
凌双睫毛颤了颤,掌柜警觉地住了口,“姑娘见谅,小老儿说得太多了。”
“无事。大家闲聊嘛。”凌双笑笑,“我看掌柜挺好说话的,这样,我回去把东西捋一捋,一起拿过来给您过目。”
“有劳了,有劳了。我这店在沙洲好多年了,价钱好说的。”
伙计客气地将凌双送出门。
离开荷尔姆兹庭院后,凌双一直想着怎么在见“师傅”之前打探原主老家消息,奈何距离太遥远,那些惯用的手段根本排不上用场。
难不成只能坐以待毙?她扫过沙洲闹市,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当铺,这看似寻常的地方,往往汇聚了三教九流之人,消息最为灵通。果然,她编了个借口过去,就盘出了谢家的基本情况。
有钱的丝绸世家、支持李唐旧臣而遭女皇打压,曾经辉煌如今日落西山,这种落差最让人难堪。那艘船估计是满载财物,带着大小姐去攀个亲家或者什么皇亲国戚,却遭到忌惮而船毁人亡。
原主会不会就是那位大小姐?还是她只是一个打工的?
又或者,这是个金蝉脱壳之计?大小姐假死,却偷偷来到西域勾结邪教?
凌双边走边默默掂量原主的身份,揣测到时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位“师傅”。全神贯注而没有注意到当铺伙计的古怪神情。
在她走远后,那伙计回头一溜烟跑到掌柜旁边,“掌柜的,刚才您是不是记错了?”
“咋了?”
“要倒的是江南谢家,烧了船的是中原谢家,那家也是做丝绸的,您把两个搞混了。”
“啊?”掌柜愣了愣,回想了一会,敲敲头,“搞错了,搞错了,是中原谢家,那大小姐也是中原谢家的,瞧我这脑袋……咦,那刚才她干嘛不否认呢?”
伙计耸耸肩,“我看呐,就是来套消息的,您瞧打从进门起,她也没见拿什么东西来当,净顾着跟您打听谢家的事儿了。我还以为您故意说错呢。”
伙计一边整理着柜台上的物件,一边撇撇嘴,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样。
“诶呦,那可坏事咯,这姑娘看着像好人,可别被咱糊里糊涂地给耽误了。”
两人快步走出门外,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哪还见凌双身影?站了一会,只好恹恹地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