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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剖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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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知道有字,不然那些数据是什么。
但于叶显然也清楚,危浩南惊讶的不是这种字。
聂闻将纸张捡了起来,纸张上面的字写在空白处,被烧糊的地方看得有些不清楚了,没被烧的地方也是,只有中间那部分,温热但纸张还没变色的地方字迹很是清楚。
只能零星看出“雪”、“器”等字眼,拼凑不出来一个完整意思。
聂闻又将纸张拿平,一手捏住右上角,一手捏住左下角,放在火焰高处,远远碰不到火但却能感受到温度的地方,双手打着圈让火焰炙烤更加均匀,字体便显得清楚起来了。
几人都凑了过来,刚经历了一番心理挣扎的危浩南凑得最靠前:“写得什么?”
聂闻扫了一眼,念了出来:
“南雪峰是关键,最靠近南雪峰的地方有机器。”
“这张纸是谁给你的?”聂闻仔细地问了一遍。
于叶回应道:“她说她是工厂管理员。”
“还说什么了吗?”
“在临走的时候她还告诉我,她的名字——”
“是什么?”
“叶会雯。”
聂闻将纸张递给了吴力,他一个人走远了几步,背对着众人。
吴力看了纸上面的语句,问道:“怎么说?”
于叶有些茫然,其他几位也是,他们并不清楚这位“叶会雯”是谁。
“叶会雯,南山实验基地第一实验室的管理员。”
聂闻沉默良久,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他来了,只是不知道现在他怎么样了。
“实验室管理员?”危浩南不禁好奇:“那她怎么跑到南山泉工厂去了?”
“我不知道。”
他还记得安陆曾经不止一次表达对叶师姐的信任,当时的他有些,怎么说呢,不置可否,建立在某种不可言说的嫉妒心理之上的不置可否。
现在看来,她的确了解很多,但也没有辜负安陆的信任。
“也许是知道我们去了工厂,专门给我们传递消息来了。”
“南山集团的人会有这么好心?并且她还是一个实验室管理员。”吴力有些不信任这份看起来在帮助他们的“信笺”,毕竟天下没有白白掉下来的馅饼:“也许是个陷阱说不定。”
“即便是陷阱,也比停在原地强。”
于叶想着那天叶会雯看向她的眼神,有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
但她倒是觉得,那天她的眼神中并没有攻击性,即便俩人说着好像剑拔弩张的话......也不一定是剑拔弩张,毕竟当时的她太过于紧张,生怕被拆穿身份。
身份好像早就曝光了,于叶捏了捏额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可惜了她精心准备的调查证。
“走入陷阱,才能看清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呢?”林老捏着纸张,细细观摩着上面的字:“如果真的在帮助我们,她是怎么知道我们在找什么?如果是假的,又是什么目的?”
“如果这个管理员真的想骗我们,没必要用这种手段吧?”危浩南向大姐解释道:“如果不是我没注意,纸被火烤了的话,咱们很难得到这条信息吧?”
“也许只有这样才显得“陷阱”真实点。”吴力挑眉说道,他暂时还不能放下戒心。
危浩南紧皱眉头,试图辩解:“但也有可能——”
“我觉得——”聂闻打断了危浩南,现如今讨论也讨不出什么来,于是乎他说道:“不如等明天直接去雪顶看看。”
反正早晚都要再上去一次,这是公认的计划。
这时候老板娘恰好掀开了布帘:“你们是在这里吃,还是放到外面?”
众人回应这里,然后扯了张木桌,帮着将菜品端了过来,又围成了一桌。
桌上放着一些家常小菜,聂闻迟迟没动筷子,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最终还是开口说道:“告诉咱们这一切的,也是南山实验基地的某位管理员。”
他之前从未表明过安陆的身份,这是头一遭,叶会雯的出现,让他觉得有说出口的必要。
危浩南回想起在医院的日子,问道:“就是在血检室见到的那位?”
聂闻点了点头。
“那他现在?”
“还在基地。”
“他还好吗?”危浩南真诚问道。
聂闻沉默了,虽然时间也不长,但其实他也已经很久没与安陆联系了。
“我不理解,”吴力一如既往保持自己的态度:“实验基地的管理员做得好好的,怎么想着要反水。”
“还有,作为管理员,他难道不应该知道更多关于冰虫的事?就雪山计划什么的,他不知道?”
林老踩了吴力一脚,后组吃痛,但没继续说什么,林老对他说道:“我记得录音带就是他带来的?”
“对的。”保险起见,聂闻还是多说了几句:“关于雪山计划,他的确不了解。关于冰虫,他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但南山集团具体要做什么,我和他见面的时候他也不知道。”
吴力抱臂静静地听着,虽然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一个实验室管理员研究冰虫几年但没有参与进这个计划当中,但他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可不想再被踢上一脚。
一时间说得有些多,聂闻喝了一口水。
“因为他有好友在冰虫事件中遇害,所以他才找上了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当时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带来的一切信息都很准确,包括医院的冰虫也是他带出来的,我觉得大家可以信任他。”
林老抓住了关键句:“他又回基地,是不是在继续——”
“是的。”
吴力这时候把抱臂的两只手放下了,一旦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很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人多力量大嘛。”危浩南站出来打圆场:“要不要分配一下接下来的任务?”
“等到明天从雪顶上下来,看看情况再说吧。”
吴力如此说道。
现在的时间,太阳已经落到了半山腰,倒不如现处理一下各自手上的任务,等明天再说。
危浩南带来的电脑忽然坏了,也许是一路上颠簸太重,不知道碰到了哪里,总之,没办法开机了,他原本想着开车回到研学基地,但林老告诉他不远处就是南山镇的网吧。
于是他就准备去网吧,省得还要多跑几趟。
吴力在写记录,林老四处溜达,顺便打电话,问的都是有关于姚启文的事,于叶在桌前拿了一张“各类冰虫”的表格进行研究,一边看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聂闻在给取样袋分类,只是看似在分类,他的思绪已经跑了很远很远,早就跑到了南山实验基地。
这一天要比其他时候更加难熬,各类信息都指向了南山集团,但大多数时候却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等到了晚上,聂闻接到了来自南山市内的一个电话。
是医院打来的。
其实来这里的几天每天傍晚时分,在一个固定时间聂闻都会向医院汇报情况,今天估计打得晚了一些,医院就先打来了,电话对面是李主任。
理性汇报了进度,对面久久未曾言语,恐怕也在思考之后的路应该怎么走,聂闻于是提起了冰虫,但没想到却得到对面的一声叹息。
冰虫不见了。
没来由地,前天还好好地放在病理室,等到了第二天,就无影无踪,去哪都找不到了。其实前两天就已经丢了,但医院不想让小队担心,在每天的例行通话中,也就隐藏了这个事实,一直没告诉他们。
监控显示是一位长卷发男子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医院,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将冰虫拿走了,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好像将医院当成了自己家,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就这么将冰虫拿走了。
其实还留下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物归原主”,但李主任没将这件事告诉聂闻。太挑衅了,但他们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冰虫”这个东西,本就不属于他们,这件事只能这么不了了之。
“是南山集团动的手吧。”聂闻这么问道,安陆来找他的时候虽然处处小心翼翼,但奈何南山集团只手遮天,安陆去了什么地方估计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好像拿走冰虫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只是辜负安陆的嘱托了。
李主任只好回应:“应该是。”
但还有件好事,之前的研究留下了些许样本,还能撑一段时间,只希望这段时间能做出什么成果来。
聂闻又询问了一下,前段时间的无症状感染者,和自己状况类似的一位患者。
“你说......阎成天?”李主任停顿了一下,想了想那位患者的名字,继续说道:“早就出院了。”
“出院了?”前几次电话匆匆结束,聂闻没来得及问,今天一问才是出乎意料:“怎么就出院了,他有感染症状啊。”
“患者不听,嚷嚷着就算生病也不能耽误了工作,医生也不能强制让患者留在医院。”
“但医院让他及时复诊,他也答应了,大概——”对面传来一些对话声,但听不真切:“大概明天,应该就来了。”
聂闻请李主任多多注意这位患者,李主任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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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叶会雯外面回来了,从地下来到地上之后,安陆首先去了雪顶,习惯原因,他直觉向第一实验室走去,但脚刚跨出去了两步,就又停住了,转身向雪顶走去。
现在的叶会雯在雪顶才对,雪顶实验室的密码并没有进行修改,等到安陆进入之后,果真见到了叶会雯。
她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一如既往的发型与眼镜,要非说什么区别的话,也就是越来越像凌子墨了。
实验室没什么人,只有她一个,正坐在实验桌前,叼着一根棒棒糖看资料,见到安陆来,叶会雯顿时喜逐颜开地站了起来:
“小安来了啊。”
安陆没有回应,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知道凌子墨在地下吗?”
叶会雯又将棒棒糖塞回了嘴中,缓缓坐下了,也示意安陆做坐到对面,她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带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子墨两年前就去世了。”
“地下实验室的是什么?”
“那不是她。”
叶会雯看向安陆,脸上头一次没了笑,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许是带着些恨的,一字一顿,字字清晰。
两人对视很久,没人愿意后退一步,最终还是安陆拗不过她的性子,拉出了座椅坐在了她的对面。
“师姐,你比我来得早。”
“你想问我知不知道,了不了解‘雪山计划’?”叶会雯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她还是没放弃自己的棒棒糖。
“那看来你是了解了?”
叶会雯笑了笑,叼着棒棒糖回应:“那可不,从计划实施的第一天就开始跟着的人,怎么会不了解呢?”
“那你——”
“你是想说我为什么不阻止吗?”
叶会雯起身走向了角落中的资料柜,她一边翻找一边说道:“我活不到那个时候,所以未来怎样和我也没多大关系,现在——”
终于找到了一叠资料,那是在凌子墨还有担任雪顶管理员的时候,放在这里面的。这份资料藏在资料柜的深处,从前安陆也没有发现过,叶会雯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将资料递给了安陆。
“现在,我得吃饭呀。”
“我没多少崇高的理想,肩上也没有那么重的担子,在界限之外,谁活谁死都和我没关系。”
“只是我的界限很局限,圈子内的人也很少,只容得下子墨一个。”
安陆从资料上移开目光,看向她。
“当然了,你也勉勉强强踏进了这个圈子。”
叶会雯摸着下巴佯装思考,补充道:“算半只脚吧。”
“所以没钱赚钱,觉得良心上过不去的时候,就还点良心债。”
“你去过地下实验室吗?”安陆这么问她。
“我不去。”
叶会雯的回答很是坚定。
“子墨和我们两个不一样,有口饭混口饭吃。”叶会雯环顾雪顶实验室:“她热爱这些,即便付出生命。”
“我尊重她。”
安陆合上了资料本:“出事的时候还没进行到人体实验这一步,你觉得凌子墨也愿意这样做吗?”
“所以她用了自己。”
安陆有些不相信:“不是意外?”
叶会雯歪了歪头:“隐隐约约......只能说意外提前了这个过程。”
“我不理解。”安陆紧皱眉头:“为什么不阻止她?”
“有用吗?”
叶会雯的笑容此刻显得有些嘲讽,她闭上眼睛喃喃说道:
“有用吗。”
安陆垂眸不语,叶会雯缓了一会儿,对他说道:“看到资料没有,这是他们给我的解释。”
安陆看过了,资料上有一段这么写:
“全球变暖,极地冰川融化......影响暖流向高纬度地区的热量输送,高纬度地区温度变低冰层变厚,两极分化愈发明显,低纬度温度越来越高,中纬度地区成为冰火两重天......当地球热量释放到一定程度,低纬度地区温度逐渐变低,中低纬度地区的平均温度逐渐下降......最终进入冰河期。”
“很贴心吧,还会向你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这么做又会有什么后果,每个方向都给你分析得条条有理,头头是道。”
“关我屁事。”叶会雯有些不齿:“我又活不到那个时候。”
安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捏着纸张的边角,就这么摩挲着。
叶会雯将棒棒糖吐了出来:“劝你尽快离开。”
“他们不会对你有多好。”叶会雯将资料又拿了过来,轻声问了句还看吗,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将资料一把扔进了垃圾桶:“说白了,大家都是棋子。”
“这个世界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个巨大的模拟游戏,他们好像早就做过攻略,努力向最好的结局出发,才不会管一路上会牺牲多少,只要达到最好结局就行。”
“我本来以为你拿走冰虫之后不会再回来的。”
安陆摇了摇头:“我当时不了解的东西太多了。”
雪顶实验室正中央的储存舱中,好似蚕蛹一般的冰虫再次挂在了天花板上,安陆顺着叶会雯的目光看去,并不惊讶。
“在你带出去的时候应该将它们毁了的,现在它们又回来了,还像两年前似的。”
“我知道。”安陆说道:“我让他们拿回来的。”
“为什么?”
“还不能说。”
叶会雯笑了笑:“看来你是不打算尽早离开了。”
冰虫无声无息地被两人看着,安陆点了点头:
“我还有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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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聂闻一行人再次去了雪顶,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他们在悬崖边找了许久,也刨开了一些雪层,但没办法,雪地太厚,白茫茫一片,悬崖边又不是闹着玩,危浩南走得靠前了些,又险些掉了下去。
一行人无功而返,接下来又去了几天,都是这样。
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医院那边相对而言要好上许多,唯二的好消息是那位感染者身上貌似没出现什么问题,还有门诊的人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最让人喜出望外的消息了。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吴力就遣着几个人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别都把时间浪费在雪顶上。
林老之前联系过调查队当中的熟人,林老的熟人遍天下都是,也算是帮了大忙,吴力就建议林老下山,跟着消息去找姚启文在哪,找得到找不到先努力试试,等到找到人了,也许很多事情就明了了。
吴力还打发着让危浩南也下山,抓住之前帖子的线索,去找帖主。
但被危浩南拒绝,理由是这里也有网吧,他可以在网吧远程找人,得先确定了帖主在那个大致区域,有个这个线索之后再下山也不迟。
吴力见劝不动,也就算了。
剩下两个,一个聂闻,一个于叶,吴力就想着三个人一起登山,一方面找找南山集团之前留下的遗迹,一方面按照叶会雯留下的线索,找一找她口中的机器。
最后结果就是林老下了山,在下山之前吴力还和院长通了电话,将这些事告诉了院长,请他将林老丛南山大学那边暂时调过来,要不然一边顾着研学基地,一边顾着南山小队,实在忙不过来。
这事他们之前刚来的时候也开玩笑地说过,只是当时忘了打电话,这时候要走了,吴力才算让林老真正进入了南山小队,虽然事实上他早就是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聂闻没将自己的状况告诉大家,什么痛都自己忍着,他有很多时候,望着手机,希望还能看到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拨来。
有好几次聂闻自己按了拨号键,但又一个一个数字地将电话号码删干净。
都有事做,别去打扰。
心底一直有这么一个声音,再向他不停诉说,哪怕夜晚疼到不能待在床上,跑到外面一个人吹冷风的时候,这个声音还不断地在他耳旁萦绕——
别去打扰。
他们的分别算不上愉快,但也说不上不快,只是顺其自然而已。临走的时候他没有说:有空联系,或者是什么及时交换信息,什么都没有,就这么走了。
所以聂闻不敢真的将号码拨过去,一旦实验基地中的人发现了他的异常,他们会怎么对他?
之前的宽容能适用于现在吗?
如果让南山集团发现他们的关系......
在冷风之中大脑不甚明朗的时候,聂闻好像想清楚了什么:
如果南山集团早就将安陆摸得一清二楚呢?
他们都能从医院当中将冰虫拿走,那不就代表着他们早就知道了安陆将冰虫放在了医院?
是他来的时候跟过来的吧,在门口的时候见到了他们吧......
聂闻悬停在手机之上的右手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他穿得实在算不上厚,急匆匆地从床上醒过来之后,随手拿了件衣服就跑了出来,此刻他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太冷了,还是心情缘故。
镇子此时灭了灯,月光下影影绰绰,远处雪山连绵,吹过的风中好像都带着残雪渣,落在身上很快就化了,又带去一丝身上的温度。
手抖得厉害,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指尖早就发紫了。
也许是大脑不清醒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太冷了,也许因为太困了,聂闻为自己想了太多太多借口,在他睁开眼睛,看到电话已经拨过去的瞬间,他想着必须要挂掉,没有什么不挂掉的理由。
只是——
太冷了......
聂闻就这么静静地听着电话嘟嘟声,他控制住了自己要去按下挂机键的食指,电话还没有接通,他控制不住了,正要按下去的时候。
“聂闻。”
熟悉的声音,聂闻感觉一股暖意涌上了鼻头,他的声音模糊不清,带着呼啸而过的冷风,好像从山那边传来一样:
“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