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虫》望枝春野

2、不见

　　实验基地基础条件一般，宿舍环境差，食堂条件差，但有这些存在证明好歹还有清洁工和厨师，虽然都是外包的。

　　所以当然也有门卫，虽然也是外包的。

　　打进电话来的是大厅的一名小实验员，他转接的门卫电话。

　　雪顶实验室的电话在门口处，手握住电话柄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念头是门卫找他，不是外面来了什么其他人。

　　“安博士吗？”门卫大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热情：“诶呦，你大学同学来找你啦！”

　　“大学同学？”

　　“对对！”门卫语气欢快，好像她的同学来找她一般：“多好啊，同学之间都有联系，你们得叙叙旧吧，我看这孩子文静得很，还是别吃食堂了，安博士，你要不要去外面吃？但我看你同学也不像开车来的，博士你要是不嫌弃，尽管开我的车出去！”

　　安陆下意识问道：“什么同学，叫什么名字？”

　　在他的记忆中，一直没什么交好的朋友。来南山实验室大约四年，他没怎么与外界有过联系。

　　电话那头停顿了好一会儿，安陆丝毫不怀疑是大妈去问人名字了。

　　“他说他叫聂闻——”

　　安陆眉头皱作一团，在记忆当中努力思考着与这个名字的交集。

　　大学时期，一个叫聂闻的？

　　闻所未闻，大脑好像停滞不前，对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印象。

　　“估计找错人了，你让他走吧，我先忙了。”说着安陆便挂掉了电话。

　　大妈还想说些什么，那边被挂了电话，总不能纠缠不休地又打回去，毕竟人家博士已经说了不认识。她只好对面前这个俊俏后生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尴尬又不失礼貌。

　　“真不好意思，同学你估计找错人了，要不然我再帮你问问其他实验室？”

　　聂闻望向远处中心最高建筑物上硕大的“南山制药公司”标识，便知道自己没有找错。

　　“您将我的名字告诉他了吗？”聂闻有些不死心。

　　门卫大妈连连点头：“仔仔细细地告诉了，同学是不是找我们实验基地的其他安博士，我再打过去问问。”

　　说着门卫大妈又拿起了座机，已经放到了耳朵边，手指还未按下去，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挡住了。

　　“谢谢，暂时不用了。”

　　结果在意料之中，预想当中的第一条应验了，聂闻没觉得多么惊讶。

　　本来大学期间不过在实验室打过照面的关系，哪怕说过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这么几年过去，忘记了倒也正常，这么想着也便这么说了出来。

　　大妈好像嘟囔了两句，他没听清。

　　南山实验室的项目不对外开放，除了实验人员没有人可以踏足这个实验基地，里面的外包工作人员都不知道他们究竟做着什么研究，也许真以为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制药工厂吧。

　　所以各处安保措施才这么松懈吗？

　　只要能见到安陆，他可以确保安陆对这件事情感兴趣。如果再过一段时间，大家的安全谁都不能保证，医院内还有那么多人等着救治，他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直接找来还是太冲动了，不过医院至今没有一个结果，他只能想到这一条路可走，即便希望渺茫，但总比没有要强上不少。

　　聂闻这边低着头思索着，只听得大妈叫他。

　　“孩子，你也别太伤心。刚刚是大妈冲动了，兴许安博士只是现在忙得很，一时想不起来，等他停下来说不准又想起来了呢，过去的朋友总归是朋友，失了联络再联系回来是顶好的一件事啊！”

　　聂闻听着门卫的絮叨，被太阳照得暖烘烘的：“谢谢。”

　　不过，我们不是朋友。

　　聂闻默默纠正这一点。

　　“大妈，你小心防护，这两天市里生病的人太多。”聂闻小心提醒：“最近还是少出门。”

　　“哪里出得了门，天天就在这待着。”大妈不以为然。

　　虽然电视媒体还没放出消息，但市内人流量大，得病的人多，消息也就逐渐传开了。没得病的人照常生活，得病的人身死魂消，而身边有朋友亲人生病的人惶惶不可度日。

　　从市里开车出来的时候路过北水街，那是南山市最大的一条商业街，人流量看起来并没有比平时少多少。

　　医院内的状况和医院外简直像两个世界，人群与人群之间形成了消息壁垒，好像他们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

　　也许只是临门一脚的距离。

　　聂闻还是劝大妈小心一点，后来大妈还热情相邀开她的车走，新买的桑塔纳，也就上下班开一开，在她看来有点大材小用，所以见到人就想着让人去开，丝毫没想到如果聂闻开走了怎么还回来。

　　他婉拒了，毕竟他的车就在不远处。

　　大妈还热情地送给在太阳下站了许久的聂闻一瓶矿泉水，这瓶水他倒是收下了。

　　来的时候远远地望见了“南山制药公司”的楼顶大字，总觉得应该停下车，应该走过去，即便烈日当空。

　　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福至心灵一般，觉得应该这样做。

　　即便明知见不到，但还得用更费气力的行走，来消解内心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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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顶实验室一切照常，观察舱的四面防窥玻璃已经被展开收纳到地下空间。安陆正坐在一旁的操作台前，望着观察舱内的东西发愣。

　　眼前偶尔人影晃动，是正在工作的师弟师妹们。

　　其实从这个角度看不到观察舱里面的东西，毕竟那玩意这么长时间以来，都实在太小了。

　　小师弟顺着安陆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两侧玻璃夹着空气，一眼穿透，便看到了对面的操作台。

　　“安师哥。”小师弟将一块数字屏幕交给安陆：“这是昨天的模型。”

　　安陆看都没看，仍旧盯着那块虚空：“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吗？”

　　小师弟摇了摇头。

　　“继续做。”

　　小师弟点了点头，转身想走，身后却传来了安陆的嘟囔声，他没怎么听清，以为师哥还有什么事情要说，下意识“啊”了一声。

　　“没什么，你继续做你的吧。”安陆回应道。

　　其实他刚才没说什么，只是说：“今天不做也可以。”

　　之后其实也没什么继续做下去的必要了。

　　毕竟，那东西一直没什么反应，一潭死水。

　　也许真的已经没有生命痕迹了，如果用人类世界的生死标准来评判的话。

　　死水投进枚硬币还有点涟漪呢，它倒好，悄无声息地吞了进去，不见吐出来，也不见排异反应。

　　观察舱留足了对研究体的活动空间，其实按照它的大小，放到小型实验舱里面才好观察，但其他实验舱都没有观察舱的条件——足够坚固的外壳，充足的营养条件，可以随意更改的空气设置，极寒的温度，以及全方位无死角的摄像头，还有最明显的四面透明玻璃，再加上最外层的防窥罩等等条件。

　　蝶蛹一般的大小，挂在观察舱的天花板上，它的质地安陆很难形容，颜色要比琥珀深上许多，粘稠质感带给安陆如同树脂一般的感受，因为不是固态，粘在天花板上安陆总会担心它会掉下来，但实际上这种担心并没有实现过。

　　看上去多么人畜无害的模样，安陆心想，没由来地，他忽然想起一句俗语：知人知面不知心。

　　其实这种东西到底算什么物种，他们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一个结论，从前辈让凌子墨将它带进来开始。

　　前辈，安陆仔细念着这个称呼。

　　安陆的导师没怎么出现在实验室过，他的踪迹别人都琢磨不透，也许这个时间点在某所大学教书，下一刻就跑到不知道什么鬼地方摸到了什么鬼东西。

　　这人很有意思的一点，绝对不让他的学生叫他导师或者老师，一般直呼其名：梅和泽。

　　但没几个人敢这样做，几千年文化积累，几十年道德培养，都告诉他们这有些不尊重。即便直呼其名导师他也不会怎样生气，但看到导师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所有人还是默默在名字后面加上了“前辈”一词。

　　意外地，今天不止一个人来找安陆，前辈也来了。

　　他平时不怎么来实验室，除非研究体有什么反应，实验有什么重大进展的时候。一般情况下，前辈总是任由他们自由发展，只需要几个信任的管理员管理各大实验室就好。

　　后来还是凌子墨出事之后，他才将她最后一个研究体重视起来，提上了日程，来的次数也多了些。

　　南山实验室建筑群分了不少类别，但没有办公楼，他们根本不需要。只是在中心实验大楼中分出了几个小房间，全权当做平日开会或者一些谈话时刻用，其中就有属于前辈的一间，今天也正起到了作用。

　　安陆一眼望去，前辈正坐在办公桌前看书，他戴副金丝眼镜，看起来的年龄要比实际上小点，腰背挺得笔直，好像在上面放块千斤重的石块都不会被压弯一般，穿着一件简单白衬衫，保温杯里泡着铁观音。

　　保温杯纯黑的，铁观音安陆猜的。

　　安陆收回了目光。

　　他平时就不爱看书，他甚至觉得随时随地拿本书来看的人，一般都有点假模假式。

　　当然这话没在前辈面前说出来。

　　“项目停吧。”前辈沉声说道，在安陆还没回神的时候。

　　安陆的反应非常平和：“好啊，那我回去告诉大家。”

　　说完便转身要走。

　　前辈及时止住了安陆的脚步：“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你拿钱，我办事。”

　　前辈沉默了一会儿，喝了口茶。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近两年了，你还放不下吗？”

　　安陆卡在门缝里半出不出，随意回了一声：“要我做什么？”

　　梅和泽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重新收拾了心情，说道：

　　“我来得急，一会儿就走，你帮我告诉叶会雯一声。”

　　叶会雯——比安陆与凌子墨大一届的姐姐，平日总是与凌子墨同进同出。

　　安陆应声。

　　“还有什么事情吗？”

　　前辈沉吟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公司没有亏待她的家人。”

　　“我会告诉叶师姐。”

　　“还有——”前辈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保温杯，一字一顿道：“是铁观音。”

　　安陆坚决相信，这老头子会读心。

　　他将门关上，走了出去。

　　太阳已经下山，夕阳染红西天，走廊的窗口中吹过来了几丝凉风，安陆莫名觉得有点冷。

　　他忽然想起来了，聂闻——隔壁经常睡在实验室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