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红尘》望枝春野

63、断路

　　这其实不过是在最后的奋力一搏，娄启这样想到。

　　放弃了所有，同时也放弃了这个世界的奋力一搏。

　　这场大雨将所有的构想全部推翻，将所有的计划同时打乱，原本想好的未来也在这里崩塌破碎，好像在这一刻到来的时候，崖底不是安然的乐所，而是凶猛的野兽，将他们的心意撕碎，碎成了一块又一块，顺着河流飘到了远方去。

　　不要轻易地对未来下什么定论，因为变化实在是过于迅速。

　　还记得很早的时候娄启在林中采到了一株奇异的野草，长相如同花朵一般，但是却是叶片的形状，长相也如同叶片一般。他问阿四这是什么东西，而阿四回答说，这是一种迷药。

　　娄启承认，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动过歪心思，那时候还是他对于出口抱着朦胧而又极其期待想法的时候，而那时候他便懂得了自己对阿四的心思。

　　所以他想，当出口被疏通的那一刻，如果阿四仍旧没有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的话，那么自己便径直将那些迷药放在阿四的碗中，将他迷晕而后带出。

　　即便之后阿四不同意，或许在自己的努力之下，在看到了世界的各种美好之后，阿四也不会想着再回来。

　　这当然只是一种不能宣之于口的想法，娄启绝对没有对阿四讲过，更不敢讲。其实也不过是一种想法而已，最终在阿四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娄启只觉得这种方法不可行，他不愿意伤害阿四，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不，无论因为什么都不可以。

　　而后娄启努力想要劝服阿四与自己一同离去，好好地去享受这大千世界，去享受世界中的种种。

　　只是却一直不得其法，也总是搞不懂阿四心中所想。

　　他自以为自己的心智还算是成熟，不过有这种想法的一般都是心智不算成熟的人，所以便觉得自己可能终其一生也不会懂得阿四心中所想，赶不上阿四的脚步。

　　可是心又有不甘，不想就这么与阿四错过。

　　同时也放不下心中那股对于故乡、对于母妃的思念之情，他总是很纠结，所以造成了现在这样一副模样。

　　之后娄启终于下定了决心，只需要看上一眼曾经生活的世界便好，而后便回来与阿四一同生活。

　　他才不要管阿四同不同意，到底愿不愿意与自己一起。

　　当然，阿四点头答应了更好。

　　可是当阿四点头答应之后，事情总是赶不上变化，他们又遇到了这样的一股洪水，将他们的家园淹没，变成了一副他们从来不熟悉的模样。

　　还有那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巨响，又导致了他们出口的封闭，好像一切都陷入了死局之中，只有拼死一搏才能有一线生还的可能。

　　娄启不是没有想过要与阿四一同离去，一同消逝在这世间，可是他不甘心，不甘愿生命便这样就结束，他更舍不得与阿四一起度过的时光，更舍不得就这样与阿四分离。

　　他不相信有来世，所以只想好好地珍惜现世。

　　所以娄启决定拼死一搏，若是拼成了便成，拼不成也不辜负这活下来的三年多，不辜负遇见阿四的时光。

　　娄启紧紧握住阿四的手掌，他们站在一株尚未被淹没的树枝顶处，准备迎接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他们用尽全身力气向石壁冲击，用尽一切办法，花费了一切力量。阿四的飞熊掌，还有娄启不断地向着石壁出口处用利刃有目的地砍去。

　　都对准了河流上方处的石壁。

　　可是却没有任何用处，石壁仍旧立在原处，除了稍微滑落下来的几颗不大不小的石块之外别无其他，而娄启也不过是砍出了一些不轻不重的划痕。

　　好像大雨影响了他们的发挥一般。

　　“阿四！”娄启朝着阿四喊道，他站在距离阿四比较远的远处，坐在另一颗树枝上朝着阿四喊了一声，而水已经漫过了他垂落在空中的脚腕。

　　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娄启向着仍旧不停汹涌、朝着石壁狠狠拍打的水中看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思量，他需要知会阿四一声，免得阿四若是找不到他，再担心许多。

　　结果，阿四领会了他的意思，便先行一步跳入了水中。

　　娄启本想着向阿四只是告诉一声，让他观察四周状况，而自己跳入水中，去到那算是最为脆弱的地方，然后攻击上一番，看能不能找出什么出口。

　　但是阿四却还在他未说出口的时候便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娄启倒真是不知道自己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居然一眼便被阿四看穿。

　　什么都逃不过阿四的眼睛。

　　娄启只看到了高耸的树枝之上，跳下去了一抹黑色，那是没有一丝犹豫的阿四。

　　娄启也没有任何犹豫，便径直也跳了进去。

　　水流之外大雨滂沱，水流之内暗流汹涌，即便如此，娄启也无需害怕，或者产生其他心思，他只想着要先找到阿四，阿四是他目前唯一的目标。

　　若是失去了阿四的身影，在这滔天洪水之中，那才是最为可怕的事情。

　　虽然洪水滔天，略带泥污，但好在正处在夏天，诸多泥污已经被植物根系固定住，水流整体上还算是清澈，所以娄启便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抹身影。

　　因为他所在的树木更加靠近石壁一些，也距离水面更接近一些，所以他跳入水中之后便只想着要回头去看，去看后面有没有阿四的身影，找到阿四，而后首先出去，再商量一下之后还要怎样做才好。

　　只是娄启在水中却没有看到阿四的身影，水流的冲击力一滚接着一滚，娄启在水中摇摇晃晃，睁大了眼睛看四方，也不顾什么眼睛已经被水中的杂质侵扰，被染成了红色。

　　目光所到之处，全然空荡荡地看不到任何东西，娄启的心中不免焦虑十分，一股不怎么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好像有什么坏事在等着他一样，就像是沉浸在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噩梦之中无法自拔，此时此刻他在水中也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衣袖在水中轻轻摇晃，发丝也如同水草一般，没有个定型，在水中顺着水来的方向，向后相反方向飘去。

　　娄启看遍了四周，仍旧没有阿四的身影。

　　他想起刚刚阿四掉落时候的不自然，好像是直直地掉落下来，在即将进入水面的时候，没有一丝抵挡与防御的姿态。具娄启所知，如果是头朝下落下的时候，无论下面是什么，清醒的人总归是会下意识地摆出防御姿态，好好地守护自己最易受伤的头部。

　　不小心摔倒的时候便是这样，娄启体验过这样的感受，便将这种感觉也应用到了落水之中。

　　所以那时候的阿四难不成已经不清醒了？

　　娄启再次担心起来，心中的疑窦越来越深，那股不安全的感觉也逐渐占据了心中一方，好像是迅速发散的毒物一般，逐渐侵占了他的整个身心，如果接下来阿四仍旧不会出现，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他当然会一直不断地找下去。

　　可是娄启顶着水流往前游了几分，仍旧没有看到阿四的身影，已经过去了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久到娄启终于忍不住游了上去，呼吸了一番空气，而后娄启茫然地漂浮在洪水之上，随着水流摇摇晃晃，大喊一声：

　　“阿四！”

　　“在这呢！”

　　娄启身后忽然传来了阿四的回答声，他回头看去。

　　阿四的全身已然湿透，也如同他自己一般漂浮在洪水之上，娄启笑了，立刻游了过去，一把抱住了阿四。

　　“做什么，一会儿不见怎么就感觉要死要活的？”阿四轻轻顺着娄启的背部，一下一下地，安慰着他。

　　可是娄启心中的那股不安感觉仍未散去，即便抱紧了阿四也无济于事，那只让他的心跳又加速了几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中间冲撞一般，不得而出。

　　“下面状况便算不上特别差劲，我想着如果强行突破的话，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阿四顺着他的背，缓缓地说道。

　　“不要，咱们还是待在这里，不要拼死一搏了。”娄启抱着怀中的阿四还是没有缓过劲来。

　　“那怎么行？”

　　大雨倾盆而下，乌云压下了整片崖底，好像悬崖之上与乌云已经成为了一片，逼迫得人想要好好地喘上几口气，但是却不能成功。

　　“我觉得咱们现在就挺好。”娄启连连摇头，阿四却将他慢慢地推离。

　　“你真的这样想？”阿四疑惑地问道，他直直地看向娄启的眼睛，其中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咱们两个最终都会离去，你看——”

　　阿四指着周围，洪水早已经有了差不多三米多深，已经将远处的洞口完全淹没，并且远远没有停止的痕迹，整个崖底此刻像是一个水盒子一般，并且仍旧在通过上面的缝隙不断地往下灌水，若是仍旧不能停止，终究会有一天被完全灌满。

　　下游的水流不及，上游不能通过，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能更糟糕了。”

　　从他们刚刚出来的时候其实便已经没有了退路，娄启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心里也懂，若是此时此刻奋力将出口突破，或许还有一线生还的可能，若是直接放弃的话，恐怕连这最后一丝机会也要消散了。

　　于是娄启便痴痴地松开了阿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阿四又看向了乐乐所待的树木上，远远地看过去，能看到乐乐一动不动，好像也在注视着这边一样，阿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若是不继续的话，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恐怕树木上面的动物们，连同乐乐一起，也不会有多么好的下场。

　　可若是最后将出口突破，即便洪水不能急速地下降，那些动物们也有了一个可以逃出去的时机，或许便可以提供给他们一个逃生的机会。

　　上游并不比下游，若真是下定了决心，只能说前面的路并不好走。

　　他们只期待着外面不要如同崖底一般，像是个永远也不会倾泻的陶罐一般，盛水不漏水。

　　两人便一同深入水下，之所以娄启也一同下去，实在是他不想再次离开阿四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