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纸渡人间》时清柯

5、第 5 章

　　农村的婚嫁不像城里，只需在家门口摆几桌席，门窗上添点囍字，新娘新郎穿上红衣服，新娘再盖个红盖头，穿上红色绣花鞋就可以拜堂了。

　　这天，两户人家所有人都喜笑颜开，只有李丽梅躲在盖头里偷偷哭泣。

　　罗家的屋子也是用土砌成的，但屋顶的瓦片很工整，门前的平地也比李家大很多。

　　宴席上全是双方的邻里乡亲，偏屋两个大灶锅热气腾腾，底下柴火烧的旺盛，锅内菜香扑鼻。

　　门前的四张大方桌摆满了菜品，都是一些农村里的土菜，最中间是一碗扣肉，一壶水，一瓶自家酿的高粱酒。

　　新娘新郎祠堂拜完堂，新娘只需再敬二老一杯酒就可以去到内室等候了。

　　外面新郎挨桌敬酒，外面热闹哄哄，内室冰冰凉凉，泣不成声。

　　终于等到外面安静下来，新郎从外面带着一身酒气进来，掀起盖头，李丽梅这才看到丈夫的面貌，很平常的一张脸，模样看起来比她大个几岁。

　　他说：“你嫁过来我会对你好的。”

　　吴桐说：“这是我外公，叫罗明生，我不知道他们后来到底喜不喜欢对方，但他们互相陪伴着彼此活到了九十多岁。”

　　尤渡惊讶他们的长久：“能在一起这么多年，多多少少还是会有感情的，或许他们确实很恩爱。”

　　砚离语气不屑：“说不定人家只是因为女子一生只能嫁一次，二嫁可是会被人指着鼻子骂的。”

　　尤渡：“……不会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新婚第二天，李丽梅就重新换上了自己原来那双绣花鞋，跟着罗明生去给公婆敬茶。

　　接着就开始干活。

　　其实她也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干活而已，跟之前没什么区别，甚至还多了一个活。

　　李家没有地，罗家有地。罗明生每天都要下地里去干活，种玉米，翻地瓜。

　　李丽梅就跟在他身后，学着他做事。

　　罗明生心疼她一个小姑娘，就让她在旁边坐着，偶尔他累了，出了汗，她就给他倒水喝，擦个汗。

　　李丽梅难得真过上了好日子，只可惜好景不长，偷懒的事被罗母发现了。

　　第二天罗母就找去了李家，在李家门外大肆宣扬李家女好吃懒做不干活，嫁到罗家白吃白喝，弄得李家鸡犬不宁，被邻里指着鼻子骂。

　　李母哭诉道：“你们是知道的呀，我家小妮实打实的听话勤奋，怎么可能不干活，许是你看错了也说不定啊。”

　　罗母气起来就是个泼辣，什么人的脸面都不顾了，足足在李家门口骂了两个小时才罢休。

　　这会儿乡里都传遍了。

　　李丽梅跟着罗明生从地里回来，罗母和罗父就坐在正屋里等着。这氛围不用问就知道有些问题。

　　罗明生从小在这个屋里长大，当然知道眼下这什么情况，他走到父母面前跪下，似是不解：“爹，娘，这是何意？”

　　罗母没看他，眼神犀利看着身后的人：“此事跟明生没有关系，你不用跪。”

　　他不用跪，那就是李丽梅要跪了，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

　　李丽梅不明白自己犯了哪条错，但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连在这边唯一能依靠的丈夫也都跪下来了自己也只能跪下。

　　“阿娘，我犯了哪条错？”

　　罗母一听，更气了，当即起身走过来扇了一个巴掌：“你还要问我？你自己不知道？”

　　罗明生被吓了一跳：“娘，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扇人巴掌？”

　　“你还在帮她说话，好，我问你，这几天你去地里干活，你这新娶的媳妇在做什么？”

　　李丽梅看过去，她总算明白自己犯什么错了，但她不怕，她把希望寄托在罗明生身上，是他心疼自己，刚才也是他在给自己求情。

　　他之前说过，会对自己好的。

　　只是，过了半响，罗明生只是看了她一眼，就低头沉默不语了。

　　罗母指着她的鼻子气骂了：“你看看，你阿娘还在跟我说你很乖，很懂事，会干活，结果嫁到婆家来了就变了一个模样，怎么？是觉得我罗家亏待你了？你看不上？故意想把我这个婆家娘气死，好坐上当家主母的位置？”

　　李丽梅的半张脸红肿，她朝罗母磕了个响头：“阿娘，以后不会了，我会干活的。”

　　尤渡看到这极其不舒服：“合着这罗明生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居然还是个窝囊人，只是开口澄清一下有这么难么？”

　　吴桐没说话，他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骂的好像还是她的外公，一时失言了，罪过，罪过啊。

　　砚离评价道：“这还算好的，放在我那个年头，像这样的，问都不用问直接杀了，哪还有这些破事。”

　　尤渡：“……”确实，你那个年代，能活着都是个奇迹。

　　尤渡愣了一秒，有些疑惑：“现在是什么时候？”

　　砚离说：“李丽梅19岁。”

　　此时的罗家屋热闹极了，罗母在屋里屋外忙前忙后，拿着干净的水盆进去，过了一会又端着通红的血盆出去，来回往返。

　　罗父和罗明生站在门口来回踱步，神色紧张。

　　过了许久，从屋里传出来婴儿的哭叫声。

　　两人刚松口气，就看见罗母神色不定，眉头紧锁着出来，一句话也没说。

　　接生婆喜笑颜开抱着新出生的娃娃走出来：“恭喜啊，喜得了一个女娃娃，赶紧过来看看，这模样长得真漂亮。”

　　又想了想：“诶，你们要赶紧给孩子取个名字啊，头胎可得取个好名字。”

　　罗母语气不爽，看也不愿意看孩子一眼，由着孩子哭闹：“还取什么名字啊？一个女娃娃随便喊个顺口的就行。”

　　似是觉得不值：“害我忙前忙后这么久，结果生了个赔钱的玩意儿。”

　　罗父觉得她话说得太难听了：“你少说两句，人家接生的还在呢，你也不怕被人说闲话。”

　　“怕说闲话就别请啊，生个赔钱货还不让说了，真是吃力不讨好，得，以后孩子的事你来管，我不管了。”

　　“你看看你这话说的。”罗父也不啃声了，就让这个家继续闹下去。

　　尤渡很不能理解：“那罗明生就这样干站着？好歹生下来的也是他女儿吧？”

　　吴桐眼泪已经哭干了，此刻也显得比较平静：“这是我的大姨，叫罗兰，我外婆总共生了五个孩子，前面三个都是女娃娃。”

　　“第一个就这么不受待见了，后面几个，外婆她该过得多难受啊。”

　　砚离看着罗明生怀里抱着的女娃娃，面色几近冷漠：“自古以来就是重男轻女的，就连我父皇……父亲也是，姐姐出生的时候，父亲在外面处理事务，看都没来看过一眼。”

　　尤渡迟疑片刻，有些心疼：“那你……”他想说你是不是也是这样，被父亲不受宠爱。

　　砚离抬起下巴，语气狂妄：“我不一样，我出生的时候父亲昭告天下，举国普庆，受万人夸赞。”

　　尤渡简直想一巴掌把他拍死！就不该对这个人心生心疼之意。

　　“这怎么还有枪声？”

　　吴桐紧张起来：“我听外婆说过，她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战争，当时战乱都打到山里来了，她跟外公四处逃窜几年才躲过这场灾难。”

　　尽管知道李丽梅会躲过去，但看着眼前这些场景依旧感到后怕。

　　原本还算完整的家庭支离破碎，李丽梅跟着罗明生东躲西藏，身边还带着三个孩子。

　　罗父罗母在躲藏的时候跟他们走散了，目前没有任何消息。

　　他们躲在一个天然的山洞里，一般很难发现。洞里还有一个村的其他村民，也有带着小孩的。

　　到了晚上，李丽梅的肚子一阵疼痛，脸色苍白无力，又饿又难受，他们这会儿才发现她的肚子微微隆起，像是又怀孕了。

　　罗明生给她拿了半个烧饼吃，烧饼又干又难嚼，周边没有水，她吃得十分费力，还会时不时呛着，一咳嗽就会被周围的其他村民瞪一眼：“小点声，生怕不会被发现是不是？”

　　罗明生赶紧跟他们道歉：“对不起，实在是我媳妇有身孕了，没办法，还望多担待担待。”

　　有个村妇撇嘴，一脸嫌弃：“都连着生三个女娃娃了，还生什么啊？这会得又是个女娃娃，尽生赔钱货，姨娘心疼你才这么说，我劝你等这女娃娃生下来就赶紧送人去，说不定遇到哪个好人家还能收点钱回来。”

　　罗兰此时也已经有六岁了，云里雾里也能听懂一些话，知道阿娘肚里的妹妹要被送走一万个不情愿：“娘。”

　　李丽梅拍拍她的脑袋，没说话，以前说的太多了，没用，现在也不想说了，累了，只是苦了这些孩子。

　　她也不想生，痛在她身上，也疼在她心里，没有人在乎，罗家只想要男娃，只要自己还能生就得一直生，直到有个男娃才罢休。

　　罗兰双手抱着自己的两个两三岁大的妹妹，紧张着看着自己的爹，像看个坏人似的，就怕他会同意那个人说的话要把自己的妹妹送走。

　　罗明生也察觉到她的害怕，立马做出反应：“放心，爹永远不会把你们送走。

　　得到这句答案，罗兰才放下心。

　　尤渡他们也坐在山洞里，靠着洞壁，因为害怕被发现，洞里一点光都没有，洞口也被他们拿着草遮着的。

　　夜里，山上温差大，村民们都冻的直打哆嗦，个家各户都抱在一起取暖。

　　尤渡也觉得冷，本想也找个人抱着，左看看，是个有洁癖的讨厌鬼，右看看，是个年轻小姑娘，只能默默抱着自己，手动取暖。

　　想着吴桐一个小女生应该比自己更怕冷，就还是把自己的外套取下来递过去给她披上。

　　吴桐笑着说了声谢谢。

　　尤渡又瞥了一眼左边的人，有些奇怪：“你不怕冷么？”

　　他穿的这一身虽然有好几层，但属实说不上保暖，几层都是轻薄薄的纱，他不信不透风。

　　砚离语气不带感情：“不冷，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体质这么弱。”

　　“说话好好说，非得这么冲是么？没人教过你说话要有礼貌么？”

　　砚离极其嚣张：“不好意思，我从出生开始就是别人哄着我的，除了你以外，还没人在我面前这么放肆过。”

　　尤渡：“……”是我冒昧了。

　　李丽梅他们在这个山洞里躲了几天，又到另一个山洞躲，就这样东躲西藏了几年时间，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犹如在鬼门关徘徊，往前一步就是来生，往后一步也是地狱。

　　在逃难的途中第四个孩子也出生了，居然是个男娃娃，这下可把罗明生高兴坏了，恨不得昭告天下他罗明生有了个男娃娃。

　　李丽梅也觉得高兴，她高兴不是因为她重男轻女，只是因为她知道如果这一胎再是个女娃娃，是真的有可能被送走的。

　　谁也不会愿意在逃难期间抱着个随时会哭的孩子，孩子一哭，所有人都有可能会死。

　　但是男娃娃不一样，所有人都会尽力帮忙打掩护，保住这个孩子。

　　逃难这几年她又瘦了不少，本来就身材矮小，发育不良，如今逃难了，每天都只能在树上摘到野果子补充体力，一点营养都没有。

　　现在还要给孩子喂奶，没有奶孩子会饿死。

　　现在来算算，她如今也才27岁，脸上却已经长出了皱纹，手上脚上全是茧皮，还有冻疮，光看外表，说她是四十岁也不奇怪。

　　外头的仗打完了。

　　李丽梅他们又回到原来的罗家，周围已经变了个模样，但好在屋子还在，只是被搜刮过，家里全空了，到处破破烂烂。

　　需要重新整理一下。

　　罗父罗母彻底没了消息，不用想也知道，大概是逃难没躲过去。

　　他们简单烧了点纸钱，就开始忙活新生活了。

　　日子越过越好，乡里邻居有不少人家把自家孩子送去学校读书的。

　　罗兰早就到了上学的年纪，但因为她是女娃娃，李丽梅就一直没提。

　　直到邻居家的女娃娃也被送去上学了，她才向罗明生提了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