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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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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老姚的第二爱妻上了年纪,我把手抵在门把上推了半天都没推开,乖乖挪到另一边,又提又推,折腾了半天,总算是从车里出去了。
还在车里我就看到了,外面是一大片芦苇林,成熟的芦杆上开着洁白的花,好似一团一团的云从天而降,温柔坠落水边。风起了,芦花在风中轻轻摇摆着,有一种凄凉又安定的温柔。
老姚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站到我旁边邀功:“怎么样,江总,这里景儿不错吧?”
就跟开了时空大门一样,小茉莉的声音也忽然在我背后响起来:“江总,这里真的好美好梦幻的说。”
我左顾右盼:“首席大设计师呢?梦不梦幻不幻,他说了才算!”
唐建云拨开芦苇走出来,酷酷地甩了甩长发,不知所云地道:“眼泪和歌,无奈和洒脱,你是我眉间最后的温柔,我是你心上永恒的伤口。”
唐建云shi了就代表他high了,代表缪斯女神又挠他心窝子了,代表我们终于找到给冬装拍目录的地方了。我松一口气之余,多嘴问了一句:“刚才你们都躲哪儿去了?”
小茉莉抿嘴浅笑一派羞涩,唐建云两眼恍惚地看着不知什么地方继续酝酿朦胧诗,我扭头看老姚,老姚挠着头呵呵一笑:“在车上颠了四个多小时,人有三急呗。”
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急了……野外没法讲究,我扒拉着芦杆一直往芦苇林深处钻,想躲远一点再解决个人问题。结果一不小心钻出了芦苇林,差点一脚踏进水里。停下脚步,眼前的景致更好,芦花摇摆之间一片银白色的水浅浅地漾着,两三只野鸭子从水面滑过,留下一道道涟漪。我刚打算蹲下解决个人问题,视线里出现一台和这一大片美丽风景特别不搭调的路虎,车牌还有那么点眼熟,我眨了眨眼睛,车里的人好像也有点眼熟。
一时之间我恍惚了,比唐建云最诗兴大发的时候还恍惚,我这是在做梦呢还是在做梦呢?正拿不定主意,老姚的大嗓门响了起来:“江总啊,你上个洗手间怎么上了这么久啊?小茉莉担心你踩了蛇,要我来看看你,你要是还蹲着呢就招呼我一声别动,你要是已经起来了就赶紧系好裤子。”
老姚中气真足,滩涂那一边,车里两个人好像也听到了,一下子分开了,我转身慌里慌张往芦苇林里钻,这年头,路过打酱油的比偷情打野战的还紧张,世风日下,做个好人不容易啊!
没冲几步我就撞上了老姚,差点摔倒,幸好老姚身手不错,一把扯住了摇摇欲坠的我:“江总,怎么跑这么快?真的看到蛇了?有个常识你知道吗,水蛇一般没毒……”
老姚的常识普及课一开始就没个消停了,我赶紧打断他:“别人是肉长的就你老姚你是铁打的,撞得我肩膀都快粉碎性骨折了。”
听到我的抱怨,老姚得意洋洋起来:“那时,别看我退伍十几年了,这身板,不比当年在部队上差,肱二头肌,腹肌,结结实实的,没有一块变成猪油。”
走出芦花林,唐建云依旧用那个四十五度角明媚忧伤姿势望着天空,小茉莉站在他身后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看到我和老姚出来,立刻迎上来,甜丝丝地道:“江总,外景地找好了,可以回公司了吧?”
早上听到老姚说找到了一个景儿特美的地方拍目录外景,小茉莉眨巴眨巴着大眼睛就飘向了唐建云的办公室,小茉莉的糖衣炮弹很少有打歪的时候,几分钟之后唐建云从办公室出来就恰似无意地带了一句,把李主管也带上吧,哪家服装公司会带着行政部主管去看拍摄外景地?我看着小茉莉的白色连衣裙和尖头高跟鞋上蹭的草叶子和灰尘笑得眉眼弯弯:这妮子以为脱离办公室就是天大的福音,这一路上路不是路,是曲折离奇的命运地颠了几个钟头,现在估计肠子都悔得打结了。
原样颠回市区,等再次看到红尘俗世空虚繁华,已经快六点,我看了看手表:“大家晚上都有安排么?没安排我请吃饭。”
小茉莉摇头:“我有约。”难怪打扮得和朵纯洁无瑕百合花似的。
老姚也摇头:“今晚上我答应陪老婆回娘家吃饭的,她妈病了,我们带儿子去看她。”
趁着唐建云还在恍惚,我没给他发表意见的机会,看了看窗外:“得,老姚,你就在这把我放下吧。我自己回家做饭去。”和诗兴未尽的诗人单独吃饭?我又不傻!
我刚上的士,电话进来了:“江离,吃饭了吗?”
我苦笑一下,白天那个恍惚有答案了,不是荒诞梦境,不是诡异幻觉,而是比梦境和幻觉更荒诞更诡异的,现实。
“还没呢。怎么,白教授要请客?”
“嗯,你说个地方吧。”
我想了一下,这一顿吃什么不重要,环境才重要,那么香染最合适。
“香染。你还记得地方吧?我和金小猫在香染吃过一次饭,你送她来的。”
白子颢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记得。”
“谁先到谁开包厢。”我收了线,对的士司机说,“不去书香门第了,送我去香染。您知道香染在哪儿吗?”
司机摇头:“没听说过。”
“那您开到春风路和蟠桃路交界的那个路口停下就行了。”
在路口下车,用了十来分钟走到香染。香染是个开在老城区的居民区里的私房菜馆,要不是有人带,我也不会知道本市有这么一个娴雅的餐厅。
香染门口不树招牌,看起来就是一个有围墙有院子的普通人家,路灯照见巷子里停的几辆车,我顺着看过去,没看到路虎,看来我比白子颢先到。
夜风清凉,爬山虎攀着红色砖墙,紫藤花架漏下水样月光,每次来到香染,我都觉得时光流逝的速度被冻结了至少也是被放缓了。
一个小姑娘坐在石台旁边看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我问她:“楼上还有包厢吗?”
会来这儿吃饭的基本都是熟客,小姑娘并不像一般餐厅的服务生那么笑容职业味十足,也没穿旗袍,而是一身清清爽爽的蓝色上衣配黑色布裙,起身偏着头冲我俏皮地笑:“您是……江小姐,对吧?”
我点点头。来了四次还是五次了吧,她记性不错。
“楼上还有一间闲书房。江小姐是一位吗?”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我回过头去看一眼:“两位,另一位白先生已经到了。”
小姑娘笑笑:“时间掐得真好。”带我们上楼。
香染的规矩是不能点菜,厨子做什么吃什么。
香染这个名字是随的老板娘的姓名。
尹香染。
这个名字很古典也很江湖,武侠风味十足,给我的感觉是一个当垆卖酒的消瘦女子,年纪不轻了,苍白的脸,冰水寒潭一样的眼睛,眼角已开始有细碎的纹路,通身上下不着任何金玉饰物,唯一一点艳色是十指指尖用凤仙花汁染做凄厉的红。
当然尹香染本人和这个联想一点儿也不像,她皮肤白皙娇嫩,身材凹凸有致,妆容精致得体,衣着典雅大方,身上从来不缺华贵饰物,从镶满钻石的手表到设计繁复的蓝宝石项链,也不怕走在路上被打劫。
小姑娘放下托盘里的精致瓷盘:“江小姐,白先生,最后一道菜蟹黄勾翅来了,您们的菜齐了。”
等待上菜的功夫我一直在用手机看电子报,故意没搭理白子颢。白子颢也很沉得住气,敌不动我不动,什么也没说。
我把手机丢回包里,看着小姑娘带上包厢的房门,起身去把门反锁了,重新回到桌边坐好:“好了,结账之前,不会有人来。白子颢,你想先吃饭再聊天还是先聊天再吃饭又或者边吃饭边聊天?”
白子颢笑得很含蓄,很配合他儒雅的长相和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我想,先吃饭再聊天对胃比较好。”
我点了点头:“那是,估计说开了我也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了。”低头开吃。一天都在山路上颠沛流离,午饭是饼干和矿泉水,现在随便给我点热过的剩菜,我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埋头大吃到八分饱,抬头一看,白子颢吃饭的动作比他的笑容还含蓄,估摸着他至少还要吃个半小时,我再次掏出手机研究国际国内经济形势国家政策行业动态。
“江离。”
我抬头,白子颢正优雅地放下一张显然刚擦过嘴的纸巾。
“白教授。”笑谁不会啊。
“对于今天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呢?”我本来以为白子颢会迂回作战,没想到他还是挺开门见山的。
我微笑:“我想,有事情需要处理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吧?”
“你打算告诉小猫吗?”
我笑了:“那可不一定。”
玻璃片背后,白子颢眼底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说?”
这家伙还以为我想和他谈条件不成。我冷笑:“如果白教授能自己去和金小猫坦白,当然也就不需要我从旁说明了。”
“……”白子颢沉默。玻璃片挡着,我头一次发现他生了一双桃花眼。不过也没什么奇怪,虽然他是我最好朋友的丈夫,但我们只是点头之交,我对他并无太多认知。
我拿起水杯浅抿一口:“白教授,我不喜欢兜圈子,有什么,你直说。”
“小猫现在的状况,恐怕不适合听到这些事情。”
还威胁起我来了?我放下水杯:“那是。我想想,她是什么时候打电话通知我她怀孕六周了呢?”
我审视着白子颢的表情:“一个星期前?十天前?那天好像是白教授把她送到了我公司楼下让我们一起去吃饭庆祝,白教授你记得是哪一天吗?”
白子颢镇定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第一丝裂纹,他的嘴唇抖了好几下,方才说出话来:“十二号。八天之前。”
我继续微笑:“那么算起来,金小猫现在怀孕七周了?”
白子颢点了一下头,眼睛里有很多情绪流动,但我看不出哪一种情绪占据上风。他的眼睛太深。
“白教授,在您的妻子怀孕七周的时候,您和人跑到荒郊野外去打野战,然后现在来威胁我,为了她的身心健康,我不能向她透露这件事情?”传闻都说江离冷血,我想这恐怕是真的,我的血要是热的,早把这杯水泼到白子颢脸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