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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许知微才刚从浴室出来电话就来了。
      是员工苏妙。

      两人是大学同一社团的同学,苏妙比许知微小一届,人长得小小一个,可鬼灵精多着,聪明,会来事。
      许知微有个服装品牌,叫Z&W,在俞林路上开了间不大不小的双层工作室。苏妙毕业之后想留在丽湖市,许知微就让苏妙跟着她干。

      这一干就是两个四季轮回,两个人也从校友情谊升级为互相扶持的朋友及战友。

      苏妙一直办事很妥帖,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

      而今天不一样,她在电话那头火急火燎,乍一听语气像出了什么灭顶的大事。
      可具体说了什么许知微完全听不清,电话那头嘈杂得要命,好像有人在哭喊,而那个声音还很熟悉。

      “你说慢一些,去个安静的地方,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许知微拿着手机在沙发上坐下,然而却被什么硌着,抬臀一摸才发现是昨晚自己被神不知鬼不觉脱下的蕾丝内裤。

      她笑着摇头。
      程宥许功夫见长。

      她起身去阳台,把手中玩意儿送进小型的内衣裤洗衣机里,手机开着免提放在一边听苏妙讲话。

      苏妙才小心翼翼地说:“知微姐,那女人来了……”

      许知微眉头一皱,连带着倒洗涤剂的手都忽顿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了镇定。
      她把盖子里量好刻度的洗涤剂倾倒下去,一面问苏妙:“来要钱?”

      苏妙估计是到休息间里去了,周围比先前安静,她回:“对,然后明明和她起了点冲突。”

      明明是店里新来的实习生,对于许知微的陈年旧事一概不了解,许知微猜想他是以为有人闹事所以才出头,她招他进来也就是看中他直率仗义这一点。

      许知微盖好了盖子,揿下开关让洗衣机运作,而后拿着手机往房间里走。

      她换下浴袍,抽了件深灰色的修身连衣裙套上,对苏妙说:“你让明明先换班回去,再安排她坐着等,就跟她说我马上到。”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而这时,Z&W的店内,苏妙深呼了一口气。

      刚刚那场面实在太糟糕,本来面对那女人就像握着烫手山芋了,结果明明这毛头小子一腔热血,莽着头就是干。

      说到这个明明,苏妙其实对他并不满意,他入职那天,她还和许知微说这人看着冲动,并不适合做和人打交道的活,让她再考虑考虑。
      可偏偏许知微相中他了,说在面试前就在路口见过他。

      “为了维护自己的朋友,敢和比自己壮实一圈的人叫板,这份胆量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这是许知微的原话。

      老板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也没法再提什么反对意见。
      更何况,来之,安之,人都入职了,她还能怎么着?

      苏妙揉揉太阳穴推开门,看见不远处抱臂靠墙的明明,她把许知微的话和眼前人对照在一起,于是,刚刚的场面又回到她脑海中。

      几分钟前,明明指着那女人,“要撒野你上外边去,这是你打滚舞旋的地儿吗?”
      “走走走,再闹我就报警!”
      “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你走不走?”

      的确有胆量,这人气势架得确实很足。
      可想到这儿,苏妙又想笑。

      胆量归胆量,却奈何不了嘴笨,说一连串全是颠来倒去的重复话。
      更何况,他面对的可是一把“机关枪”。

      那女人的嘴皮子功夫可不是盖的,否则,换做一般人,她这性格,也绝不可能打电话搬许知微这个救兵过来。

      苏妙走过去让明明先回去,再去扶地上的女人。

      明明走之前还皱了皱眉,他撑着玻璃门,“姐,你行吗?”
      苏妙笑笑,冲他向内比手势,意思是要不你留下来,我走?
      明明自认他招架不了,于是走了。

      苏妙送走明明才重新进门。
      眼前依旧是和方才一样的场景,那女人头发散乱地坐在地上,宛若一个疯婆子。
      那头发是她刚才自己抓乱的,她硬拉着明明的手说明明以强欺弱。

      刚刚苏妙想扶她起来,她却依旧躺在地上做出一副无赖架势。

      苏妙边走边在心里暗暗叹口气。
      她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和她崇拜的许知微有血缘关系。

      在她眼里,从认识开始,许知微便是集聚万千闪光点的人。
      一开始,她欣赏许知微的外貌,后来,从外及里,她完全被许知微身上的那股子韧劲打动。

      在这个社会里,一个女性想白手创业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而在这样困难的境地里,许知微没有后盾,反而只有一个在她背后不断吸血的家庭,而这个吸血家庭的主心骨就是面前的女人,也就是许知微的亲生母亲。

      是的,吴晓琴是许知微生命里的痼疾,是许知微这辈子都逃脱不了的劫难。
      而这些,许知微几乎不对人说。

      ……

      许知微走出单元门时,户外刺激瞳孔的日光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她木木走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地面。
      她心里乱着,满脑子都是程宥许的名字以及晚上的那场婚礼。

      如果说吴晓琴是劫难,那么,程宥许就是她命里难能可贵的收获。

      许知微从高中开始就学美术,倒不是出于兴趣爱好,只是因为美术生每个寒暑假都会有集训活动,她不想回家。

      那时候,她就见过程宥许。

      集训中心的对面是幢老式居民楼,程宥许住在那里。

      那会儿许知微已经高三了,寒假里,通宜市的天气冷得唬人,她和一帮集训中心的同学每到中午就去对面居民楼的楼底下买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吃,那摊位上的红薯,个大味甜,能捂手还能饱腹,就是太烫了。

      程宥许几乎每回都在不远处看人下围棋,他的位置每天不怎么变动,一般都是懒懒散散地穿着条黑羽绒服靠在树边上。
      这种居民楼底下的棋摊都是老年人居多,各个佝偻着背。
      所以程宥许站在那儿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个子高,长手长脚的,很难不引人注目。

      身边有同学讨论他,说他长得帅,很好奇他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
      连带着许知微也有些好奇,但终究还是没人开口去问。

      也是机缘巧合之下,许知微才和他说上第一句话。

      那天,午休时间延长了二十分钟,她闲着没事便揣着红薯去棋摊边上看了看。

      棋摊周围很热闹,只有程宥许的边上还有个夹缝,她就从那里钻了进去。
      但她不懂围棋,周围说的什么“断”啊、“大飞”啊她都不懂,她下意识扭头看了眼程宥许,想着他一定懂棋,一边咬着红薯呼哧呼哧地吹气一边问他:“什么意思?黑棋要输了?”

      程宥许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定神了一两秒。
      许知微的舌头终于没那么烫了,看看他,“你不懂吗?”
      程宥许这才低头看了她一眼,而后笑笑,“是,看不懂。”
      许知微觉得他开玩笑呢,就说:“真的?可你不是每天都在这儿?”
      程宥许指指不远处红薯摊的摊主,那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他说:“陪老人家出摊,不放心。”
      许知微看看自己手上的红薯,再看看那个摊位,“是你奶奶?”
      程宥许点头。

      不远处,那个摊位动了动,许知微一看时间,差不多要到那个老奶奶收摊的时候,正好一盘棋也结束了,程宥许说:“你慢慢看,看多了就会了。”
      他要给那奶奶帮忙去了。

      而在准备走的时候他顿了一下,告诉她:“明天你可能吃不到了。”
      他指的是她手里的烤红薯。

      许知微本来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接着就见人大踏步向她走过来,自己手里莫名多出两个冒着热气的红薯。
      抬头,“?”
      “送你的,”他走远了,冲她挥手,“拜拜。”

      那是许知微和程宥许的第一次对话,而自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在集训中心对面的居民楼底下见过程宥许和那个老奶奶。

      许知微走着走着就莫名笑了出来。
      那时候多天真啊,还觉得程宥许是真看不懂那盘棋呢。

      不过时过境迁,回忆也失去了意义。
      眼下,还有一桩事得解决。

      她拉开车门,一路往Z&W开去。

      苏妙早就等在门口。
      许知微下车把车钥匙给她,让她去把车停到地下。
      苏妙微微皱眉表示不放心。
      许知微拍拍她肩,“没事儿,去吧。”

      进了门,吴晓琴还是赖在地上,店内没有其他人。
      不过估计就算有顾客想进来逛逛,大概也会被吴晓琴这架势给吓跑。

      许知微走过去,不慌不忙拉张椅子坐下,她看着面前蓬头垢面的吴晓琴,从包里拿出梳子给她。
      她问:“见到我了,如愿以偿了?”

      她说话的时候,吴晓琴已经在用梳子梳头。

      吴晓琴这些年过得很糟糕,她和许天刚离婚之后又嫁了一次,但那男人比许天刚还不是人,他把吴晓琴的钱骗光了之后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
      不光如此,那男人在外的姘头还找上门来要吴晓琴还债,甚至不要脸地要吴晓琴出他俩孩子的奶粉钱。

      “把自己整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何必呢?”许知微对着吴晓琴说。

      吴晓琴每两个月都会这样来大闹一次,不为别的,就为了钱。

      “钱月初的时候就已经打给你了吧?嫌少?”
      “一万块,你打发叫花子呢?”吴晓琴原本睁着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她腾地站起来指着许知微脑门,“许知微,你搞清楚,我是你妈!我现在这样,怪谁?还不是怪你这个烂货?我这样,都要拜你们许家人所赐!你就给我一万块钱了事了?我告诉你,你做梦!”

      和吴晓琴的当面对谈其实并不算多,之前都有程宥许替她应付,可如今只剩许知微自己。

      她坐在椅子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吴晓琴的嘴脸,吴晓琴的唇很薄,说话时像两张薄纸片在开合,纸片也能伤人,显得更尖酸刻薄。
      原来程宥许不让她和吴晓琴当面沟通是出于这个原因。

      他一定听到过吴晓琴嘴里的这种乌糟话。
      许知微忽然笑了,“怪我?”

      她想起当年的事。
      吴晓琴和许天刚离婚之后,两个人因为财产分配不均的事打起了官司,许天刚出轨,吴晓琴想让他净身出户,但许天刚不肯。

      法庭上两个人围绕着财产怎么分的问题喋喋不休,但没人提到她的归属。
      她主动对吴晓琴说:“妈,我跟着你。”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话说出之后换来的是一个巴掌。

      吴晓琴冷漠且厌恶地看着许知微,她用了一个词——“恶心”。

      说觉得恶心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许知微长得像许天刚。

      “行,怪我。”许知微收起回忆从椅子上起来,她没有力气再和吴晓琴多争论,也不想去翻一些陈年旧账。
      吴晓琴生她,养她,她又能怎么样呢?

      她直截了当,“还想要多少?”
      吴晓琴见有戏后眼睛都亮了,比了个手势给许知微。
      ——十字架的手势。

      “最好今天就能给我。”吴晓琴说。

      许知微瞥了她一眼,把刚摸出来的手机又收回去,“没那么多钱,品牌需要钱周转,账上没有。”
      她说得半真半假,品牌需要周转确有其事,但十万她能拿得出来,不过她不想让吴晓琴去填那个无底深坑,她们之间母女的情分已经断了,可她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吴晓琴犯傻。

      可吴晓琴是不可能听大道理的。
      “唬谁呢?”果不其然,吴晓琴听完立马把眼睛又瞪起来,“没有的话,你就去找程宥许,他有钱,让他拿来给我!你俩也该办事了吧?我生你出来,他不给我表示,凭什么要我把你嫁给他?”

      吴晓琴千不该万不该提程宥许的名字。

      也就倏忽之间,许知微神色暗下去,把椅子一推,积久而成的那股气就这么不受控地爆发出来,“给你表示?你告诉我你算什么?”
      “我算你妈!”
      Z&W里,突然响起剧烈的巴掌声。

      苏妙停完车回来,在门口霎时顿住了脚步。

      吴晓琴的巴掌落在许知微的脸上,瞬间现出一个红色的五指印来。

      她差点要冲进去帮许知微好好教训这个女人。
      可许知微看了她一眼,对她摇头,示意她不要进来。

      苏妙只能忍着火气站在门口等,紧接着,从透明玻璃处看见许知微笑了。

      这个笑容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吴晓琴都已经许知微疯了。

      但她最后收住了笑意,她看着吴晓琴,一字一句地说:“行,妈,赡养你的义务我已经尽得够多了,这几年累积下来的转账早就够你生活下去,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心平气和地讲话,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也不会再认你是我妈,如果你再来,我们就法院见。”

      “你敢,你……”

      许知微打断吴晓琴,连音调也拔高了一截,“还有!”
      “别再打程宥许的主意。”

      苏妙从来没见过许知微这样凶戾的模样,吴晓琴也是一样,她面对许知微忽然说话结巴起来,“我……你……我现在就给程宥许打电话,我……”

      话音未落,突然“啪”地一声响起了手机坠地声响。

      苏妙再看过去,发现许知微连眼圈都红了,“我和他散了,散了!懂吗!”

      苏妙慌了。
      吴晓琴也慌了。

      从来没人见过这样的许知微。

      许知微的胸腔快速起伏着。
      她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又想到了程宥许。

      他一直就是个骗子。

      骗她看不懂棋,骗她是穷小子,骗她会一直护佑她。

      许知微蹲了下去,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程宥许,你是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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