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归休

8、透明的真心（下）

　　周子旭差点没把嘴里的饭喷出来，陈逸脸红得像快熟了，窘迫之下，她连忙端着果汁，起身说道：“各位好，我叫陈逸，是周子旭的高中同学，陆鑫的小学同学。不好意思今天来打扰了。”
　　“这孩子，快坐下吧，我们不过是几个老朋友聚聚，没这么多礼节，陆鑫和周子旭照顾好陈逸哈！”周子旭爸爸解围道，说罢便与几位年纪相仿的长辈继续平静地交谈。
　　周子旭隔着陈逸，向陆鑫打趣道：“你这情商，追的到手就怪了！”
　　陆鑫仿若未闻，依旧给陈逸夹菜，淡然回道：“我照实说的。”
　　陈逸面露无奈：“我还在这呢......”
　　周子旭又往陈逸身旁凑了凑，“就是因为你在才说的啊，不然就是背后议论了。”
　　陆鑫眉头轻皱，微微用力将陈逸的椅子向自己拉近些许，说：“离他远点，一手油。”
　　周子旭瞧了瞧剥好的虾和自己的双手，满不在乎：“我脱了手套不就不油了嘛！”说着开始脱手套。
　　“这种手套主要材料是聚乙烯，油能渗透，戴了也没用。”陆鑫从容地拿起一只碗给陈逸盛了汤。
　　周子旭满脸无奈，苦笑道：“大哥，你未免也太讲究了点！”
　　陈逸置身于两人之间，默默看着他们拌嘴，可不愿卷入其中，便埋头吃饭。
　　陆鑫不理睬周子旭，转而温柔地对陈逸说：“快吃吧，这汤是山药汤，暖胃。”

　　人群之中，一道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陈逸所在的方向，那目光的主人正是陆鑫的母亲知云。1.7米的身高即便坐着也无法掩盖住那修长双腿，一袭黑色休闲长裙搭配矮跟小皮鞋，尽显优雅气质。随意挽起扎于脑后的发髻中，隐隐透出几根银丝，淡淡的妆容衬得整个人清冷而淡雅。银色边框眼镜之下，那双与陆鑫如出一辙的眼眸，正透射出温和却又不失威严的目光，其中更有一丝审视。陈逸本就心思细腻、善于观察，自进门那刻起，便已然察觉这道目光，碍于人多，且出于礼貌，便一直没有直视。但哪怕余光扫到，却也像指尖触碰到冰一般的刺骨，心生寒意。
　　知云，现任迆城市一院的神经外科主任医师，医疗组组长。早年曾在美国M医学中心和意大利F二世大学医院研修，归国后一直从事于临床和科研工作，发表SCI以及中文核心期刊学术论文20余篇，其精湛医术与卓越贡献，在业内备受赞誉。嫁给陆鑫父亲后被迆城市一院高薪聘请坐镇，成为迆城市一院的中流砥柱。
　　陆鑫的父亲陆川，1.9米的身高，和知云在一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现任迆城医学院院长，和知云在美国M医学中心研修时相识相知，继而相恋，其间因为各自追求理想、奔赴前程，历经分分合合，直到知云回国，又承受了多年异地之苦，最终因为陆川的坚定与真心，让知云心甘情愿来到迆城定居。
　　名誉与财富的背后，往往都是家庭的牺牲。陆鑫整个小学阶段算是在医院值班室长大的。他经常独自去医院食堂打饭、吃饭，又回到值班室写作业。知云和陆川都忙的话，陆鑫就会在值班室睡觉。知云曾满心以为，在医院耳濡目染的环境下，陆鑫自然会接过她的衣钵，延续传承，但陆鑫没有选择临床，知云为此一度极为生气，让原本就略显冷清的家庭氛围更是结了一层冰霜，愈发寒冷而压抑。
　　在此次饭局之中，陆鑫的座位离二老至少隔了半个桌子的距离，整个饭局陆鑫全程没有和二老说过一句话。如果不是因为长相，旁人实在难以看出陆鑫是知云和陆川的孩子，他们之间那难以言说的隔阂，将亲情的纽带变得脆弱而模糊。

　　饭后，一群人在酒店门口相互道别。由于圈子内基本都是从医者，所以都没有人喝酒，一番寒暄后便就各奔自己的车走去。这时知云向陈逸和陆鑫的方向缓缓走近，陆鑫率先道了一声：“妈。”
　　知云却仿若未闻，没有和陆鑫任何眼神或言语交流，径直走到陈逸正面，眼神温柔地开口：“以后到家里吃饭。”
　　陆鑫看着知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说道：“家里不做饭，吃什么？”
　　知云刚想开口，却被一通电话打断，她急忙接起，只听她说道：“我马上来，先联系手术室。”
　　陆鑫心中知晓不会有下文了，便毫不犹豫拉起陈逸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因为紧急手术的原因，知云虽还有没说的话，但也无可奈何，只得作罢，转身匆匆进了副驾驶，随即车便疾驰而去。

　　陈逸看得出陆鑫和他妈妈的关系很微妙，但她深知这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作为外人，不好过问，便也默默地一声不吭，安静地跟在陆鑫后面。
　　与周子旭一家道别后，陆鑫和陈逸静静站在原地，彼此都沉默不语，陈逸觉得这氛围太过尴尬，便率先开口说：“今天谢谢你请我吃饭，我先走了。”
　　“你怎么回？手能开车了？”陆鑫从沉思中惊醒，将自己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手能开车了，但是今天是跟着公司的车来的，没开车，我打车走就行。”陈逸不想给陆鑫添麻烦，语气平静地回答。
　　“我送你吧。”
　　“车已经约好了，谢谢了。”陈逸此刻只想尽快回家休息。
　　“刚才我妈......”陆鑫话到一半，却被此时恰好到达的陈逸的车打断。
　　“我车到了，再见。”陈逸说完便转身走向车子，陆鑫看着陈逸的车渐渐走远，只留下那还未说出口的话和他站在原地。
　　陆鑫静静地看着陈逸离开的方向，伫立良久，而后才缓缓转身，向着自己的车走去。

　　家庭教育以及生长环境的差异，使得每个人对于关系就会有不同的理解和处事方法。陈逸的家教不允许她主动过问或者掺和别人的家事，哪怕是周子旭这样在青春时期认识的多年好友，陈逸对于周子旭一家三口以外一概不知，更何况陆鑫，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连朋友都还算不上。对陈逸而言，不同的情感关系、不同角色之间，有非常明显的界限不可逾越，一旦越过，哪怕再小的事，在她心中也不能得到原谅。周子旭说这是精神洁癖，她虽未置可否，但内心深处依然坚守这份原则。
　　对于今天这顿饭，陈逸觉得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和长辈们一起吃饭，已经越过了她的边界，可她看得出陆鑫并不是故意为之，所以只能作罢。但陆鑫帮助过她，还请她吃了两次饭，确实要回请陆鑫才算礼貌。
　　就这样，陈逸为了礼节，邀请了陆鑫一起共进午餐。陆鑫原本郁闷的心情一下子晴朗了起来，他满心认为陈逸愿意请他吃饭，应该是没有对上次和母亲的对话感到反感，或许是进一步的契机。于是，陆鑫便让父母也一起前往，并向父母明确表达了他喜欢陈逸，希望一家人能够单独和陈逸一起吃一次饭。
　　知云虽然觉得儿子的做法有些不妥，但念及这是陆鑫第一次向家里提要求，也就答应了下来。

　　当陈逸看见和陆鑫一起进来的知云和陆川时，心里凉了半截，但脸上依然笑容满满，极为客气的迎接着他们。知云为陈逸准备了份“小小的”见面礼——一只20克的足金手镯。这份礼物太过贵重，令陈逸大为震撼，虽然长者赐不可辞，但毕竟这是单独和陆鑫父母第一次见面，而且她和陆鑫之间的关系尚不明朗，实在难以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便当场委婉地回绝了，表示能够来吃饭已经很感激了。
　　陈逸的这一举动，使得知云开始对她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在陆鑫的言语中，知云能感受到陆鑫对陈逸的看重，然而亲自见到陈逸后才发现，陈逸对自己的儿子并没有陆鑫所认为的那般特殊。而陆川在这种场合本就不怎么说话，因为家里的事情都听知云的，所以他在一旁只是静静地坐着，并没有发表过多言论。
　　整个吃饭的过程，气氛非常尴尬，除了陈逸出于礼貌所说的的客套话以外，众人再无任何交流。陆鑫的眉头自始至终未舒展过，他觉得世间最难焐热的心或许就属于眼前这三人，可明明对他们的情感却是最深厚的。
　　陈逸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的上生气，她连陆鑫都还没有全部接受，更何况第一次单独见面的陆鑫父母。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刻意针对陆鑫，而是她没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接受任何一个人。
　　小时候，陈逸对友情、爱情，甚至亲情的渴望是那般的浓烈，也曾对她觉得人生中最重要之人付出了热烈而又卑微的情感。直到步入工作后，她才渐渐发现，那些情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博取关注的绳索。如今，这绳索已然断了，是陈逸自己亲手斩断的，而绳索那头所谓最重要之人都没有发现，因为他们都忘了这绳索究竟何时断的，又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乎断了与否。自从斩断一段段情感后，陈逸对于情感的理解便也似那断裂的绳头，支离破碎，难以重新接续起来，又或许，根本就再也无法接续如初。
　　至此，这顿饭在尴尬与沉默中不了了之。而陈逸对陆鑫的态度也因此变得更加冷淡，她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只能止步于此了。此后的一个月，由于彼此工作领域不一样，很难再有机会相遇，于是一直没有见过面。直到周子旭好不容易有了空闲，约陆鑫一起吃饭时，才知道了那次他没在场的尴尬见面会。周子旭得知来龙去脉后，陆鑫被骂了。
　　“你！我怎么说你好！你真的直男到不能再直了！”周子旭都不知道怎么说陆鑫。
　　“......”陆鑫一言不发。
　　周子旭继续说道：“我只问你一句，你表白了吗？”
　　“......没有。”
　　“你没表白怎么确定人家是不是喜欢你？怎么确定关系？”周子旭气得翻白眼。
　　“你不是说你觉得陈逸是喜欢我的，我也能感觉到她是喜欢我的。”陆鑫缓缓抬头看周子旭。
　　“是啊，我说的‘我觉得’啊，感情是你们俩之间的事情，不是我和你们谈！”
　　“一定要说出口才算吗？我能确定她也是喜欢我的不就可以了吗？”
　　周子旭被气得一时语塞，缓了一会儿说：“确定关系一定要说出口，被表白的人是否接受也要说出口，这是对彼此的尊重。”
　　看着陆鑫逐渐凝重的脸色，周子旭拍了拍陆鑫的肩膀，说道：“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