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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谁修仙是为了种一辈子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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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来说,是道君刚好站在画像后,画像刚挪开,人便闯入了两人视野,她抬眼撞上对方视线,一时恍惚——美,太美了。
元杞难以形容这种带着神性的美到底像谁,眉目柔和如黛玉却不含情,神情如佛像般似笑非笑,一身白衣,像天山初降的雪,像十五皎洁的月,是莲池里的丹顶鹤,是唯一纯白的茉莉花。
眼神对撞的一刻,身边所有都像被虚焦了一般,她只看得见他。
见了人,他甚至体贴地敛了圣光,以免闪瞎一些灵力低微的外门弟子,比如元杞。
她没出息地心跳加速,妈妈,是心软的神仙啊。
“这位同修,”元柏君率先开口,“这儿是不是煮过……鸡?”
元杞飘飘然的心霎时重重摔了个狗吃屎。
“没没没……怎么会呢……”她的声音仿佛开了震动模式。
这就是人在做天在看吗?
她还不算太了解这个世界,都说仙人厉害,但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能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偷过鸡吃么?
“对啊,怎么会呢?”元柏君轻声呢喃一句,若有所思地朝厨房内部瞥一眼。
元杞大着胆子再进一步:“平日不都是二师兄掌勺么?今日迟迟不开饭,我有些饿了才跑来看看……”
看出来就罢了,掌门心善,大弟子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偷鸡而已,总不至于逐出师门吧。
元柏君盯住她,一双含露目写满了怀疑,未等有所动作,便被涌入的人群团团围住。
“道君喜欢这画像吗?”
“道君今日午膳想吃什么?”
“道君在仙门大会想穿金丝绣边的袍子还是银丝绣的呀?”
……
“让让!都让让!”
二师兄提着食盒挤开人群,母鸡护崽似地将元柏君拉到身后,一路带进小院,边走边招呼众弟子开饭。
内门弟子们围坐一桌,她站在桌旁布菜,双眼不时瞄向主位左侧的元柏君,到底是和掌门平起平坐的大人物,餐食与旁的都不同,特别香。
他手上的饺子汤肉香浓郁,带着几分海味独有的甜,想必二师兄往里添了不少压箱底的贝柱,仙山五岳地处内陆,海鲜稀罕得要命,平日元杞想尝都被二师兄用一句万能金句挡回去——
“过年再说。”
过年才能吃上的好东西,此刻正在元柏君碗里被筷子搅得零零落落,修长纤细的手指捏住一双玉做的筷子,在碗里划拉,仿佛在动什么精妙手术。
镶银的筷子尖抚过饺子皮,丝滑地拉开一道口子,露出饱满的肉馅,再一戳,将饺子馅戳起送入口,不多时,碗里只剩层层叠叠数块饺子皮,在汤里沉沉浮浮。
“饱了。”
元柏君起身,随手捏了个诀,便钻进白光里消失了。
太奢侈了,元杞盯着那碗几乎没动过的汤,痛心疾首。
神农崖有条公认的规矩,浪费粮食是对掌勺人的大不敬。
而掌勺的二师兄非但完全不生气,甚至托腮带笑地盯住元柏君,期待对方的反应,眼里透着慈爱。
难怪神农崖私底下都管二师兄叫阿娘,看来不光因为他爱钻研菜谱。
“阿杞,”二师兄递给她一个食盒,“送到师父那儿。”
她高兴应下接过食盒就走,给掌门送饭,意味着这一顿有肉了。
当药修,相当于农学生和医学生的结合体,天没亮就要起身干农活,白天学药理、练法术,中间穿插各种细碎的农活,天黑了就上床睡觉,日日如此,风雨不改,直到出师下山,尤其是掌门,据说已经种了几百年地。
沿着回宿舍的路走到后院山崖边,元杞抱起食盒,用力深呼吸好几次,闭眼捏诀唤来大风,待双脚微微离地时,她助跑一段,跳下山崖。
试验田沿峭壁开垦,进出只能用飞的。
法术召来的风像透明的茧,裹住她如热气球降落般缓缓下降,今日阳光很好,风拂过脸上暖洋洋的,她在半空睁开眼,绿油油的梯田尽收眼底。
风一吹,田里的稻穗翻起青浪,现出掌门戴草帽的脑袋。
瞧她来了,掌门爬上田埂,招呼她坐下一起吃,他满头银发,黑黑瘦瘦,常年伏在田里劳作,身子有些佝偻,一点没有仙门至尊的样子。
“孩子,吃这个,”布满老茧的手给她递来一只兔腿,“小五养的,特别香。”
神农崖记名弟子不过十余人,专业却十分齐全,大师兄和二师兄擅长医药,三师姐和四师姐擅长仙草种植,五师兄擅长灵兽养殖,仿佛一座小型农业大学。
“多谢掌门。”元杞双手接过,又看了看掌门空荡荡的碗,不大忍心,又将兔腿塞回他碗里。
掌门颇感意外:“怪孩子,还给我干嘛?”
元杞恭敬道:“掌门种地辛苦,应该多吃些。”
掌门定睛仔细瞧了瞧她,眼神带着几分欣慰,又有几分不舍,最终长叹一声,对着稻田道:
“丫头长大了。”
元杞啃下一口碗里的兔肉,烤得刚刚好,肉质鲜嫩多汁,只要撒上一点点盐巴就足够调味,她就着嘴里的肉扒下一大口饭,不忘抬眼再瞧掌门一眼。
五谷真人在仙山五岳是少有的异类。
不少人修至元婴时,第一时间都得把自己变成年轻的模样,要么施点美容术给自己磨磨皮大大眼,尤其是颂雅峰的乐修,而他,不美颜也不打扮,脸皱巴巴的,常年只用一根树枝似的木簪子随意地盘起发髻,连胡子也为了方便打理编成数股麻花辫,以至于经常被错认成杂役老伯。
他说,这样子能让家长们觉得他有经验,好收弟子,毕竟大家看病都爱找老郎中,外表越老越古怪,越符合大家对世外高人的想象。
“孩子,你今年已经结丹了对吧?”他猝然开口,“以后想当剑修,还是丹修?”
元杞眼皮跳了一下,莫非是自己先前拒绝拜入元柏君门下,让他误会了?
“掌门明察,弟子只是怕自己天资愚钝,不配当道君的弟子。”
“说实话也不要紧,”五谷真人面容慈祥,努嘴指着眼前的稻田道,“谁修仙是为了种一辈子地?”
这语气像极了劝她考985的班主任,她立马代入,谁考985不是为了好就业?
可惜后来还是头铁为爱出国学艺术。
元杞心里轻叹一声,她记得元榛说过,即使神农崖来者不拒,一年到头也收不了几个弟子,多半还未等正式拜师,就受不了天天干农活,改投别的仙门去了,大概掌门早就看开,不碍着年轻人各自追求前程。
况且原身只是长在神农崖,尚未正式拜师。
她当前只想苟着:“种地不好么?”
“只会种地就不好了,”五谷真人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当药修得做好飞升无望的准备,毕竟治病救人,得先与人感同身受,可惜,我已成仙躯才悟出这个道理,治不了人,便只能改行种地了。”
“那道君……”
“柏君不同,他注定要成仙的,”五谷真人感慨道,“他是神女之子,天生的仙骨,无论修的何种道,都能得道飞升,可惜这小子非要任性犟着当药修,埋在神农崖出不了头……”
元杞摇摇头,五谷真人当真被修仙界的鄙视链pua了。
“种地哪儿不好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百姓吃饱饭,才能安居乐业,这样国家才能安稳,国家安稳了,才能支持同修们降魔伏妖啊!依我看,保障百姓吃饱饭的人,才是最该被尊敬的人,就比如——”
她双手摊平指向五谷真人:“您。”
“一人之力毕竟有限,”五谷真人拧开腰间葫芦,豪饮一口水酒,“我算过了,要想喂饱大雍百姓,至少江南六郡全都得种上仙稻,但仙稻不同寻常稻子,还应使用术法灌溉,那至少也得让上万名修士种地才行。”
那不就成了?元杞一拍脑袋,从前不好说,现在想要追随元柏君的人这么多,招个百来人,然后这百来人再招徒弟,徒弟再招徒弟……这不就有望了吗?
五谷真人却神色复杂地仰头闷下几口水酒。
看来现实并不如她猜想的顺利,掌门不愿多谈,她也只能安慰几句没用的套话。
水酒饮尽,他让元杞在仙门大会期间不必再到田里,可元杞知道,掌门是在隐晦地鼓励她多看看外界,若是生了离开的心思,离开便是。
原身出身贫苦,早把神农崖当成家,自然不愿离去,可如今的她是个上过岸的研究生,总知道选个好导师比什么都强,五谷真人有实力,脾气也好,与其去跟精英云集的剑修们卷热门专业,倒不如在冷门专业深耕,这样升职更快,更容易接触到高深的术法,然后更快回家。
于是填报志愿那天,她毫不犹豫把自己的名帖投进神农崖五谷真人名下。
自那天起,元杞再也没在外头见过元柏君,掌门也消失了几日,只听几个消息灵通的说,仙门大会上出了大事,元柏君驱使神农鼎大出风头,狠狠地给了那些往日瞧不起神农崖的门派一个大耳光。
细节不得而知,反正掌门应该心情很好,这几日伙食好得离谱,顿顿有肉吃。
神农崖一下子名声大噪,来拜师的人更多了。
元杞开始动摇,还没磕头拜师呢,要么试试听掌门的,拜入元柏君门下保送个入室弟子?
“你尽管试试,”元榛投来嫌弃的目光,“上回轮到我掌勺,被道君挑剔了一整天,好像我身上的刺比汤里鲫鱼还多,我看这前程也不是非挣不可,还不如老老实实跟着三师姐种花呢。”
不只元榛,整个神农崖除了掌勺的二师兄,人人都这么想。
她有些气馁,难怪掌门提及元柏君时满面愁容,原来是个难伺候的导。
不过挑食而已,还能难倒一个会做饭的现代人吗?
她决定试试接触元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