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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扳回一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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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云峰上的修士和凡人趁着灵火熄灭的功夫夺命狂奔,一路上有舒怀玉等修为略高之人护着,倒也没遇上什么大麻烦。众人待到彻底下山逃离危险后大多筋疲力竭,满面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
舒怀玉隔着崇山峻岭望向鹤云峰,高耸入云的山峰依旧黑云缭绕,即使相隔数里也能依稀感觉到灵力余波——那边的战斗还未停息。
不过这两位大能爱怎么打便怎么打,已经不关他们这些人的事了。
“呜!呜!”程杠杠拼命向旁边的少女比划了一顿,双手甚至快出了残影,那女孩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解开了禁言咒。
“啊哈呼……姐你真是要了我的命。”程杠杠猛喘了几口气,满目幽怨地看了少女一眼。
少女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脸不解地摇头,“我没有啊。”
程杠杠强忍住两眼一黑的冲动转向舒怀玉,“方才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在下药王谷弟子程韵冬,这位是家姊程韵秋。可否请教前辈名号?”
舒怀玉没想到程杠杠好好说话的时候竟彬彬有礼条理清晰,她言简意赅道:“舒怀玉。”
“仙君,我问你的时候怎么不说?”沈明澈不知从什么地方幽幽地凑了过来,脸上怨气不比程杠杠小。
舒怀玉没懂此人又在作什么妖,心想:我跟你很熟吗?
“韵冬谢过小舒姐姐,我们负谷主之命需去中州琳琅斋寻一味药材,与姐姐就此别过,日后若姐姐有求,药王谷必尽绵薄之力。”
舒怀玉被程杠杠“姐”出了一身熟悉的鸡皮疙瘩。
好,梅开二度。
她不明白,这些小崽子们怎么一个个都那么喜欢认姐。丛筠也就算了,这药王谷的少年明明旁边站着一位亲姐却偏要再认一个,这是什么道理?无论姐姐是不是多多益善,她反正是不想再多一个便宜弟了。
舒怀玉无意间扫了一眼沈明澈,只觉得他瞪程杠杠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
什么毛病?
只听旁边一位修士奇道:“药王谷的道友可是要寻「洞冥枝」?”
不等程杠杠回答,同伴便锤了那名修士一下,“哎,药王谷的事不是我们瞎操心的。比起「洞冥枝」,这次琳琅斋唱拍卖会不是还有个更大的噱头吗,也不知真假。”
又一名修士接道:“我看八成是假,星华宗都被灭了那么多年了,就前十几年还偶尔听说抓到残党余孽,别提什么心法了。”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秦钰闻言脸颊线条骤然绷紧了一下,似是狠狠咬了一下牙。
“星华宗的心法?”舒怀玉眉毛微微一挑,六门围剿星华宗与归墟出事时间离得过近,她也因此格外留意。
那名修士颇为热络地解释道:“道友不知道?中州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据说琳琅斋得了当年星华宗主编纂的心法,将在下月初唱卖。啧,这次估计六大门派除了点苍山外都会派人前去。若是真的,琳琅斋估计要启用「三十三重琉璃天」了。”
“我也正想去凑个热闹,一起呗。”沈明澈好不容易将自己的鼻子和眼睛都摆正,再度笑眯眯地凑了过来。
舒怀玉冷淡地别开视线——这人怎么总有一种他们关系很好的错觉,是不是忘了她身上还有一道被迫下的血誓?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众人议论过后也便互相道谢告辞,各自去寻失散的同门了。程家姐弟也与舒怀玉等人告别,程韵秋一直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程杠杠在众人提到「洞冥枝」后神色便不太自然,甚至没心思继续和秦钰掰扯是非了。
告别众人后,舒怀玉对秦钰道:“去找你师兄?”
“城里。”秦钰简明扼要道。
既然送佛送到西,舒怀玉也不差这几步路,三人遂结伴而行。舒怀玉和秦钰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一路上就听沈明澈一张嘴嘚啵个不停。舒怀玉心想:这人不觉得喘不上气吗?
再穿过一片树林便可到点苍山下最近的城镇,沈明澈忽然止住脚步,“我们就这么走进城?”
舒怀玉和秦钰心道:不然呢,不走进去还爬进去吗?
只见沈明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痛心疾首道:“就这么脏兮兮地进去?”
舒怀玉愣了一下,随即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衣服。方才在点苍山她不知斩了多少鸟妖,一袭浅色衣裙早已被鲜血浸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裙角还有几处被灵火燎过的焦黑。她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自己这副落难逃荒般的形象,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不计较沈公子事多,默默走远找地方落下阻隔视听的灵力屏障换衣服去了。
舒怀玉人影彻底不见后,沈明澈转头对秦钰道:“秦兄,我没灵力,劳烦你落个屏障呗。”
秦钰置若罔闻,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沈明澈,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沈明澈就这么和他对视着,良久,忽然垂下眼帘,轻笑一声。
听着却像是在叹息。
“身法「踏月逐华」,剑法「流霜碎星」,你是星华宗的人。”秦钰声音不大,一字一顿却格外清晰,仿佛要将牙咬碎一般。
玉琼楼一朝被灭,全门上下百余人皆被屠戮殆尽,死状残忍至极,尸骸几乎不辨人形。方为少年的他闻讯赶回时只见尸横遍野,散落的肢体主人不明,凄惨地零落了一地。
这不是该在人身上出现的残垣断壁。
他揣着一腔茫然的悲愤怨恨,立誓要血债血偿。之后六门灭星华宗,他大仇得报,却依旧茫然——
星华宗主灭玉琼楼,无人知晓理由。
之后的几十年他虽被学宫收留,却文不成武不就,此生或许和世上七成修士一样止步于凝神的门槛,而将毕生精力投入对星华宗的追查之中,只为求得一个“为什么”。
星华宗的身法和剑法,他甚至比本门绝学还要熟悉。
因此,任何人都可能认错,唯有他秦钰不可能,即便沈明澈在点苍山时刻意掩饰,他还是从那幽微之处窥见一二。
“为什么?”秦钰眼神阴翳地盯着沈明澈,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垂在身侧的手却细细密密发着抖,将他的色厉内荏出卖了个干净。
他想知道真相,可又害怕知道。
“秦兄,恕我直言。”沈明澈褪下平日里那副笑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师尊的想法不是我能揣度的,当日玉琼楼之事也只有他一人在场。”
若是对面换做是别人,沈明澈大可以不着边际地胡编乱造一通,反正嘴长在他身上,怎么高兴怎么说,但是面对秦钰,他那一腔巧言令色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一个偏旁部首也挤不出来。
“你是星华宗主的弟子?”秦钰的声音冷得要结出冰碴。
沈明澈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你们既屠我满门,在点苍山又为何帮我?”
“她与星华宗无关,救你不过是许诺了你师兄。”沈明澈停顿了一下,“而我是……遵循师尊的遗愿罢了。”
秦钰瞳孔猛地一缩,反射般脱口而出道:“你胡说!”
沈明澈却依然神情严肃地注视着他,“我师尊并非外人想象的那样。六门灭星华宗之事并非表面那般简单,这些年我也在追查原因。”
秦钰闻言突然大笑起来,“你莫不是要说他灭我满门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生杀予夺,生杀予夺……哈哈……”
沈明澈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指尖泛起星星点点的白芒,秦钰目光一凛,玉杵骤然握于掌中,抬手便冲沈明澈面门捣去。他追查星华宗多年未果,沈明澈是他寻到的唯一线索,他就是死也要将其留下。
沈明澈并未拿出碧落,玉杵破空而来的劲风将他墨发倏地向后扬起,电光石火间,一道雪亮剑光凭空乍现,骤然将他们分开。凌厉冷冽的剑气将两人逼得各自退后了十余步,烟尘散尽后一纤细身影横剑于前将秦钰挡在身后。
那人正是舒怀玉。
舒怀玉方才根本没有离开,她在点苍山见秦钰神色古怪心中便有所怀疑,而方才沈明澈假借更衣之由将她支开必是要有所动作。她方才挡住秦钰的玉杵并不是因血誓要护沈明澈,而是此人心思过于机巧,她有凝神后期的修为都阴沟翻船,更何况是秦钰,将他们分开反而更安全。
“放他走。”舒怀玉冷声道。
“我没说不放他走……”沈明澈话音未落却突然身形一顿,一股寒凉至极的冷意由内抵住了他的喉咙,与此同时,一个血色纹样骤然显现,首尾相接环在舒怀玉雪白的脖颈上,宛如一条随时要咬断她喉咙的毒蛇——
是血誓。
方才那一瞬间,舒怀玉趁其不备将一道极寒剑气打入他体内,沈明澈似乎是笃定有血誓在她不敢轻举妄动,竟没有对她设防。剑气由剑意所发,与灵力无关,即便被束缚了灵力,她也可以取沈明澈性命。
沈明澈瞳孔微颤——
他从那道剑气真切感受到,舒怀玉是真的想杀了他,不留分毫余地。沈明澈垂下眼帘,将眸中复杂情绪尽数掩于眼底,再一抬头,那对漆黑墨瞳中又是一副难以捉摸的深不可测。
舒怀玉正欲开口,却听身后“噗通”一声,她猛然转身却见秦钰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她蹙眉探了下他的脉,发现并无异常——
和那两名值守禁库的点苍山弟子一样。
“别探了,是「断魂散」,行人欲断魂,闻了就断片儿,可消除记忆。他都把我身份戳穿了,我总不能放着他在外边引六门来杀我吧。”沈明澈踱着步子走来,言语间理直气壮,“你放心,断魂散于人体无害,他睡上一个时辰便醒了。”
不知是被那道极寒剑气逼的还是怎样,沈明澈的脸色好像又变差了几分,宛如一个白描在纸上的人。
舒怀玉的目光由秦钰转向沈明澈,漂亮的桃花眸里不带丝毫感情,“把血誓和蛊术解开,我便将剑气收回。”
“血誓已成,不达条件无法解开,这点你也知道吧。”沈明澈摊了摊手,一副讹上人的架势,“况且仙君神通广大杀伐果断,现在解了双镜蛊我还有命在吗?”
“沈明澈。”这是舒怀玉第一次叫他名字,“我平生最恨束缚。”
她打小便是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倔脾气,不光是血誓,沈明澈那双镜蛊也过于诡异,与其受制于来路不明之人,她宁愿冒险放手一搏。她连玉珠峰锥心刺骨的极寒之气都能忍受五十年并将之炼化于灵力之中,又怎会怕血誓的反噬?
舒怀玉不动声色地控制着那道剑气一点点逼近,在沈明澈脖颈上勒出一条血痕,随时可以将他脑袋削飞,血誓如一条癫狂的毒蛇,一边闪着不详红光,一边绕着她纤细的脖颈疯狂转圈。她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全身经脉如同被无数细细密密的小针扎了一般,痛彻心扉。
但舒怀玉极能忍痛,她舌尖死死抵住牙关,丝丝缕缕的鲜红从嘴角不断溢出,沿着雪白的下颌淌下,与脖颈上的血誓交融,又滑落至衣襟里。她神情仍泰然自若,眼眸沉静如水,就连羽睫都未曾颤上一下,仿佛噬骨之痛并不存在。
沈明澈像是被她这副鱼死网破的架势吓怕了,对峙了一会儿后,他让步了,“仙君,要不我们各退一步。血誓我们只拟了第一条,那这第二条便为‘不得泄露我的真实身份’,第三条则为‘血誓生效期间只能使用一次双镜蛊’。你若不放心大可将剑气留在我体内,你看如何?”
他见舒怀玉不说话,又补充道:“仙君,你好歹给我留一次保命的机会吧,我很惜命的。”
舒怀玉沉吟半响,沈明澈既为星华宗之人,又同在追查五十年前的旧事,勉强算是有共同敌人,当年之事错综复杂牵扯太多,而沈明澈一定知道些什么。思至此处,她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心念一动,那架在沈明澈脖子上的剑气悄无声息地没入他体内。
“好,依你。”
极寒剑气从沈明澈命门移开的同时,一直闪个不停的血誓终于消停下来,收拢成一条血线,又团聚在她锁骨下方凝成一颗鲜红的小痣。全身锥心刺骨的疼痛随之消退,舒怀玉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又极快地站稳,不肯将一丝一毫的脆弱示于旁人面前。
沈明澈变脸如翻书,见舒怀玉妥协,立即笑嘻嘻道:“那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言罢,他走到秦钰身边,伸手在对方身上摸了一阵,娴熟地拿出他的传讯法器给东隅学宫弟子传了个令。
做完一切后,他振振有词道:“不是我不想帮人帮到底,只是眼下实在不好收场,只能出此下策,委屈秦兄在荒郊野岭睡上一会儿了。”
舒怀玉低头看了眼秦钰,此人即使被沈明澈强行弄晕也睡不安稳,眉头紧皱不知梦见了什么。她忽然无端发问:“你当真不知玉琼楼灭门的缘由?”
沈明澈本已转身要走,闻言身形蓦地一滞,他的背影如同风中零落的树叶,明明在融融春日里,却透着一股寂寥萧索,一时间竟让舒怀玉生出一股他很脆弱之感,那些没脸没皮与插科打诨仿佛只是此人一张粗陋的假面。
一戳就破。
舒怀玉忽然不想继续问了。
“无事,走吧。”她听见自己说。
只见沈明澈走了几步突然转身,道:“对了,咱们还是把衣服先换了吧。仙君,麻烦你给我落个屏障呗。”
舒怀玉:“……”
她就不该对此人抱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沉默中,两道灵力屏障一近一远落下。
远处的屏障内,衣料摩擦声中,舒怀玉忽然想到什么,手中动作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嘴唇微动,说出了两个无声的字——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