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织信号》迎双

1、打人

　　十二月，南州。
　　今年冬天的湿冷，比往年都要严重。

　　叶希羽收拾好锦绣绸缎，拖着箱子急匆匆离开了热闹嘈杂的交流会大厅。

　　门外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她紧紧攥着拉杆箱，脚步匆忙慌张，寒风钻进单薄青纱，浑身止不住发颤。掌心火辣辣的，像生出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怯意在火焰的助力下愈演愈烈。

　　一阵突兀脚步声从身后响起，越来越清晰。

　　叶希羽大声尖叫，把腿在黑夜中狂奔。

　　十分钟前，
　　她当众扇了陌生男子一巴掌。

　　这里是南州文化馆举办的文化交流大会，受邀前来参加的都是各项目有头有脸的人。

　　叶希羽出门前，父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自家新织的蜀绣作品展示给大家，这样才有机会让别人注意到他们，家里的老匠人们才能吃饱饭。

　　她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为了帮家里，她专门学了设计。

　　去年她在自己的个人账号上发布了一些蜀锦发带，有了一点小热度和关注，所以今年才有机会参加这次的文化交流大会。

　　“三哥，老爷子这次怎么想到做猴子上树了？”宋哲用手指戳了戳猴子的尾巴，“跟老爷子的脾气性格完全不一样。”

　　尚云赫没好气的拍开他的手，“他不服老呗！”

　　宋哲仔细端详爬在房顶上的猴子，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猴子看起来怎么跟你这么像呢？”

　　尚云赫拖了把椅子大摇大摆坐下，跟其他分秒必争宣传自家产品的其他非遗传人不同。
　　他一点都不急，妥妥一副临时被拉来应付了事的。

　　尚云赫嘴角一抽，“哪像了？”

　　“这尾巴！”宋哲说，“画上的猴子尾巴都是S形的，您看咱家这编得，怎么是个直溜溜的尾巴？”

　　尚云赫冷哼，“猴受惊了。”

　　“还有这眼睛，怎么一个睁着一个闭着？”宋哲正定自若指出疑问。

　　尚云赫一手抱臂，一手捏着下巴，深情望着竹编猴子的脸。
　　“放电啊！”

　　不知道他脑子里想到了什么，但显然是想法把自己爽到了，尚云赫绷着嘴憋笑。

　　严肃认真的场合，一个吊儿郎当二世祖坐在椅子上，笑得缩成一团。

　　宋哲心里暗暗骂他：不像话！

　　“三哥，收敛点！”

　　宋哲扯了扯尚云赫袖子，压低声音道，“给别人留个好印象，要不下一届人家不邀请咱们了。”

　　旁边位置上的叶希羽，从到达现场后就一直很紧张。

　　她抿抿干涩嘴唇，小声默背腹稿，希望等下自己摊位前有人的时候，她可以更好的向对方讲解自己的作品。

　　“我还怎么收敛？”尚云赫烦躁道，“你有本事来招葵花点穴，直接给我定住？就一小小的文化交流会，不至于跟小学生背课文似的，傻啦吧唧站在那儿背腹稿吧？”

　　“要背你背！别拉着我丢人！”

　　“阿嚏——！”
　　旁边一女生打了个喷嚏。

　　尚云赫闻声，不自觉皱起眉头，稍欠身把椅子往另一边挪了半寸。
　　最近降温，家里好几个感冒的，他可不能再染上感冒。

　　宋哲下意识朝声音源头望去。

　　女生一袭青色打底蝴蝶束胸长裙，青葱手臂垂在身侧，小手紧握成拳。
　　会场明亮灯光洒在她盘起的乌黑发丝，松紧得当的束发带，好像风一吹，乌黑长发便会随发带飘扬而起。

　　宋哲踢了他们家二世祖一脚。

　　二世祖是个绝对不可能让自己吃亏的主，下一秒宋哲就感觉自己小腿肚被人大力踹了一脚。

　　半点没顾及他们从小一起穿开裆裤的情谊。

　　宋哲低声骂了句脏，“三哥你闭嘴吧！”

　　尚云赫白了他一眼，“是你先踹了哥们一脚，哥们还一脚还不对了？”

　　“你刚刚是在说我吗？”
　　女声甜美又不失力量。

　　尚云赫小声嘀咕，“我这哪句话又招惹——”

　　尚云赫回头，话声戛然而止。

　　他好像感觉到一阵风，只有夏日傍晚才会有的温柔晚风，从他身边缓缓飘走。

　　尚云赫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尚云赫挑眉，“我说你什么了？”

　　“你说人家乡小学生背课文，傻啦吧唧站着背腹稿。”宋哲天下第一热心肠的给尚云赫提示。

　　尚云赫抬腿又是一脚，“我什么时候说她了？这人是谁我都不认识。”

　　他发誓这一脚绝对没有之前踹宋哲的那一脚重。

　　但宋哲就是摔了，而且脚底不稳，一整个人趴到了桌上。

　　脑子比眼睛更快一步预料到下一秒将会发生什么，紧接着，尚云赫听到了某种岌岌可危的声音，如同电线呲火窜及他身体的每一根神经。

　　“靠！”
　　尚云赫蹲在地上，低声骂道。

　　宋哲也慌了，蹲在尚云赫旁边不知所措，“三哥，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你给我滚远点。”
　　尚云赫强行压制和眼底噼里啪啦冒起的熊熊怒火。

　　怔怔看着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这一幕，叶希羽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咬着下唇，僵硬地把身体从竹编台方向转过去，心里默念：这可不关我的事啊。

　　尚云赫不顾形象的半跪在地上，一手肘撑地，另一手从竹编作品上方绕过，抓起猴子松散了的尾巴，黑眸冷静转动。

　　宋哲内心焦急万分，余光不经意瞥见文化馆大厅大门，只见那边突然引起一阵骚动。

　　他急得头冒大汗，“三哥，馆长好像到了。”

　　尚云赫顾不上关注那些，“把箱子里的剪刀拿过来。”

　　宋哲先是一愣，立即从尚云赫身后绕过去，把工具箱拿过来，摆放在尚云赫手边。

　　望着眼前耗时两个月做好了竹编作品，尚云赫手握剪刀，犹豫了不到五秒，便利落的将散开的尾巴剪去一大截。

　　眼瞅着馆长已经开始挨个询问观赏各家展品，宋哲豆大的汗水直往下掉。

　　“离我远点的！”
　　尚云赫稳住手头，嗓音听起来却格外恼火。

　　宋哲颤巍巍起身往后退了两步，“那三哥你加油，我就不给你添乱了？”

　　尚云赫没搭理他。

　　宋哲尴尬擦去额头的汗，抬头就对上叶希羽惋惜却又惊惶无措的眼神。

　　宋哲对叶希羽微微一笑，“没什么大事。”

　　叶希羽点点头，“那就好。”

　　正头脑风暴想解救办法的尚云赫闻声回头扫了一眼。

　　宋哲一脸羞涩望着人小姑娘，一点上不了台面，倒是人家姑娘，虽然看起来瘦小又娇滴滴的，而且看着还很紧张，但眼睛里没有一丝怯场。

　　尚云赫冷哼了声，加快手头上的动作。

　　傍晚六点的大厅热闹熙攘，宋哲看着人头攒动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又开始发慌。

　　“三哥，怎么样？好了没？”宋哲蹲下去。

　　尚云赫云淡风轻，“马上。”

　　“哦，那就好。”

　　宋哲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发现了异样，一个身长八十厘米的竹编猴子上树，猴子的尾巴一眼看上去却不足二十厘米，整体观赏效果非常怪异。
　　“三哥？猴的尾巴这也太短了吧？还有眼睛，原本就一只闭着，现在睁着的这只也没眼球了，您这也太——”

　　尚云赫一记冷眼扫来，宋哲紧急闭麦。

　　打好最后收尾结，尚云赫不慌不忙站起身来拍拍手，“山人自有妙计，懂吗？”

　　宋哲闭着嘴巴不说话，生怕哪个字再招惹到这位二世祖。

　　尚云赫不屑一笑，“不懂就多看书。”

　　馆长被盆景技艺吸引，一大群人在原地观赏交流。

　　叶希羽不禁长舒了口气。
　　她还有时间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

　　“我刚骂你了吗？”

　　叶希羽抬眸，对上这位双手抱臂走到她摊位前，带着几分挑事气质的男人，“什么？”

　　尚云赫了然长“哦”了一声，“小姑娘，我看你就是多心了，我刚刚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自己不喜欢跟小学生背课文一样复述腹稿，可没有内涵你的意思哦。”

　　叶希羽眉头微蹙，像看白痴似的望着眼前没事找事的人，“你内心戏还挺丰富的。”

　　尚云赫嘴角噙着一抹弧度，“谢谢。”

　　叶希羽：“……”
　　他绝对脑子有问题。

　　叶希羽余光注意到他粗糙的手指，心底立马升起警惕之意。

　　“交个朋友？”男人伸出他那只粗野的手，“我是竹编手艺人。”

　　叶希羽看着伸到她面前、距离她的蜀绣只有不到十厘米的手，不自觉咬紧牙关。

　　瞧见对方眼里避之不及的意味，尚云赫不禁皱起眉头。

　　“蜀绣高贵哈？”
　　他不屑冷笑着收回尴尬伸出去的手。

　　突然——！

　　右手三拇指一侧的硬刺勾起什么东西，尚云赫收到一半的手愣是迫不得已停住。

　　叶希羽注意到男人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她本能地看向蜀锦。

　　“不好意思。”尚云赫动也不是，不动也不对“我不是故意的。”

　　叶希羽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以火星撞地球的速度汇向大脑，翻腾涌滚的血液力压理智，呼吸都开始变得粗重。

　　她紧咬后槽牙，两手紧握成拳，怒目圆瞪着面前一脸无辜的男人。

　　“现在怎么办啊？”尚云赫感觉自己半臂都有些发麻，“能不能拿剪刀先剪——”

　　叶希羽理智一点点恢复，她压着内心的气恼，半蹲下身去拿剪刀，“我真想掐——”

　　她的手才碰到箱子里的剪刀，就看到一位被众人拥簇着在她摊位前短暂停留几秒，然后望着她，意味深长的笑着摇了摇头。

　　叶希羽的心都凉了。

　　“小姑娘，下次记得小心点。”
　　老者说完就往旁边走了。

　　“这是南州青苔村尚家的竹编。”一个年轻点的女人在尚云赫摊位前介绍。

　　尚云赫一心扑在自家竹编上，完全忘了自己腾空架起的右手指还勾着别人家的蜀锦。
　　他立马收回手，回到自家摊位前。

　　“作品名字叫猴子上树。”

　　叶希羽怔怔看着蜀锦勾毛的那块，想掐死那个男人的心达到了顶峰。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时不时掩口偷笑。

　　馆长直接发出疑问，“这猴子的眼睛怎么看起来有点奇怪。”

　　叶希羽冷笑，不屑地盯着一旁泰然自若的男人。
　　我看你怎么解释。

　　“馆长高明。”尚云赫处变不惊，他徐徐道来，“这幅作品是为了响应南州市保护野生动物的号召，您仔细看，其实不光猴子的眼睛不正常，还有它的尾巴，就是因为它被打猎的人打伤了眼睛，导致它的自我防御能力变低，它的尾巴就是被同伴伤成这样的。”

　　众人听完不自觉鼓掌。

　　馆长也忍不住开怀大笑，“老爷子人老心不老，有趣有趣！”

　　尚云赫谦虚认赞扬，“馆长的话，我一定一字不差转达给家父。”

　　叶希羽本来想看尚云赫闹出笑话，好宽慰自己低落的情绪，结果对方化险为夷。

　　她看着被糟蹋了的作品，眼角不自觉多了一抹湿润。

　　馆长又询问尚云赫，关于青阳市竹编文创店的事，“竹编的发源地是咱们南州，咱们本地却没有一家文创店。”

　　尚云赫大方回复道，“已经在着手这件事了，到时候开涨还请馆长能大驾光临。”

　　馆长哈哈大笑，说一定。

　　叶希羽听着他们那边欢声笑语，感觉自己的世界风雪交加，压的她心脏郁闷难受。

　　原来对方的竹编文创店都开在了一线城市。
　　怪不得那个男人完全没有把这种小小的文化交流当回事。

　　目送馆长离开，宋哲激动地跟尚云赫击了个掌。

　　宋哲双手合十感叹道，“这下回去可以向老爷子交差了。”

　　尚云赫感觉嘴巴里像含着糖一样甜。
　　这下回家，老爷子肯定不会拿去年的秋月梨和今年中秋的月饼炒一盘菜来折磨他的肠胃了。

　　大功告成，尚云赫美滋滋地收拾东西。

　　他转头，发现旁边蜀绣的姑娘还是刚才失魂落魄的姿势站着没动。

　　尚云赫仰头看着她，不禁松了口气。

　　他起身走过去，站在女生对面，“虽然本人不是——”

　　“啪——！”

　　尚云赫感觉自己下颌骨和右侧脖颈火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