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先生续命中》阡陌中燃

32、热带气旋（2）

　　躺在小舱房里浅浅地睡个午觉，一觉醒来天又黑了。

　　正当唐智安感叹自己又错过了白天的大好时光，什么游轮之行不如躺在家里睡觉之时，她把手机打开一看，竟然才下午四点不到。

　　不会又睡了24+小时吧？不对啊，不管哪天的下午四点，也不能黑成这样啊？

　　好家伙，她请问，这船是开到极夜之地了吗？

　　舱门上有个小帘子，但帘子的遮光性不好，如果外头是白天的话，无论如何也会照一点光亮进来。可是此时的屋内一片漆黑，要不是身体对手机的摆放位置有记忆，她就该迷失在这个“小黑匣”里了。

　　弓腰起身，唐智安拉开帘子一看，天上的乌云像在泥潭里滚了好几圈，吸足了脏淤的污水一般，又暗又沉。太阳大概躲在着乌云后头，只有海天相接的地方尚且露着一丝丝的光亮。如果2012年真是世界末日，大概就是这副光景吧。

　　暴雨蓄势待发，但迟迟不肯落下。就算下一秒银河落九天般倾泻而下，一举击沉了风暴中心号，唐智安也不会感到意外。

　　云下有不少人也像她一样，在估算着那暴雨突破云层临界线的时机吧。不知道他们是驾着小船在拼命赶路，还是躺在豪华游轮的大床上开着某音直播呢。

　　灌满碳水后的午睡总是使人昏沉，对她来说尤其如此。好几次长睡不醒前，她都是想着眯过午后燥热的半个小时，然后一睁眼两天过去。

　　好容易在午睡时只睡了三小时，结果一醒来又是个大晚上的天。她是趋光性的阳光人士，此时的心情好不郁闷。

　　点亮了房间里的灯条，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继续待在这个房间里。

　　同层吴逍遥的舱房直连着楼上的医务室，机舱里也自有登到上层去的通道。

　　整条游船就只有她的这个小房间是与世隔绝的，想要去到浴室和餐厅需要绕到主甲板上去。更糟糕的是，她的房间没有充电的地方，平时都只能到大厅里去蓄满电。

　　暴雨不知会下多久，但她很快就会弹尽粮绝。

　　谁愿意冒着暴雨来救她呢？连她自己都不会愿意。

　　刚想打开舱门去船舱里避个难，暴雨一点没带预警地开了闸。

　　有点后悔没有接受江逐浪的好意，搬到空出来的房间里去了。在外头飘着的人，就数拧巴的那个最吃亏。

　　云层比想象中低得多，真就好似长在了头上似的。不像她在大陆上的时候，哪怕肉眼看着乌云下沉，从落下雨点到寸步难行总有个十来秒的时间可以反应。这海上的暴雨下起来真不懂个循序渐进，一点节制都没有。

　　那暴雨落到海里不像是落到了水面上，而像是落到了油锅里。水花刺啦刺啦不规则地四处飞溅，甚至跃过了下甲板，直奔到主甲板上去。

　　唐智安怀疑这汪洋上有另成的一套物理规律，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在她舱房外的墙上，靠近吴逍遥房间的地方有个大喇叭，负责将广播的信息传递到这两人的房间里，和突发兴致到下甲板来探险的游客们耳里。

　　可暴雨的噼啪声之大，掩盖了广播的声音。

　　好像是江逐浪在说话，可唐智安透过房门只能听到泡过水一般的咕噜咕噜声，听不清他所讲的任何一句内容。

　　风和雨几乎是同时来临的。

　　风暴中心号不大，在这样的暴雨里会比大船摇晃得多。

　　唐智安大概参悟了这游轮名字的来历：尽管处在风暴边缘，也好似在风暴中心里天旋地转。

　　如果有生活在平稳的板块内部，或是酒精过敏没法喝到失衡的人想体验一下无法自控的荡悠感觉，那可以和唐智安互换一下灵魂。

　　她很大度，此刻就好，往后的病痛还交由她自己承受。

　　很少晕车晕船晕3d的她，此刻也几乎要熬不住了。叮咚咣啷地爬上床，她赶紧放平了身子紧闭上眼睛，想着减轻一点恶心想呕的症状。

　　风浪没有要减轻的迹象，可躺在床上就好似窝在摇篮里。纵然她从来不知道在摇篮里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也不妨碍此刻把大洋当作一个超巨型的摇篮。

　　摇啊摇，带她去一个没有死伤病痛的幸福世界好不好？

　　躺着闭眼的时间太长，唐智安又再度被睡意缠上。

　　江逐浪好似预料到了这个未来一般，他又把对讲机的频率拨到了唐智安的专线上。

　　可唐智安的对讲机太久没有充电，仅仅是亮了两下红灯便彻底罢工。

　　好在唐智安感受到了枕头下传来的震动，一打开发现是江逐浪打来了视频电话。

　　微信的确有着太多不通人性的地方，但偶尔也还好。

　　比如你期盼着的人也成为了它的辱追用户的时候。

　　唐智安也不明白江逐浪为什么这样执着于用视频通话，好似微信里的那个语音通话键被人抠掉了一般。

　　大概像他这种自觉长得很帅气，不用刻意打扮都能传递出凌乱美的人来说，视频通话才是一种更为常见的通讯方式吧。

　　点击关闭摄像头，唐智安点下了接通键。

　　“嗨。”他说。很少见，这次竟不是以着急崩溃地直呼她的名讳作为开头。

　　“你还在驾驶舱吗？现在应该轮到沈半缘值班了吧？”

　　虽然没有仔细看过值班表，但唐智安也大致摸索出了这三个人值班的时间：江逐浪负责早晨到下午，沈半缘是下午到午夜，徐先登则会值守一整个凌晨。

　　“下这么大暴雨，我们都被困在原地没法动弹喽。还好一水和我待在一起，能轮流守着让我偷一会儿闲。”

　　“等等，一水和你在一起？”

　　不嫌害臊吗？一有空就给她打了电话？但转念一想，要是两人的对话真那么忌讳第三者听见的话，那才叫有鬼呢。

　　江逐浪的镜头转过又转回，唐智安看到一水果然尽职尽责地端正坐在岗位上。

　　可问题是，这么近的距离，江逐浪又坦荡荡地不戴耳机开着扬声器，想必他们说的一字一句都落到他耳朵里了。

　　“怎么，有人在场，不好意思了？”

　　“那倒没有，就是……”唐智安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不自在得很。明明也没有说什么暧昧话。

　　“等等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镜头便快速地下移，最后贴在了他的胸口上。

　　唐智安的耳朵唐突地一热。

　　镜头晃动，很快从透光而宁静的环境里换成了漆黑中的哗啦哗啦声，然后是开门声，最后变出了一只落汤……小狗？

　　唐智安安慰自己：脑癌就是会使大脑不受控制，唐突地冒出任何东西都是情有可原的。

　　-

　　此刻的驾驶室里，一水终于没有抵抗住玩忽职守的心，掏出了手机，在那个除开船长的群里呜啦呜啦地发了三条60s的语音。

　　不用值班的沈半缘得了闲，正百无聊赖地等在厨房里，看着刚刚起床，头发还飞扬着的徐先登露露他的“一手”，偷偷刷着手机。

　　这条船上没有人会发60s的语音。

　　除了有突发的八卦事件。

　　所以所有人都会点开60s的语音，不转文字要听原汁原味的那种。

　　沈半缘点开了第一个60s。

　　“啊啊啊啊啊啊……”

　　沈半缘耐着性子点开了第二个60s。

　　“啊啊啊啊啊啊……”

　　沈半缘黑着脸点开了第三个60s。

　　“啊啊啊啊啊啊……他俩是真的！”

　　干死你祖宗！沈半缘给了空气一拳头。她在这个时候玩手机，就是为了不浪费人生中的每一个60s！

　　-

　　“你疯啦，下这么大的雨还跑出门？”

　　“两步路而已，到船长室休息更舒服嘛。”江逐浪

　　“你先去冲个澡吧，都湿成这样了。”

　　“唔……你说得对。”

　　江逐浪说完，低头看了看湿漉漉的衬衫，也没有要关掉视频的势头，自顾自地解起了纽扣。

　　“喂喂喂，还没挂电话呢！”

　　“嗯？你到现在还在意这个？”

　　“当然在意啊，你不会要直播洗澡吧，我可是可以告你x骚扰的！”

　　他俩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船长和特价舱乘客，放在大街上就是两个陌生人。她心想。

　　“可是，如果你真的在意的话，就会主动挂掉电话的吧？我可没有绑着你，强迫着你看的哦？”

　　唐智安白眼一翻，拇指移到了挂断键上。

　　“诶！等等！”

　　奇怪，她明明没有开视频啊？难不成他还在这房间里装了摄像头？

　　“你知道吗，我床头的那堵墙和你房间里的是同一堵。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物理原因，我能听到你敲墙的声音。”

　　“当真？你拿我寻开心呢？”

　　“不信的话，你敲敲看喽。”

　　唐智安将信将疑地蜷起食指，用第二个指关节敲了敲头顶上的舱墙。

　　“笃笃笃。”

　　视频那头传来了回声一般的声响。

　　“还真是。”

　　唐智安想破脑袋也不清楚这船里的构造是怎么样的，难道是偷工减料了不成？七个亿啊，制造厂会不会太没有良心？

　　江逐浪也和他做起了同样的动作，用指节敲响了墙壁。

　　果不其然，她的房间里也传来了同样的回响。

　　稍停一阵后，接着又传来一串有节奏的敲击声，轻两下，重两下，再轻两下……

　　“可以敲出摩斯电码呢。”江逐浪笑容明媚，好似刚刚通过这密码说出了久久沉淀在心里的话，“你记不记得住摩斯电码？”

　　“当然记不住了，我平时又用不上，记这个干嘛？”

　　“那可太遗憾了。”

　　“好了，你先去洗澡吧，我挂了，88。”

　　不等江逐浪回复，唐智安就按下了红彤彤的挂断键。

　　扑通。扑通。

　　她的心跳有力，虽有节奏，但声响大小不一，好似在重复着江逐浪敲出的密码。

　　唐智安没有说谎。怪就怪在江逐浪的问法不对。

　　她的确记不住摩斯密码。但早在江逐浪第一次试着敲墙的时候，她就把微信划到后台，在浏览器上搜索了摩斯密码的字母对照表。

　　是的，她也动了和江逐浪同样的心思。但是她还没有想好要敲什么内容。

　　显然江逐浪已经想好了。

　　“I miss you”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