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先生续命中》阡陌中燃

10、风暴中心（10）

　　江逐浪一定会后悔给唐智安扎下那一针。

　　但他又别无选择。

　　唐智安在看到胖爸爸发出的视频时，心里满是疑惑。她记得在登船前曾想搜点游客vlog来看，可每点开一个视频，下面总有铁证如山的造假宣判。

　　也难怪小姜发来信息时的开场白，是对视频真实性的质疑。毕竟在这次的行程开始前，一个真实的游客视频也没见着。

　　唐智安还以为是这艘船上有什么规定，要求游玩视频不能外传。人是一个规训容易听话难的物种，她不相信口头的警告就能让所有人都循规蹈矩。

　　然而胖子一家的视频轻易地发布到了公网上，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

　　真是奇怪，她本想在看完胖爸爸的视频后再去搜搜别的视频，可那最后的“刺激”让她忘了这个计划。

　　打了吗啡之后的唐智安已经不再受疼痛和恶心的困扰，但没了那个去查证的心情。

　　她躺在无光的舱房里，没刷手机也不睡觉。

　　这天，为了信守许给沈半缘的承诺，江逐浪将独自值守到日落。

　　耳边传来一阵敲门声，唐智安无力地转过头，懒得去开门。

　　“唐小姐？你在里面吗？”

　　听不出那是谁的声音，但只觉得越来越急迫。想到江逐浪可以随意打开她的舱门，敲急了自会进来。她于是静候着他破门而入。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门口的人还在奋力敲着。

　　“进来吧。”她说。

　　但不知是她的声音太小还是房间的隔音太好，门外的人显然没有听到，敲门声俨然变成了砸门声。

　　“唐智安——”

　　忽然，江逐浪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呲呲声在被窝里响起。她这才发现，右边口袋里硌着她小臂的，是一个对讲机。

　　“唐智安，听得到我说话吗？”

　　“听得到。”唐智安对着对讲机说。

　　“我是江逐浪，按住左边最大的那个按钮就可以说话了，收到请回复。”

　　“到了。”唐智安不熟练，按下通话键后没有停顿，信号传来的时候丢掉了开头。

　　“你遇到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不开门？”

　　“是能进来吗？”

　　唐智安的话传来得不完整，江逐浪知道她说了什么，但没有听懂。

　　拼命敲门不开，而是等着他开门进去？

　　什么情趣？

　　生气他破门而入的粗鲁？没道理，她那时明明正需要他进去。

　　耍起了小性子和他调情？不可能，唐智安对他的好感还没到这种地步。

　　想了半天也没想通，唐智安也不像平时火急火燎的样子，久久没有按下通话键来催他。

　　怕再次失去她的信号，江逐浪赶忙说：“在你门口的是大管家，他没有主钥卡进不去。快给他开门吧，别让他等着急了。”

　　“吧。”

　　江逐浪轻笑，看来他得教教她对讲机的使用方法了。

　　唐智安打开门，只见大管家正用手帕擦着额头上被吓出的细细密密的汗，俯身捡起了情急之中被扔在地上的鱼竿。身旁几个眼生的、穿着管家服的人见她毫发无伤地出来，也默默地散去了。

　　“有事吗？大管家？”

　　“我注意到唐小姐你一直没有外出，所以来邀请你参与游轮上的活动。”

　　“我不会钓鱼。”唐智安冷冷地说。至少管家听起来很是冷漠。

　　“钓鱼教学是船上的一项常规服务，我们确保每位客人都能学会。”

　　“可我好像不太想钓。”

　　“也请您移步甲板参观，并为用餐做好准备。我们的晚餐时间正好与钓鱼活动同步。”

　　“我也不饿。”

　　“请您一定按时用餐，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是船长嘱咐下来的，请不要让我难做。”

　　无奈，唐智安只好答应。

　　大管家没有带着唐智安走上主甲板，而是带着她绕过船尾来到了下甲板的右舷处。

　　右舷的通道比左舷大一些，墙梯外部，还有一条往船首去的通道。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船首位置。

　　下甲板没有露天的部分。主甲板成了天花板，往外延伸的部分成了遮雨棚。

　　这里是全船游客能到达的，最接近水面的地方，因此被开拓出来作为钓鱼区域使用。

　　钓鱼区往后是一片用餐区，那里一丛一丛围放着小桌椅、烧烤炉和炭火堆。再往后是一个酒水吧，偏左处连着厨房储物室。里头隐约露着楼梯一角，按方位算算，应该和上平台的厨房斜向连通着。

　　管家搬来一把靠背椅子，唐智安乖巧坐下，呆呆地看着钓鱼烤鱼的人们。

　　今天依然是渔女的主场，唐智安讷讷看着，心里毫无波澜。

　　“哎呦，这不是我们的‘贵客’唐小姐吗？”沈半缘拿了两串管家烤好的鱼，坐到了唐智安的身旁。

　　唐智安接过她递来的签子，又盯着她看了半晌。

　　“不认得我了呀，昨天晚上船长室，我陪着你的，想起来了吗？”

　　唐智安这才恍然认出。她只近距离见过二副一面，就是在船长室，挑选假发的时候。

　　假发——

　　唐智安伸手去摸脑袋，还好，那顶假发安然地落在头上。

　　“这才出海第二天，你就整了这么多幺蛾子出来，谁说你精力不佳呀，我看这不是挺活泼的吗。”

　　沈半缘穿着白色衬衫，打了条黑色领带。此刻她没戴帽子，但扎着规整的马尾。英气的外表和她毒辣的谈吐格格不入，唐智安好似在她身上看到了江逐浪的影子。

　　“抱歉。”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啊，反正麻烦的又不是我。”沈半缘狡黠地笑了起来。

　　身后传来了一阵哼唱，船医手插裤兜趿拉着拖鞋，踏着八字脚走来，仿佛这里是他的后花园一般。他四处嗅嗅，一副觅食的样子。挑挑选选，从管家手里搜刮来一大盘烤好的鱼，拖了张塑料凳子坐到了两人身边。

　　“给你添麻烦了，医生。”

　　“麻烦？麻烦什么？行医赚钱嘛，称不上什么麻烦！”

　　船医拿起烤鱼，一股脑塞到了唐智安的手里。

　　“鱼儿入肚病自轻~你可得多吃点！对了，我那天给你的药丸，乖乖按时吃了吗？”

　　“什么药丸？”

　　“啊？！你记忆受损啦？伸腿瞪眼丸啊！一次五粒，早晚各一次的鼠屎丸子啊！”

　　“那个啊，早上发病的时候被我吃光了。”

　　“什么？”船医听闻，震怒地起身，塑料凳子被脚跟绊着，一下飞滚出去几米远。

　　沉迷等鱼的人们回过头嘘他，他也不理，直指着唐智安的鼻子骂道：“小王八蛋！你这么吃药，不要命啦！”

　　“我不要了，你拿去吧。”唐智安低头，喃喃自语般说道。

　　一个大浪打在船身上，游艇不由得歪扭起来。钓鱼的游客们发出了一阵惊呼，掩盖住了唐智安的声音。

　　船医没能注意到唐智安的异样，但沈半缘却一字一句听得清楚。

　　“你你你，不行！你以后每天早晚来找我拿药，我只给你一次的量，记住了没？”

　　唐智安点头答应，但不像记住了的样子。

　　船医又四处抢来几大盘烤鱼和蔬菜水果，一半塞给唐智安，一半准备拿回舱去给自己享用。

　　“厨子，送两瓶伏特加到我房间。”船医冲着厨房里喊。

　　唐智安没有胃口吃得慢，沈半缘便搬了张桌子来放她拿不下的食物，忙活中还不忘怼怼酗酒无度的船医：“呵，一大早就醉酒，救人时连针都不敢扎的医生，还想要伏特加呀？”

　　“你这个泼皮！破落户！好好掌你的舵去！这船上还能不能有点事不让你知道了？厨子呢，哪去了？”

　　“在在在，但是伏特加是没有的。”厨师管家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叼着牙签往门框上一倚，抱起手臂向船医挑衅。

　　“你爹放屁蹦出的你！怎么可能没有伏特加？昨天还藏着一大堆！”

　　“船长有令……诶，半缘，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奉天承运，船长诏曰：严令禁止医者饮酒，钦此！”

　　船医气得原地蹦起，二副和厨师笑得合不拢嘴。

　　欢乐之中，沈半缘用余光瞟了眼唐智安，她还是一副木讷的样子。不笑，也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

　　究竟是内部梗不好笑了。

　　不过，介绍内部梗可不在沈半缘的任务中。

　　好好掌舵，麻烦的事留给船长。这就是她的出海信条。

　　那晚，江逐浪细细讲过了游轮构造，娓娓道来了船员八卦，胡编乱造了海盗袭击。他的嗓子干得能在鸡尾酒上喷火，挥汗如雨差点淹掉刚吹填的暗沙。

　　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做过了，唐智安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这段旅程还有多久才会结束？”她问。

　　“28天。”

　　“这么久啊，时间怎么过得这样慢。”

　　“28天还算久吗？我怎么觉得跟你在一起，不知不觉就会享用完了？你看这两天两夜，一眨眼就没了！”

　　“嗯。”

　　江逐浪还在等着唐智安的回答，反驳也好，质疑也好。

　　江逐浪没和她说过，他第一次在和女人的聊天里吃瘪，就是在他俩登船前的视频电话里。

　　现在，他早就习惯了唐智安对调情话的抗体，甚至还有些爱上了被反怼的感觉。想到这里，江逐浪的嘴角渐渐翘了起来。

　　可惜这次，唐智安真就只飘下这一声“嗯”，便沉默了下去。

　　月亮再一次高挂，两人倚在栏杆上乘着月光吹着风。空气再一次凝结，可这次，一点浪漫都没有。

　　江逐浪于是敛起了笑容，严肃地说：“我不要了，你拿去吧。”

　　“什么？”

　　“这是你对船医那句‘你不要命了吗’的回答。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那你可不可以别把命给他？”

　　江逐浪掰正了唐智安的身体，强迫她直视他的眼睛。

　　她一点也不怵。

　　“嗯？随便。给你也行。”

　　“对，把命给我。”江逐浪说着，火炬般的眼睛直照着她，仿佛真要向她讨命似的。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江逐浪把右手比作枪，“一个无痛的死法。”

　　终于。唐智安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这里有。”

　　“快给我。”

　　“给你可以。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帮我一个忙。”

　　“你说。”

　　“这条船上潜伏着杀手，随时都想夺走我的性命。帮我找出来。你能让我活，我就帮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