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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文彦对着灯影摆弄手指,做出各种各样动物的姿势,他的女儿总会被哲学古怪的姿势逗笑,可惜他会的花样不多,要勤加练习。

      屋外雨声渐大。

      浴室里的热水雾气弥漫,瓷砖挂起湿润的水珠。莉雅拧着花洒,热水顺着月川单薄的脊背流淌而下,冲开她后颈的发丝,露出白皙的脖颈。

      女孩紧绷着肩背,雾紫色的眼珠一动不动。

      莉雅的声音温柔地像浸润了春水,掌心擦过她的胳膊:“在这里不用害怕,有妈妈在哦。”

      月川嗅到了柑橘味的沐浴露香味,配合那暖乎乎的声调,裹得她神经发软。

      莉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温柔对待她了。

      莉雅的手很漂亮,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左手虎口处有一道旧疤,纵横交错攀附到腕处,看样子有些年份了,所以每次出演她都必须穿带袖的礼服。

      注意到月川的目光,莉雅展开湿润的手,对月川笑:“很早的时候啊,妈妈工作时发生了舞台事故,被机器压到了。”

      小月川垂着的眼睫,沾着细碎的水珠,像蝶翼轻颤。

      “妈妈痛痛?”

      “恩......时间太久,已经忘了有多痛。就像生诱墨的时候,痛得恨不得切掉子宫,现在想起来也只是模模糊糊地一段回忆。”

      她边说着,洗发水的泡沫揉过月川的发丝。

      她顿了顿,语气里漫出笑意:“痛苦的事经历多了,好像就不那么痛了。我现在特别幸福呢,遇到了文彦,啊,他的画超厉害,多亏有他在呢,才能让那么多观众看到我。”

      “20岁之前我总感觉人生是虚无的,可遇到他的那刻我才明白什么叫做爱,他让我变得鲜活而真实,”莉雅的声音更软了,她放缓了动作,“每天重复着训练的日子,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催债鬼,我也不知道人活着是为什么,可遇到文彦的那刻,我才明白什么叫做爱。”

      莉雅是在没有安全感的环境下生长的人,她拥有第一个独属于她的便是生岛文彦的爱。也是这个男人让她明白爱是何种滋味。

      爱是托举,是奉献,是不惜咬碎血肉也要哺育爱人的牺牲,文彦倾尽所有,终于成就了如今万众瞩目,光辉灿烂的莉雅。

      晦暗的灯光下,那抹红与她的身影,撞进文彦心里。简单的长裙,却让莉雅的曲线若隐若现,勾着所有人的目光。而在文彦眼中,周遭的一切都已模糊失焦,唯独她,鲜明如一团灼目的焰火。从那一秒起,文彦就知道,他这辈子就是为莉雅而活。

      同样莉雅享受着这份奉献。

      莉雅以极其狂热的声音讲述她与文彦的初遇,故事充斥着莉雅的主观视角和胜者姿态。

      她侧过身抱住月川,手臂收得极紧,语气里藏着几分病态高傲:“诱墨啊,爱也是一场战争。你要高举进攻的旗号,拼尽全力征服,才能夺得桂冠。你更要如骑士般,誓死捍卫你的爱情。”

      -

      洗完澡,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擦头发,莉雅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指尖夹着,橘红色的火苗亮起。

      空气隐约嗅到薄荷混杂尼·古·丁的味道。

      莉雅把烟递到女儿嘴边,语气带着点孩子气的诱哄,像在递一颗糖:“要尝尝吗?”

      月川愣了下,可看着妈妈眼里的笑意,她竟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嘴带着点微凉的触感,莉雅轻轻帮她扶住,另一只手拢着火焰,让她吸了一小口。

      辛辣的烟味瞬间呛得她咳嗽起来,眼泪都逼了出来。

      莉雅大笑出声,笑容中有恶作剧得逞的意思。

      一个热情的吻贴上脸颊,带着玩味的语气钻进耳朵。也就是那一刻,月川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温暖的情愫,漫进四肢百骸,让她浑身发软。

      “我们的小诱墨,就像一张纯白的画纸呢。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想给你染上颜色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这张白纸,曾经被莉雅揉碎过无数次。

      “我的女儿年轻,美好,没经历过痛苦,没见过那些丑陋不堪的人和事。你有大把时光去犯错,去感受,你的眼睛那么纯洁,从没为谁流过泪。你那么完整,那么干净,你就是我梦想中的样子。”

      她微微俯身,鼻尖几乎碰到月川的额头。

      “诱墨,成为我,好不好?”

      -

      月川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底堆出一团小阴影。

      她不太懂妈妈口中“成为我”指的什么,她对这个许久不回家,第一次抱她洗澡的妈妈很是拘束。

      刚出生的时候,她身边只有文彦。

      文彦会播放莉雅的DV,一遍遍告诉她认出镜头前魅力夺目的女人是她的妈妈。

      一岁后,莉雅不喜欢生岛的姓氏,于是她从‘生岛诱墨’变成了‘月川诱墨’,因为这名字听起来更契合偶像这个身份。

      六岁的时候,她没法对着镜头展现自如,被迫学习偶像培训课程,莲藕般白嫩的手臂被掰成各种指定姿势。稍微做得不标准,细长的戒尺就会抽在大腿内侧,因为那的皮够嫩,痛感最强烈,也不会留下显眼伤口。

      八岁,她被莉雅彻底放弃,终于可以沉心作画。

      刚开始的时候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会浮现各种漂亮的色彩,不用再听震得人心慌的鼓点,不用再追逐镜头,生岛也很快发现了她的绝对色感。

      她作画的时候怕被外界打扰,就算莉雅撕毁她的画,她也能凭着记忆画出第二幅,只是没了初作的灵魂,像个赝品。

      “你继承不了我的梦想,诱墨,你让我的灵魂死了。”

      月川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舌尖的血腥味。

      那个声音喋喋不休的讲着,她如何辛苦,一步步走到如今耀眼的位置。

      莉雅住过地下室,被经纪人骂的狗血淋头,为了上镜好看,饿到胃穿孔住院。

      被泼脏水、被抢资源,被投资人灌酒灌到吐,吐完漱漱口接着赔笑。

      最后,莉雅突然变得冷静,手指拂过女儿的脸庞,捧起脸颊,妈妈的脸在光晕之下圣洁如天使,可那白灯照的月川双眼发晕。

      她听见妈妈冷静的声音淡淡道:

      “诱墨啊,我的孩子,你可以自己选择,那美丽的舞台还是平庸的人生。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会成全你,就这一次。”

      月川浑身抖个不停,泪水失控的涌出:“真的吗?妈妈。”

      那个用爱之名施以严苛酷刑的女人,忽然变得温柔:“当然啊。”

      唉,孩子总是掌握不好选择的余地。

      正因为月川说出了错误的答案,莉雅才要抛弃这对志不同道不合的父女。

      -

      从伏黑家离开后,月川关紧了房门,确认锁不会被撬开才松了口气。

      她认得那瓶药,那是文彦生前常服用的精神药剂。

      她隐隐察觉出伏黑幸子不对劲的地方,尽管伪装的很好,可那个女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死物般的腐臭气息。

      月川蹙起眉,她打定主意要远离这家人。

      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快,幸子失踪了。

      听邻居闲聊时提起,那女人说是要去找甚尔,已经快一周没回家,这段时间伏黑姐弟俩都是靠着速食过日子,好可怜的。

      月川嘴里的饭突然发苦,她不明白哪里可怜。

      那对姐弟明明还有钱够买热食,有吃泡面的她可怜吗?

      月川重重的呼了口气,雨后气温降得厉害,她没有购买秋衣的经验,穿着单薄的裙子缩在沙发上,冻得鼻头发红。

      突然,她的门被敲响。

      女孩惊恐的哭声不断从门外传进来。

      “月川姐姐,求求你帮帮我,惠他变得不对劲,一直在吐,浑身烫的吓人,拜托了姐姐!”

      月川打开一道缝隙,女孩便挤了进来扑进怀里,眼泪鼻涕糊了一身,哭诉不止。

      “不要死啊!我弟弟他明天还要去跑马拉松的!死了就拿不到帕尼公仔了!”

      月川头好痛,她也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

      几乎是被拖拽着走到隔壁。

      那个喜欢穿小青蛙雨披的男孩在床上蜷成了一团,枕边还有消化一半的大米和肉食混合的呕吐物。

      味道很难闻,月川再次皱眉。

      她拨打急救电话,但不知为何本该24小时响应的电话始终拨不出去。

      津美纪一直在哭,仿佛要用眼泪淹了这个屋子。

      月川头一次意识到,她居然恐惧女孩落泪。

      “够了,别哭了,你来导航最近的儿科医院,我们跑过去。”月川掀开被子,抱起男孩朝屋外走。

      外面还下着小雨,小巷子里打不到车,离街道大约一公里的距离,月川顾不得别的,走的很急,她很少干力气活,抱着小惠力不从心。

      可看着身高只到自己腰上的津美纪,又于心不忍让她背死沉死沉的惠。

      就在这时,沉睡中的惠哽咽了下,突然捂住嘴。

      “你等等——”

      话音刚落,想扔开男孩的月川已经来不及了。

      “……”

      她沉默着蹲下身,僵硬的拍打着男孩的背,帮他更好的吐出来。同时,单手脱掉了外套。

      发觉月川脸色黑的难看,伏黑津美纪嗫嚅了句:“我会赔偿您一套新裙子,姐姐。”

      -

      医院部,值班的护士看见两个从雨中跑进来的少女,稍大点的那个背上背着一个男孩。

      护士帮忙接过男孩边询问两个姑娘:“这孩子怎么了?身体有哪不舒服的表现?快告诉我。”

      伏黑津美纪原本还强装镇定的脸突然垮了,泪水涌了出来,攥着月川袖口布料的手收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惠为什么突然呕吐,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就吃了点饭团和味增汤——”

      “还有其他症状吗?”

      “他忍了好久,忍到忍不住的时候吐了一地,我才发现他的不对劲,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可能是食物不新鲜,也可能是受凉了。”护士瞥了眼男孩单薄的衣裳说。

      “先去缴费吧,大一点的姐姐知道在哪办理住院吗?”

      突然被点名的月川僵住:“应该...知道?”她的独立生活能力和这两个孩子半斤八两。

      “我知道!我会的!”津美纪擦掉眼泪赶忙说。

      月川跟在后面,看着津美纪慌忙跑向缴费处的背影,又转头望向病房里蜷缩在病床上的惠。护士从抽屉里取出一块干毛巾递给她。

      “别紧张,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容易着凉受热,对了,他对什么过敏?”

      “我不知道。”

      接下来,不管护士问什么,月川都是那句话。

      护士的目光有些诧异,带着探究,也没多问什么。

      十多分钟后,惠的检查化验单出来了。

      是急性肠胃炎,还有轻微脱水症状。

      月川踢了踢鞋跟,无聊地从窗口眺望病床上输液的惠。

      伏黑津美纪攥着那叠薄薄的单子,眼眶红肿。

      “你好在乎他啊。”月川忽然说。

      “啊?”伏黑津美纪愣愣的仰头。

      “你们啊......没有血缘关系吧。”

      月川把垂在额前的湿发捋到耳后,慢吞吞道:“就算惠死掉,也没人指责你。你也是个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尽职尽责地照顾他呢。”

      津美纪她怔怔地看着月川,眼前这个平时安静又温和的姐姐,此刻变得极为陌生,让她生出一种重新认识对方的错觉。

      津美纪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月川姐姐,你怎么会这么想?”

      月川平淡道:“大家不都是这样吗,就算有亲缘也不一定爱着。”

      津美纪有一丝茫然,她不能理解月川话语中的冷漠。

      她的肩膀轻轻发抖,瞳孔里的震惊还没散去:“就算没有血缘又怎么样?惠那么小,我要是不管他,他该多害怕。我是姐姐啊,照顾弟弟不是应该的吗?”

      是这样吗?月川垂下眼,她想起抛弃她的莉雅和文彦,想起那些冰冷规训的过往,她在想津美纪口中的“应该”真是一个小基数认知。

      “你说的那些话太吓人了,我从来没想过,对不起,姐姐,可以不要再说了吗。”

      月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落在窗外雾雨朦胧的黑夜,语气听不出情绪:“惠真是幸运。”

      “不一样的,他是我弟弟。”

      “所以才说啊,他很幸运。”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才会在听到津美纪那些柔软而美好的回答时感到痛苦。

      幸福就是这样,不去对比还算幸福,一旦对比,就会产生巨大的落差。

      至少在那之前,月川还没意识到她的痛苦来自莉雅,妈妈就像哽在她喉间的刺,不那么痛,可每当吞咽时都会清晰地感知到,原来你还在我身体里啊。

      -

      病房外,津美纪正攥着手机给幸子打电话,屏幕亮着,电话无人接通。

      她蜷缩着肩膀,小小的个子缩在椅背上,像被窗户框住的影子。

      月川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看了她一会,无聊地移开目光,落在了窗外逗弄流浪猫的蓝白条纹衫小孩身上。阳光落在一人一猫身上,暖得刺眼。

      她带着刻意讨好的敬语:“月川姐姐,妈妈还是没接电话,我想去妈妈工作的地方看看,等会儿惠醒了,能不能麻烦您帮忙照顾一下——”

      津美纪捏着手机,因为被问了尖锐的问题,津美纪面对她时有点别扭,可她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大人。

      注意力被女孩的声音拉回,月川说道:“可以啊。”

      津美纪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后,月川才从墙壁上直起身,慢悠悠地推开病房门。医院的味道并不好闻,消毒水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药味,让她皱紧眉头。

      她应该让津美纪回来时买个口罩。

      病床上睡中的男孩紧闭双眼,小脸蜡白。

      一晚上没睡,月川迟钝的想着,昨天他好像把胆汁吐了出来,那恶心的味道至今还留在月川的外套上。

      男孩的眼皮滚了滚,慢慢睁开。

      由于生病,他的视线很浑浊,眼神没法集中刀一处,扫过房间一圈后,又落回月川身上:“......美纪姐姐......”

      “不是津美纪哦,是月川。”

      月川掐他小脸,沾了一手汗。

      “叫姐姐,小混蛋。”

      惠歪了歪头,眼睛迷蒙蒙的,口齿不清地咬着舌:“月川...姐姐。”

      “对啦。”

      惠感到一只冰凉的手背贴上他的额头,舒服地让他闭上了双眼。

      她又坐回椅子上,没再盯着惠看,而是拿起床头柜前的便利纸贴和一支黑笔涂涂画画。

      她脑中回忆着刚才那只流浪猫的模样,毛发软软的,浑身雪白,漂亮的蓝眼珠像极了文彦送她的布偶猫,透着几分温顺。

      笔划过便利贴纸的声音很轻,也不会吵到病中的惠。

      最后一笔勾出猫猫的长尾,最后一笔勾出猫猫蓬松的长尾,心随意动间,一只与便签上一模一样的小猫竟凭空落在床沿。

      月川立刻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它噤声。

      猫猫似懂非懂地晃了晃尾巴,亲昵的蹭着月川。

      惠不知何时醒了,眼睛还带着刚睡醒的蒙胧,视线落在床沿的小猫身上瞬间亮了起来。

      他没敢大声说话,小声嘟囔着:“猫猫,从哪里进来的?”要知道这里可是住院部三楼。

      小猫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踮着脚尖走到床边,用脑袋蹭了蹭惠露在被子外的手,蓝眼珠温顺地看着他。

      月川说:“正好路过的流浪猫。”

      惠精神好了些,安静地和猫猫互看了会,开始小声跟猫猫对话。

      “你饿不饿啊?”

      “要吃鱼吗?”

      小猫时不时用脑袋蹭蹭他的手,发出软乎乎的叫声。作为一维生命,它对这世间一切都好奇。

      月川坐在旁看着这幕,眼皮沉沉。

      一晚上没睡的她打了个哈欠。

      突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小猫身上闪过一丝异样。

      原本雪白的毛发边缘,隐约冒出几缕黑色的一维线条,像墨水晕染般慢慢扩散。

      月川心一紧,刚要开口,就见惠揉了揉眼睛,小声嘟囔:“怎么回事?我看错了吗。”

      他再定睛去看时,线条又消失了,小猫依旧温顺地蹭着他的手,仿佛刚才的异样是错觉、

      月川知道她的能力快要维持不住了。

      小猫心领神会,蹭了蹭惠的手作为告别,从窗户口溜走,长尾扫过窗台的瞬间,她口袋里的贴纸碎成细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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