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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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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洛瑟姆家族的产业是主城区最挺拔的建筑,家族成员则住在隔壁的大厦内,两座拔地而起的双子塔极其显眼,只要在城内不管什么角度都能看到它们,就像一把悬在空中的剑插在林道心头。他每次路过时都感到无所适从,好在勃朗宁喜好安静的环境,在郊区置办了房产,是套树荫之下的别墅,离最近的邻居都有段距离。这方便林道能远离家族和旁人的视线,在勃朗宁遗留下来的财产中昏昏度日,当个等待丈夫归来,或者死讯的妻子。
林道起得很早,自从丈夫失踪后起早或起晚都代表无事可做,早在和勃朗宁成婚前他就失去了军队中医师的工作,忙碌了整个年少最后拿到的居然只有军校的毕业证。
有时候林道都不知老天对他好还是不好,出生在一个并不优越的家庭,父母幸运的得到克卢格曼星球的移民配额,而他凭借傲人的成绩被最好的军校录取,然后加入军队,被同为校友的勃朗宁看中,以极快的速度结婚,享受到布洛瑟姆家族和冯派特家族的所有优待。外界都说在他的人生中工作是最值得被舍弃的那个,顶多算结识勃朗宁的桥梁,却成为如今他可望而不可得的存在。
勃朗宁·冯·布洛瑟姆,布洛瑟姆家族是代替皇帝运营这颗星球的掌权者,冯则是星球开拓者的姓氏,冯派特。林道以前还无知的问过中间的冯字代表什么,他知道开国元帅的大名,却不了解星际家族之间的故事,现在想起来简直是场刻意的搭讪。
能接近这种人确实是三生有幸,更不用说嫁给他,所以林道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布洛瑟姆家族待他不薄,得知林道家中仅有他一名子嗣后慷慨地未让他改姓,尽管不少传言说这是看不上他的出身,但他知道家族已经仁至义尽。在勃朗宁失踪的第五年,话事人承诺只要他不提出离婚可以继续使用丈夫名下的所有财产。
当然,他们不是在乎林道本人的感受,而是如果向法院提出离婚诉讼就等同于默认配偶已经死亡,据说军队方面都削减了搜寻勃朗宁将军踪迹的,只有布洛瑟姆家族还在为战友的儿子每年源源不断地大量投入搜救费。
普卢默星系最年轻的将军,却在一次小规模战役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秋季的天依旧亮得很早,今天还算少有的有意义的一天,或许会改变以后的人生轨迹。林道简单地收拾了下家务,勃朗宁喜欢独处,从前独居时保姆和管家都得趁他不在才敢来打扫卫生,连家中的保洁机器人都时常没电,颓废地蹲在角落等人发现它。
而这栋别墅只有林道一个人生活后简居程度更是夸张,他拒绝了家族提供的侍从,也不习惯保洁机器人生龙活虎地满屋子乱跑,便独自承担起洗衣做饭的工作,朋友对此很吃惊,但这没什么不合理,指望婚姻实现阶级跃迁然后心安理得地等别人来伺候自己才叫不合理。而且他的家务活也很轻松,比如把昨晚夜起时喝茶的水杯放回杯垫上。
把茶杯放到原位后林道才想起还没吃早餐,虽然现在并不饿,他冲了包从便利店买来的速溶黑咖啡,忘记具体多少钱了,似乎是中档的速冲剂。他忍受黑咖苦味的同时在心里算账,从生活费到别墅的租金,尽管他三年前就不住在主卧,但没有只付一间房钱的道理,这些都要还给布洛瑟姆家族,还给勃朗宁。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解锁后还停留在睡前收到的短信上,是西奥发来的。
“林道同学……我订了环岛酒店的双人午餐,从这里可以看见整条金桥江,来见我吧^^”
西奥是他军校的同届同学,转专业过来的,实际年龄要比他大两岁,所以总是要求林道喊他学长。林道对于他的印象也是优秀且擅长照顾人的学长,两人关系还不错,毕业以后随着他加入军队而西奥直接进军医院就不再有联系,如今再度联络,是因为林道缺一名情夫。
无耻。林道身处勃朗宁家中,坐在他买的家具上,用着他当初准备的水杯,喝掉最后一口用他的银行账户买来的咖啡,在心里对自己的行径给出评价。
布洛瑟姆家族给出的条件不仅是财产的使用权,还考虑到林道是个失去标记者长达五年的omega,让他私底下尽管去找情夫,只要别太张扬,花边和传言他们会摆平。
如果他足够贪财图利那当前的生活简直无比滋润,偏偏他物欲很低,而且真的爱着勃朗宁,所以这些条件对他而言只代表羞辱,和家族内部其实都对勃朗宁的生还不抱希望的事实。他不能在如同墓地的环境里等待一个死人回来,否则他也快变成死人了。转移注意力最好的方法是对新事物产生兴趣,爱情也同理,他得把对勃朗宁的感情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林道同意了西奥的约会邀请,回复只有一个简短的单词,然后又觉得不妥,欲盖弥彰地补充一句“刚睡醒。”
西奥的条件也很优越,虽不能跟勃朗宁比,整个星系都没几个自身条件能跟勃朗宁相提并论的。他两年前离开了军医院,转到市中心的私立医院当主刀医生,负责了林道的腺体清洗手术,然后一直以校友和医患的名义对他嘘寒问暖,林道知道这是什么含义,因为没有医生在关照病人时多次提及自己是单身。
这是个死局,西奥再主动选择权也不在他手里,这份感情早在林道和勃朗宁结婚时就注定无疾而终。而死局因勃朗宁的失踪反倒被破开一道口子,林道以后的人生、被抑制剂折磨到产生抗体的身体、对丈夫的思念以及自欺欺人的幻想、在别墅里时不时看到的幻觉,纷纷从这道裂缝中争先恐后地挤出来,像索命的鬼魂牢牢锁住他,逼他看清眼前的现实。
布洛瑟姆家族是真不在意他的私生活,在他们提议的当晚林道就被骗进酒店,毫无知觉地走进房间然后被床上的男孩吓了一跳,男孩却无所谓地询问他喜欢主动还是被动,林道在没缓过来之前就本能地逃走了。
但西奥是不一样的,他体贴又尊重人,多年以来都保持着低调的人品和高调的医学技术,还建议林道回来工作,他可见不得当年那么聪颖的学弟如今却在家里和锅碗瓢盆一起荒废。
林道没参与过医院的实习,在军队的服役也以失败告终,虽说军校的毕业证还算亮眼,但如同西奥说得那样,为时不晚,可浪费的时间太久了。考试和实习都得重新开始,西奥了解里面的门路,说成为同事前这些都尽管交给他。
他想起教科书里的婚姻与制度问题,普卢默星系是以军火和威权为口号的封建帝国联盟,而它统治下的克卢格曼却是个共和国,经过皇帝批准成立的共和国。克卢格曼的性别与婚姻矛盾在布洛瑟姆家族的治理下温和很多,毕竟他们都能容忍外来者的不忠。
可惜林道要用从教科书上学到的内容来对付审核教科书的人了,他知道布洛瑟姆们没有那么好心,家族只是无法接受勃朗宁的死亡,无法给皇帝以及联盟一个合理的交代。他们默许林道出轨是因为这在贵族内部早已见怪不怪,这叫封口费而不是尊重个人意愿的抚恤金,就比如他们绝对不能忍受林道抛头露面地从最低级别的医生或护士做起,为平民提供服务,在他们眼里才叫耻辱。
他需要工作,只有工作才能证明他的劳动和价值,只有劳动获得的工资才能自给自足,把亏欠勃朗宁一家的钱都还清,尽管没人认为这是他欠的债,但就是因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应当,林道才坐立难安。
最重要的是,或许他拿到这样一份有意跟家族作对的工作,布洛瑟姆就能顺理成章地找到理由把他踢出家族成员名单。失去婚姻的同时得到工作和自由,这很划算。
至于勃朗宁,林道规划未来时总会刻意忽略丈夫的名字,一旦提起,这些计划便像溶解在水中的泡腾片,沸腾但刮不起任何风浪,最终消逝成混乱的气泡。有时甚至想不起在认识勃朗宁之前他是如何生活的。
解决简陋的早餐后挑选衣物成为当前最大的难题,作为被邀请方穿着得符合对方的心意,虽然西奥本人的穿衣风格不如脸好看,而且肯定会对他说“你穿什么都合适。”但林道知道这场约会的意义,他想表现出自己的重视,于是在换掉两套服饰后他看见挂在衣橱最里头的白西装,这是父母在他结婚时买的,谁知他和勃朗宁只领了证没举行婚礼,便当作纪念物收起来。前些日子母亲来探望时替他整理衣物,看到盒子里存放的西装时无奈地用熨斗打理得整整齐齐,然后挂到衣柜里,起到一个借物思人的作用。
林道不怕身旁处处是丈夫的影子,不怕看见相关物品就能唤醒一连串记忆,他只怕找不到勃朗宁生活过的证据。那间不再居住的主卧,没有结婚照,没有勃朗宁的衣物,早在失踪之初军队的人就上门把他使用过的东西全部带走检查了,那里只是一处连让omega筑巢都无法做到的回忆的坟地。
而今衣柜里能拿得出手且不是用朗根的钱买的衣服就只剩这套白西装了,林道再次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无耻,然后换上它,离开了家门。
去酒店的路上林道路过一家花店,门口摆放的鲜花争奇斗艳花团锦簇,看得人心情都不免好起来,他买下一捧黄色系的花束,也没有问店家其中的含义,图好看就把它带走了。离酒店很近了,林道顺势摘去花束多余的枝叶,将其当作过去的经历那样通通抛之脑后,或许很快他再看见布洛瑟姆家族的双子塔时就不会感到如芒在背,而是只作为星球居民的骄傲和崇拜了。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双子塔仍旧威严地挺立着,今天似乎是家族的大日子,往常熄灭的电子屏张扬地闪烁着,高楼周围还有数架飞艇拖着横幅环绕,时不时喷出彩色的烟雾和礼花。当林道看清上面的符号和文字后不由瞪大眼睛,连续往后退了几步,手中怀抱的鲜花差点摔落,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如果说那张无比熟悉的入伍照片还有再次产生幻觉的可能,但街道上同步传来的广播声真实得像在耳边轻语,提醒他即将有事物复苏。
大厦的显示屏组成一副白底金框的油画,用电子数据拼装起来的刺绣字体写着,勃朗宁将军成功收复废城地区,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