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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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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我们出京的日子。京城乃权势的中心,出京意味着什么,就无需多言了。于我这个普通郎中而言倒无所谓。我实在是想不明白顾延之是怎么放下的。他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曾经架空皇权的摄政王啊。谁不闻风丧胆,谁不看他眼色行事啊。
临行前,他问我,还记不记得他召我入端王府那天。
我抬眸望着他,“我记得。那天王爷派人请我,说王爷您突发恶疾,命在旦夕,要我速去为您诊治。我入府后才 知道这只是王爷的说辞。王爷这病,还不知什么时候生呢。”
他笑着为我拢了拢斗篷,俯下身附在我耳边说:“莫取笑我。若此行顺利,我就无恙了。”
“王爷放心,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把您抢走,不是吗。”我抬起手捏着他的耳朵,轻轻笑了笑。
我当然记得两年前他召我入端王府的那天。那天傍晚我正在教小徒弟收拾商贩送来的草药,他手底下的人就冒着雨策马赶到医馆,要我速过去一趟,实在紧急。
我心中一紧,拎起药箱就往外跑。那人也顾不得为我遮雨,虚扶着我上了车就快马加鞭地赶。
顾延之立在房门口,见我浑身雨水地往他那跑,一下子揽住了我。他拥得很紧,丝毫不顾我身上的雨水也浸湿了他的衣衫。
我慌忙抵开他,“你疯了,站在这受寒?可站得稳?感觉怎么样?回去坐好我给你诊脉。”
他顺着我,按我的要求坐在了桌边,却不伸手,看着我往下滴水的发梢,“我给你擦擦头发吧。”
我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王爷这是拿我开玩笑呢?既无恙,哪有这般咒自己的?你若让我来,也不必找一个这样的借口,害我担心。”
将手中的药箱放下,任凭他给我换上他的衣裳,再我坐到他身前,让他给我擦着头发。
“你到底怎么了,延之?”
屋内比屋外暖和许多,换下干爽的衣服后竟生出些燥热。想着顾延之今日的行为,越想越反常。
他叹了口气,从背后环住我,“忽然得了心病,还得裴郎来医。”
“怎么?原来我不是郎中,是那灵丹妙药?”
“裴郎聪慧。你在身边我才能心安。”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脱离你的掌控了,嗯?”
脖颈处被他蹭得发痒,他应当是在摇头。我微微叹了口气,“罢了,那药馆就交给我那不成器的小徒弟了,我就在这做你的药好了。”
好半天,他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好了,王爷,不早了,快些歇息吧。这般幼稚,怎么做你的王。”我转过身,安抚性地点了点他的脸边。
他顽劣地笑了笑,“也就裴郎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那之后,我只第二天回了一次药馆,交代好事情之后就一直留在了他府上。每日不过看些方子,听他讲些无所谓的事。
这两年,他渐渐放权,身上的乖戾和狠辣也收了不少。我问他难不成又在谋划什么,他敲了下我的头,“我在裴郎眼中就是如此无情?”
我耸耸肩,折起扇子抵在他的下巴上,“难道不是吗?那所谓的因果都要绕着你走了。”
他垂下眼,语调有些委屈,“如今我倒是要信那因果报应了。”
我轻笑一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莫要担心,王爷,没有人能将您怎么样,我在这里,就没有人能将您从我手里抢走。”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将我拥入怀中,轻声唤着我的名字,“裴峥,我知道,我知道。”
“莫信什么因果,那是伪善之人的托词。”
前两天,顾延之忽然开始收拾东西,说过几日——也就是今天——他要带我出城,另寻个地方游山玩水也好,生活也好,反正另寻个地方。大部分的钱财他都没带,只带了些衣物,还有大部分的暗卫。
我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也同意了。
与我而言,去哪都无所谓。药馆经那混小子打点收成要比之前我来还要好,又不需要我守着,早就索性将店过给他了,我也自在。
顾延之扶着我上了车,随后他坐在我身侧,揽着我让我靠着他。
我察觉到他有些微微发抖,索性也就依他去了。
车马比我平日出诊乘的那个都素,这样的低调,再加上他这样的慌乱,我忽然也有些不好的预感。我一直以为心病只是他的托词,为了我不要怪他也为了我能有个由头留在他那里,如今看来,今日大概真的会发生什么。
我稳了稳心神,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就算有什么事能如何呢。当初他那般疯魔,我都选择跟他一起了,照理说,我早就做好了会有意外的准备。
车马颠簸着,他揽着我,一言不发。
忽然,随着马的一声嘶鸣,车停了。他并不掀开帘子查看,只听着外面乒乒乓乓的交锋的声音,忽然流下了眼泪。
“裴郎,我怎么就护不住你呢?我怎么一次都不能护住你呢?”
我无法言语,这其中似乎有什么我应该经历过但是我现在一点也不记得的事情,压着他的心。
“这是我作恶的报应,可为什么,你要受我的牵连?”
我抬头望着他,眼泪滴在我的眼角,滑落下去。“王爷,同甘共苦,挺好的。”
“你正正直直的,不应该的。”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听着似乎是我们落了下风。
“好多次了,好多次,无论我在距今什么时候醒来,无论我怎么做,这一天总是发生意外,你总是在这一天,因我而死。推开你,或者把你留在身边,都一样,我改变不了。”
他絮絮叨叨的,搂紧我,整个身子都覆在我之上。就算有什么暗器,也绝对伤不到我。
我听明白了他的恐慌。只要我死了,他就会在先前的某一天醒来。两年前,他忽然生心病的那一天,就是他刚经历过与我的生死别离。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他说,因为他,我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这并不能是他麻木,反而让他更加无措。
难道他的罪孽就这样深?难道这因果报应就这样蛮横?
王爷啊,在这之前,你可从来不信因果的。
“延之,那就随了这结局吧。既然已经注定,不如想,至少你下次醒来,还能看见我。换句话说,”我笑了一下,“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裴峥……”他唤着我的名字,有些绝望。
四周似有热浪,我瞥了一眼,看到了火光。
“延之,下次见,下下次见。别怕,我在这。”
他抱着我,模糊不清地答应下来。
这样死确实有些痛的,我闭起眼睛,想着还有下次的话,倒也没那么难捱。
我正在药馆熬着药,顾延之忽然跑过来,将我揽在了怀里。
“王爷,”我笑着轻轻拍了拍他,“这是做什么,在外面呢。”
他松开我,看着我的眼睛,“裴郎,本王带你去游山玩水吧。你说得对,这样也算永远,本王不该时时为此忧心的。”
“王爷竟然也有烦心事?再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这是又听谁说的安在我裴峥头上了,嗯?”
顾延之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故作委屈地蹭了蹭我,“就是你说的,你记不起,还怀疑起我了。”
我推开他,翻了翻炉火,“嗯,等熬完这一副,我就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