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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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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司目光犀利,身上的杀意迸发,朝着地上的马长德抬脚踩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声碎骨声传来,地上的人捂着胸口,惨叫声传遍整个训练场,听的傅行心里都发悸
眼看夜司又要再踩,他赶紧叫住人
“夜司,够了”
那一脚急刹住,有些怨恨的收回来
一个人急匆匆的穿过跑道,来到马长德身边,蹲下来查看他的伤情
“怎么了这是?大先导你下手别那么重啊!来两人扶他去医务室!”
几个人走了过来,手忙脚乱的将马长德,捞起来送去医疗室
那人转过身,对着训练场上的人吼道:“抓紧训练!再不动就继续加圈!”
围观的人群呼啦一下就散了,连着起子也马上走开了
夜司看向周围,目光落到了傅行身上,阴冷的吓人
“你是躺太久了四肢都退化是吧?和他废什么话?也不嫌脏,手都伸脸上了不扇他留着抹油吗?”
傅行半低着头,咬着牙,痛的说不出话来,大衣是被风吹的在动,还是他抽的在动,他已经分不清了,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找地方休一下
于是他拉了拉林永明,没管夜司就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林永明小心的跟在后面,看了傅行好一会,小声地嘟嚷道:“哥……你是不是在发抖?你……”
身后忽然又响起夜司暴躁的声音:
“裴承!你还有脸站着说我?今天训练量够了吗?卡打了吗?自己一堆事不干还来指点上别人了啊!我看你真是闭出屁来了!”
他的声音刚好盖住了林永明的声音,傅行没听清,侧过去问林永明:“什么?”
林永明看他额头已经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眉头紧皱起,明显是实在难受,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青年的心被揪了一下,紧张地看着他:“哥,你还好吗?你的脸色不对啊……”
“我没事,走快……点……”
这东西要电好一段时间,虽不致命,但疼痛始终消不下去,,犹如针扎进伤口,一阵一阵的刺痛
他都不知自己是怎样忍着痛,一路走进宿舍爬上二楼,最后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手紧紧抓着那只镣铐,不让它完全贴合自己的皮肤
不知有没有用,他仅剩的力气不多,可起码心里好受一点
他疲倦的闭上眼
熟悉的痛感……
那些腐烂如臭水般的回忆涌了上来
“200号,电疗开始”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时,一束强光会照在脸上,亮的眼睛都发涩,皮肤贴上凉透的铁铐,刺鼻的消毒水味直冲喉咙,但胃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
他低下头,身后的装置有电流经过,发出“滋滋”的声响
在安静的实验室里,这声就格外响亮,电流在毫秒之内流遍全身,他的痛吟声将电流声压了下去
心脏因电的刺激而疯狂加速,血液混着电流卷进每个细胞里
身体的每个组织、每个内脏、每皮肤的存在感无限放大,一齐歇斯底里的拽住他痛觉的神经,狠命的拉扯、撕咬,像群发狂的野兽,他见度要晕厥过去,又很快的被电醒,强光照在面前,合眼都是钻心刻骨的痛
为什么死不了?!
浅蓝的瞳孔猛然一缩
好痛!为什么死不了?
为什么不让他死?!为什么?!
明天……后天……大后天……之后的每一天……
无穷无尽的痛苦,无穷无尽的循环往复,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去死
他好像活在一个痛苦的循环里,掉进一片深水里,挣扎不起来
死亡才能结束痛苦,比起长久的痛,他更宁愿瞬间的痛,将自己彻底解决
唯有死……唯有死亡……才能让自己从这腐烂的恶臭里苏醒
念头反反复复的出现,禁果似的诱人,在他有了了结自我的机会,举起尖锐的物品准备刺进心脏,划破动脉,伸手碰触那颗艳红的果实时——
总会有个模糊的身影,双眼被刘海挡住,嘴边挂着那抹灿烂的笑,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面前
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我们拉过勾了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可声音清晰,如临身旁,仿佛真切的活在他眼前
蓝眸失了神,瞳孔颤抖
禁果从手中摔落,碎在地上,片片都是他狼狈的样子
因为我,只有哥哥了
哥,不要离开我
在我找到你之前,死亡不是唯一的出路
逃出去,离开这里,是他最后的一线生机,因而在周而复始的痛苦里,稍稍有了点盼头
无限接近于死亡时,也在走马灯的幻想,我找到他,将他拥入怀中,听他叫我那一声违的——
“哥!”
记忆与现实的声音似乎重叠了,他艰难的睁开眼
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清脆的断裂声回荡在客厅,痛感在刹那间消失,使得他终于可以松了口气,眉头得已舒展
高大的黑色身影跪在他身边,他坐起身来,将手从那个身影的手中抽了回来,仰在沙发上,像只濒死的鸟,看着面前的人缓缓站起,本是温柔的浅蓝眸子,此刻恨意汹涌
幻想终是幻想,现实与幻想的差距血淋淋的撕开
“给我滚……”
有气无力的声音,却比异能还要伤人
夜司微微低头,阴影吞尽他大半张脸,难见其神色,良久的沉默里,他们没有相视过一眼
夕阳已尽,天色昏暗,没有灯光的客厅,墨色晕开
黑暗中,傅行的喘气声低低地响着
那双红眸在黑暗中也能看清,他脸上的痛苦,抿紧的薄唇,额头淌下的细细密密的汗珠,有些凌乱的白发,以及眼中的恨
这一切都是夜司自己亲手所成
为了不让他离开而选择囚禁住他,又怎么能怪他恨自己呢?为了囚禁住他不可避免的会伤害他,又怎么能怪他怨自己呢?
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犯下的罪恶
良久,他先打破沉默:“哥……”
对不起
傅行的神情有几秒的空白,他终归还是恨不起来,恨意如潮水般的退去
他别过头去,垂下的白发不让夜司看他的神色,不知是玩笑还是气话,轻飘飘的落下一句:“还用的着你和我道歉呢……”
下一秒,对方紧紧拥住了他的身体
呼吸声传入他耳中,带着深深的自责愧疚与不舍,热气洒在他有些发凉的脖颈上,酥麻爬上他的背脊,使身体都不由为之一颤
“对不起……别走……别走好吗……”
说不出口的,算我求你了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傅行一动不动,像被石化,他用体温去捂热这座雕塑,温度回起,这座雕塑似乎也活起来,无奈的轻声叹息
这句话太苍白,留不住复醒的神使,他的心酸胀,手上更用力,想将他吞入自己的身体,这样就再也不会分开
他不想也不愿分开,他想留住他
“小行哥哥……别走……我明明……找到你了……”
傅行神情一恍,这才发觉,没人走出了那个夏天,傅行没有,他亦然
记忆里的第二个季节,燥热、喧噪、虫鸣声不绝于耳,天空永远澄澈透明,无边无际,熬过一个料峭的春寒,他终于可以在城镇里无拘无束的奔跑,尽情享受阳光炙烤的大地
自打他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流落在街头,流浪的孩子并不稀奇
这个时代,被变异体毁掉一切,流离失所的人多了去了
但因为他的行为属实恶劣,偷抢食物、砸别人家的窗户、将他人的花园挖的面目全非、还用在赌摊边学来的脏话无差别的攻击路人
这些是他的日常
所以人们说,这是天生的坏种,下贱的胚子,那些妇人只要看到他就会大声斥责起来,男人们朝他扔烟头,小孩子冲他扮鬼脸,嘲笑他无父无母,无家可归
生活的这场剧里,他好像就是充当反派的角色,成为天生的恶人,遭到千人指责、万人唾弃
在某个不知名的街角,可以看的一个瘦弱的小孩,一双鲜红色的大眼,偷偷打量着街上路过的带着小孩的父母
那些小孩撒撒娇,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要是不满意,还可以继续打滚,直到合自己的心意为止,然后被他们的父母摸着脑袋,开心的带走
他不明白,明明他们什么都有,为什么还是不满意,这不要,那讨厌的
他的心里灰蒙蒙的,像有一层阴云笼罩
既然他们这样,那他就伸手抢走,抢走他们的东西,听着那些小孩在后面大哭,在后面痛骂,他笑,他感觉非常满意
这些也是他的日常
小小的他时常在心里想着,就这样当个反派,过过这样的生活,其实也还不错
直到他被镇上的人捆起来,送去了一所孤儿院,说什么出于人道主义,他猜是想暗地里把他关起来
所以他进孤儿院的第一天,就打伤两个孩子,因为这两个孩子说
他的眼睛像怪物
院长将他拽到办公室,用戒尺狠狠打他的手,他反手想抢过戒尺,院长死死抓着不放手,两人争抢不下,还是另外一位老师过来将他们强行拉开
“孤儿院只会收养听话的孩子!你这……”
“谁稀罕你这破地方!”
他甩门离开,只不过还没走出去多远,就被几个老师合力拽了回来,将他扔进小黑屋里,关了起来
黑暗是最不足以让他畏惧的,红瞳可以看清不分白天黑夜的一切,想弄开房门也轻而易举,他十分得意,觉得只要他想走,没什么能拦住他
上天给了他这样好的异能,他想,他就是当反派的料
从小黑屋出去,他像打了胜仗的将军,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步子轻快的走在小路上外面早就天黑,几盛老旧的路灯立在小路上,昏昏沉沉的灯光将林影打的稀碎
他踏过碎影,一头扑进黑夜之中,在树林自如的行走着,他不需要光,活在夜色里,似鱼跃进水,鸟入长空,这般的理所应当,难舍难分
但总有月亮出来的时候
总有那么一个人,披着月光,毫无征兆的照到了他身上
迎面走来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黑发黑眸,眉目带着亲切的温柔,月色罩在他白素的衣服上,像是他带来了月光,给那对红眸镀上一层银辉
你来了,男孩的话里带着关切,院长让我接你回去呢
没有过的关切,飓风般吹走他心中的多年的阴云,头一回有人这么好生好气的和他说话
没有挑衅,没有恶意,也没有厌弃
可能只是还不认识他吧,他在内心挣扎,倔强地把头转过去
“我不去!我就要离开这里!”
你的事我听院长说了,男孩上前了一步,他被惊的后退一步,见状,男孩在原地站定,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他面前不是人人垢病的坏种,而是件极其珍贵的宝贝
是那两个孩子先说你的眼睛很吓人,所以你才向他们动手,是吗?
他怔了一下,又恶狠狠地回应对方:他们话该!
你当然可以反驳,男孩嘴边勾起笑意,这确实是他们的不对,你的想法很棒,但我们可不可以换一个温柔点的方式呢?
他的语气不带任何的说教,几近一种征求意见的态度
红眸终于看向男孩,满是惊异与疑惑
惊的是这样的话,他竟然听进去了,没有平日里那些话这么刺耳,同时,疑也在心中慢慢展开
为什么这个人,要对他这么温柔,明明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不应该啊……他定定的看着男孩
“你不知道我是个坏孩子吗?”
所有人都这么说他,坏种、贱胚、怪物……这样的名词从小就焊死在他头上,任凭他怎么甩都纹丝不动,他毫无办法,也就这样算了
可男孩却说,那是别人眼中的你
我眼中的你,是一个很棒的孩子
男孩向他伸出了手,一颗方形的红宝石在他手心里,被月色映出了鲜艳的光芒,折射进他的眼中,擦亮了那对红眸
你的眼睛,和红宝石一样漂亮
伸在空中的手,被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他忽然觉得很委屈,鼻子也酸酸的,眼泪就这么不争气的流下来
在他看来,流泪是最弱、最没有用的表现,是会被别人嘲笑、戏耍的
那些大人以弄哭他为消遣,在他身上找乐子,渐渐的,他变得不再落泪,收起那份怯懦,用瘦小的身躯对抗着全世界
可他忘记了,他也只是个孩子,受了委屈,为什么不能哭呢?
男孩俯下身子,轻轻拭去他眼泪
不哭不哭,和我回去好不好?我让他们和你道歉好吗?
这块红宝石送给你,以后有谁再说你的眼睛,你就拿给他看,你有一双别人没有的漂亮眼睛,所有小朋友都会羡慕你的
他点了点头,眼含热泪的接过宝石,郑重其事的放进了口袋
那块红宝石直带在他身上,他很珍重的保护着,而现在,就挂在他们身后那面荣誉墙的正中央
他感觉到傅行的身子僵了一下,而后变得柔软无比,随意的靠在他怀里,目光游走,看到他身后的那面荣誉墙
满墙的锦旗、荣誉证书、奖牌、奖章,以及桌上堆放的奖杯,简直要亮瞎眼
但最中间,最引人注目的位置,却嵌了一个看上去很高级的相框,边缘的花纹都是浮雕,可里面就只嵌了一块塑料感十足的方形红宝石
傅行疑心自己看错了,从夜司的怀里起身,也许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也许是纯粹因为好奇,他看着那块红宝石问道:
“你为什么嵌了块红宝石上去……而且会不会……太塑料了?”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到他了,他一下站起身,将客厅的灯打开,双手抱起,一副准备审问犯人的样子看着傅行
“是吗?”
傅行被盯的莫名其妙,难道不是吗?他感觉到对方炽热又深切的目光,是希望他能记起什么来还是厚重的失望,他分不清,这块红宝石,他确实没有任何记忆了
夜司的眼神闪了闪,错开他的视线,望向那块红宝石
他将那块红宝石出了那夏天,但那时的男孩却永远留有那夏天,即使多年过去神态依旧,却也早不是当初的那般模样
忘记的是你,傅行
他深深的看着眼前人,很想问对方,真的记不起来吗?
浅蓝的眸子里是一片的茫然,迫使他放弃这个想法,随手朝屋里一指
“你的房间在那,早点休息,明天要去监考”
傅行瞥了一眼地上碎成两半的异能镣铐,一言不发的进屋了
现在没什么可以拦住他了,唯独他的心,天平向夜司这一端倾斜了
这到底是好是坏呢?他说不清也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他在心里说,洗了个热水澡放松大脑,今天已经够累了,没必要再折磨自己了
他套上夜司拿给他的睡衣,这才发现大了不少,松松垮垮的罩在了身上,想来也是夜司的尺码
将就下得了
他扯了扯衣领,推门出去,就看到夜司斜靠着坐在沙发上,身上只裹了件单薄的浴袍,坦露出腹部结实的肌肉,线条分明,依稀可见些浅淡的疤痕
傅行的视线在上面游走着,曾经瘦弱的小孩已经长成了健壮的青年,他很欣慰,又很心疼
这个小孩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伤,可能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可他很努力,努力成为傅行当初希望他成为的样子
“如果你真的有力量,就站出去,用这种力量保护大家”
那是傅行摸着他的脑袋,很认真的、满怀希望的对他说出这句话,本意是想让他不要再打架,他便真的站出去了
他做到了,用他的力量来保护大家,一墙的荣誉已无需多言
傅行心中的五味陈杂,想挪开视线,但注意到他还在滴水的发尾,不由轻叹了一声,顺手用刚擦过头发的毛巾捂了上去,无意间看到他在用平板看文件
是近来新出没的变异体研究报告,自打变异体出现开始,人类已经与之抗争了六十几年,近来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趋势——
【变异体数量呈下降趋势,种类呈上升趋势,变异速度是两年前的三倍】
两年前?傅行手上的动作停了下,这个时间点……未免有些巧合……
“看够了吗?”
夜司仰起头,脸上浮出浅淡的笑意,视线与他相对,他不动声色的继续手上的动作,直至将头发擦干,无奈道:“又不擦头发,容易着凉呢”
对方闭了闭眼,丝毫不在意:“哪用这么麻烦,等它自己干就好了”
傅行好笑的拍了下他的脑袋
“等会偏头痛,面瘫,病理性头皮屑全找上你,而且现在这种天气……”
“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留这么长的头发,也不嫌麻烦”
夜司边说,边起身找来了吹风筒,推着人就进了卫生间,看着镜子中有些湿湿的发尾,傅行伸手用毛巾擦了擦
那有什么办法,实验室的人又没给他剪过人发,还定期给他洗头、保养头发,这就很奇怪了,他猜大该是想让他的卖相好看一点,毕竟他们这种合成体如果实力不强,就会去卖给有钱人,做牛做马,供人娱乐
“那我下次去剪了……”
夜司不吭声,低头细细吹着他的长发,暖洋洋的风围在四周,熏的傅行都有些犯困了,毕竟奔波了一个上午,又被异能镣铐折磨,能不累吗?
眼皮一颤一颤的开合,他不得已抓着洗手台边缘,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睡着了,夜司的声音又在他耳边朦胧的响起
“钓鱼呢?”
他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感觉被一只大手很轻的揉了揉头发,意识回过之际,他抓住那只“为非作歹”的手拉下来,喃喃道
“好了,别闹了”
吹风机的声音停下了,他靠着仅剩的一点意识拐进房间,一头倒在床上
这一觉睡的很沉,可能也是累的厉害了,那些噩梦没再惊扰他,一夜平和
次日清晨,他被生物钟叫醒,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听到外面传来开关门的动静,知道是夜司起来了,本想起身,谁料两眼一闭就没了意识
这也不能怪他,外面现在天都没有亮,谁分的清白天黑夜
但没睡多久,一个冰凉的东西突然贴上他的后脖颈,激的他猛往后一撤,睁眼就看到夜司坐在床边,那冰块似的东西原来是夜司的手,对方不仅没有收回的意思,还玩弄的捏了捏,惹的他又往后一缩
“干嘛……”
“睡的挺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