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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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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后,他仍记得,那一夜的花船。
那年的初雪,纷纷扬扬,洁白,如她。
船内,花绿之后,是一袭白衣的她。
蓦然间,停下手中抚弄的琴弦,抬头,对上他那淡然的双眸,嫣然一笑,恬静而落落。
那时的他,应该是沉醉的吧,只是,依旧清醒。
“今夜,奴家依旧只为寻出追得此曲之人。”
追曲?他的嘴角不觉上扬。
琴音传来,初时轻快婉转,后又转为幽深缠绵,却又似带有丝丝挣扎的不安,最后,竟化为凄美惨然,愁断情肠,让人心里发紧发涩。就连他,都不自觉地想起,高墙里的人儿。
一曲奏罢,她再次停下,眸光一转,似有黯淡。多少次了,仍旧如此结果。师傅传他此曲,令她寻得追曲之人。至今,只有那人追上过,只是,他已不在。
“师妹,我追上了你的曲子。”他扬眉一笑。
“师兄,这不算,你应该去追兰师姐的曲儿。”她坏笑着。
“师妹……”……
阻断回忆,起身抱琴之际,他说“姑娘可否再奏一回?”那淡笑,竟让她失了神,定格在了她的心里。
将信将疑中,再次拨弄起了琴弦,片刻,悠扬的箫声传来,一时间,琴箫和鸣,众人心里皆暗自惊叹。
许久,人都散去,夜色又恢复了冷清。
“在下辛修文,敢问姑娘此曲之名?”
“长相思。真不礼貌,你应该先问我的名字的。”她的笑里,带着几分狡黠,眼里波光流动,清澈而透明。
惊愕过后,他也笑了,看着她,依旧不语。
她嘟起了小嘴,“好吧,还是我自己告诉你好了。苏欢,你叫我欢儿吧!”
长相思,难相守,人已去,莫若两两相忘。
“你为何总是跟着我?”他皱眉。
“你对上了曲子,自然就是我的人了,你不肯跟着我,只好由我跟着你呀!”声音如黄莺出谷,清甜到人心里。
“可是,我是去寻人。”
“我陪你一起呀!”她的笑颜,灿若桃花。
“也许,那个人,我一生都寻不到……”紧皱的额头,久久没能平复。
“只要有心,就不会寻不到。也许,那人就在你身边呢。”一句无心的话……
“没时间了”,他惨然一笑,忽而转头望向她,在身边?又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他根本不知道那人的模样,如何寻找?只是……心里不愿放弃而已。
“你怎么能如此轻易对上长相思呢?”她眨着眼。
“听过一遍,便有记忆的感觉。幸运而已。”
很久以前开始,他便追着洛儿的曲,追出习惯了。
一路上,她都叽叽喳喳的,爬山,渡河,她一直紧紧相随。看着他日日加深的愁思,那种无力感,刺痛了她的心。
那晚,她突然夜间惊醒,寻他时,发现他已不在,便慌乱出了门去。
深巷里,他用嗜血的声音般问地上的人“兰烬踏雪在哪儿?”
她猛的一个颤栗,他的声音,太陌生,太遥远。她开始害怕。
地上的人早已血迹模糊,他抖索的望着眼前的人,目光已是那般的卑微,“我……我真的不知道……”
“废物。”一剑下去,血洒了一地。
转过身,他的声音还未从冷漠中恢复过来,看了原本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苏欢一眼,“欢儿,我们走。”
见她依旧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吓着了她,伸出手,紧抓着那只冰凉的小手,朝前走去。可是,她却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苏欢的心思,其实很简单,普通人的生活,和他。终日的柴米油盐,也会是一种幸福。
她努力着,虽然并未说出口,却终日如妻子般,为他洗衣,做饭。夜深了,于昏黄烛光前,为他缝制新衣新袜。
那晚,他喝得太多,大概是醉了。拉住她的手,紧紧的,半晌不语。她的面颊泛起红晕,更是娇艳,却遮不住那丝甜蜜。他的心里,是有动容了的吧,她想。就在她以为,幸福靠近她了时,
他说:“欢儿,离开吧,离开我身边。”
“不!”她的眼眸里泛着惊异,却有着牢牢的坚定。
“留在我身边,除了受苦,你什么也得不到。”他如墨的眼里,是深埋的痛楚。
“我什么也不要,受苦,我甘之如饴。”她紧咬着唇。
“不要傻了,我心里,是有人了的。”终于说出这一句,他抬头,不再看她。
她低头不语,身子却无来由地僵硬了。原来,她早已输给了时间。
“沈洛,当朝洛妃,我的未婚妻。”
……
良久,她抽出自己早已冰凉的双手,匆匆离去。
脑中久久盘旋的,是他与别人的青梅竹马,他与那人的青梅竹马,那被打断的婚约。那段情,他如何放的下?命运同时让三个人体会到了“爱而不得”。
她又有些同情沈洛,离开他,日夜伴在另一个不爱的人身边,比爱而不得,更痛苦。
兰妃的话语是他日夜深深地梦魇:“洛妃身带兰殇,药石无解。要救她,天下只有兰烬踏雪。”
“若她不肯呢?”
“杀了她。”
“无辜之人,我不杀。”
“这是条件,除非,你想看着你的洛尔在日夜煎熬中死去。完成任务后,我可替她续命。”
寒意笼罩着苏欢的心头,再也挥散不去。
后来,她问辛修文,“若有一日,我同她一样,你可会如此待我?”
“会。”
“为什么?”
“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希望若真到了那天,还有这样的机会。
意料之外的事情总会不期而至。数日后的一天,她看见的是倒地而入的他,血色蔓延开了那白衫,分外妖娆。
除了全身多处的剑伤,还有体内,致命的兰殇。
多美的名字,却是世间无解。师姐,你终究还是怨我,还是放不下,一步步将我逼入绝境。
纤手缓缓抚上那昏迷中依然清瘦的脸,那眉,那眼……她要记住他的模样,他的一切。
寒光微闪,锋利的匕首割破他的手腕,看着鲜血滴下,汇成小半碗。
“肯定很疼,是吗?”捧起那被她划过的伤口,放于唇边不断流连。他,安静地睡着。
碗中之物,被她尽数喝下。
“三日,等我三日,你便不用再受苦了。”她轻言细语着,那笑,依旧恬淡。
三日后,她将自己的血,滴滴喂入他的口中,他的双唇,也染上了血红。
她再也救不了他的洛儿了,真的救不了。
一回到房间,她缩入被中,钻心的疼早已让她冷汗直流,紧抠双手,泪水无息地划过眼角。
他醒了,那冷峻如霜的脸,她早已料到。
“你,一直在瞒着我,苏欢?”看,他连欢儿都不叫了。
她选择了沉默。
“原来,兰烬踏雪还真的就在我身边”,他的口吻满是讥讽与自嘲,“苏欢,救她,当我求你。”那突然软下来的语气里,竟有淡淡绝望。
“你为何就如此深信,我能救她?”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的肉里。
“我的兰殇,不是你解的么?”却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对不起,我真的救不了她。”
“不要逼我。”
现在的她,只想知道,他的选择,于是直接向外走去。
刺骨的寒意穿透她的腰间,她笑了,原来,还是她预料的结局。
他的声音嘶哑:“你不该骗我的,欢儿……对不起。”
就这样,停留在原地,任血花滴落,一滴,两滴……绘出了血色牡丹,绝色,且倾国。
“兰烬踏雪,一直都是两个人,兰烬善使天下奇毒,踏雪精于医术,二者本就不相容。兰烬师姐,如何能解除兰殇?呵呵,你怎这般痴傻。罢了,欠了师兄的,终是要还的。”突然间,她有点想恋那个视她重于生命的男子了。辛修文痴傻,她又何尝不是。
就这样,倒了下去。
竹林深处,小茅屋若隐若现,幽深静谧,远离尘世。
床上苍白的人儿,始终双眸紧闭。一袭青衣,轻轻推开房门,走至床边,将手中冒着热气的汤药搁于桌上。大手抚在了那腰间的绷带处,外伤差不多愈合了,只是,她还是不肯醒。他没想到,为他祛毒后的她,会如此虚弱,脉象紊乱虚寒,腰上那一剑,尽管他已尽量避开了要害处,却依旧给她本就不堪一击的身体,雪上加霜了。
她的以血养毒,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毒素,是散不去的。
这一睡,竟是半月之久。醒来后,她不再言语,仿佛失了声,只是久久的坐于窗前。
他也不再提及救人之事,不敢去想,会失去什么。
那日,窗外的□□遍地,万般鲜艳。
他凝视着那清澈的双眸,醇厚而和缓的声音说,“欢儿,嫁给我,可好?”
长久的沉默后,她点了头,那般郑重。如果这是救那人的条件,她愿意。换一段短暂的幸福,足够她回忆一生。
他特意下山,带来两身火红的衣裳。
礼成,她已是他的妻。
帷纱渐放,屋内一片旖旎。可是,缠绵过后,她不该在黑夜之中,触到他眼角冰凉的水珠,从指间,凉入了她的心。
她苦笑,终究是自己强求了。
却不知,白天他收到的消息,洛儿,撑不下去了。洛儿,我终是放弃了你。
有时候,很多东西,会在不知不觉中错过,逝去……
她翻转身子,背对着他。“修文,等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就长住于此,养个孩子,可好?”
他的手从腰后穿过,紧抱着她,“这是自然。”
“我是孤儿,从来没有家,知道遇见师傅。可是,连那个家也没有了。”
“傻瓜,这就是我们的家。”
她哭了,黑夜里,她紧咬着自己的手指,尽量使自己不发出声音,哽咽着。身后的人一直紧抱着她。
那夜,听着她弹奏着初见的长相思,不管如何挣扎,却没有力气起身。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浑身酥麻,不能动弹,一直持续了三日。
恢复自由后,他疯了般奔下山去。可是,他又该去哪儿寻她?这辈子,仿佛他一直都在寻着她。可是,一样的无力与茫然。没想过,她会如此离去,让他措手不及。原来,自己对她,真的什么也不了解。
只能重回那间茅屋,静静地,等她回家。
一等便是一月,他等来了,沈洛。
看着大病初愈的沈洛,她突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
“是苏贵妃救了我。”她笑意款款。
“苏贵妃?”他冷笑,“是她让你来这的?”
“嗯,你,你去哪儿?”
“去找我的妻。”他大步迈出房门,原来,她如此狠心地抛弃了自己,心,只有疼。
“别去!”沈洛大声呼喝,惊得他回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红着脸,“皇上待她很好,她现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皇上是真心待她的。”
他不再理会,只是继续向前快步离去。再好,那也不是她的家,她终是要回来的。
“不要去”,见再也拦不住他,沈洛终于放低了声音,无力地蹲了下来,“她不希望你去的。我来之前,苏贵妃,已经病逝了。”她的声音已经哽咽,“为我解毒后,她便不行了,是皇上救下她,皇上也想留下她的,用尽了天下奇药,还是留不住。她走前,求皇上还我自由。”泪水已经滴落在地。
久久的,他站在那儿,身上是她为他缝制的新衣,衣袂飞扬,漫天雪花飘洒下来,一如初见。
“洛儿,我送你下山。”声音低沉。
“那你呢?”
“我要留在这儿。”等她。
“辛修文,我自己走”,她苦笑,含泪看着他,“与君朝朝暮暮,却抵不上她凝眸一笑。”径自离去,不再回头。
长相思,莫相忘。守候,即使只是一个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