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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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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御园里在萨克斯和柔光下显得格外静谧。
御园里这样的私人会所一天只会接待一组贵宾,且一般不承包商业party。市办公厅的公子特地打点,才在原法租区的御园里临时包下一场晚宴。消息一出,各路人马像闻见蜂蜜的狗熊一样纷纷而动,争着来凑凑风头。
华信证券的罗杨踏进大门,不禁正了正自己的领带,先把自己检查一番。一旁的侍者从容地接过他的大衣,另有一位引他往正厅走。
在这种地方,再小的人物觉得自己高贵起来,同样,也会倍感紧张和自卑。
以罗杨的身份本来没资格参与这种等级的聚会。最近他一直烦恼于公司资金链,正到处找投资拉赞助,几月之间受尽了苦楚。还好有老同学为他搭桥,递了十万介绍费才搭上了冯英的线。
冯英收了钱也没耍他,直接甩了条留言让他上御园里来。
罗杨好不容易才抓着个救命稻草,万万不敢露怯,慌忙打扮一番。沪上这个地方,先敬罗衣后敬人,他也是工作几年碰了壁后才开始捯饬自己。
罗杨理了理身上的商务西装,转角进入正厅一看,不管年纪长幼,通通穿着一身儒雅的绅装,悠闲地散落在宴厅里。
罗杨脚还没跨进去,先卸了一肚子气,心下腹诽:“这哪像商务聚会,分明是堆公子爷闲着没事玩。”
穿着黑马甲白衬衫的侍者换了幅黑胶唱片,角落的留声机换了首曲子。音乐像头顶的暖光一样浮动在宴厅里,柔和却不刺目。让人感受到某种古典的气息。
饶是罗杨也渐渐放松下来,双眼观察着聚会的对象。一眼看到了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冯英,赶忙向他走去。
“冯总!幸会幸会!”罗杨主动伸出手。
“哦,罗总啊,你来了。”冯英接了这个礼,旁边的人便识趣离开了。
“您安排的,那当然是好的,就是不知道您这意思是——”罗杨看没人,急忙压低声音问。
冯英抿了口酒,才开口缓缓说道:“这机会就摆在您眼前,能不能有用得您自个儿争取。”他喝完酒,心情仿佛好点,笑眯眯地说:“你以为这聚会是给谁办的?宏晟集团的太子爷刚回国,这一个个地都巴望着搭上他呢,你这条小鱼就是捡人家吃漏的都能填饱肚皮了。”
罗杨吃惊道:“是那个宏晟?金融龙头的宏晟!”
“不是那个还是哪个,闻延巳从小在美国,国内知道他的人不多。今晚都跑过来,一来是陈大公子做的局,二来是想谈谈宏晟的风声。”
这宏晟是闻家的家族集团。
要说闻家还得追溯到民国。
闻家先辈是那时的爱国资本家,开了江淮一片的首家银行,后又捐助革命,和英、日资本争市场,杀的七进七出硬是风生水起。抗日战争时企业被国军合并,闻家老爷子漂洋过海驻美作了外交官,解放后将家产悉数捐献给祖国搞建设。
也许是祖上有灵,闻家离不得经商,官没做两代,又在华盛顿吸纳资本重操旧业,那时美国正是经济井喷的时期,是真正的黄金时代。闻氏企业在华尔街的名声逐渐浩大,恰逢78年国内开放了风口,于是闻家老子决定回归祖国的怀抱,赶超刚刚起步的国内产业,成功站在风口,成为上海金融圈的龙头。
闻延巳刚回国就被安排回总部,足以证明这位太子爷的地位,现如今各行都瞄着宏晟的风吹草动。
此时,被众人议论的对象正和父亲闻尚风对峙,场面一触即发。
闻延巳稳稳地坐在单人沙发上,他不说话的时候给人很大的压力,即使对面是他的父亲,这份压力也未曾减轻。
闻总略微施压:“发发火就得了,别太过分。”
闻延巳轻轻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闻总又放软了声音:“延巳,虽然这么多年没能在你身边,爸爸对不起你,但我心里是有你的。我和你妈是上辈子的恩怨,和你们都没关系。你是我的长子,家里的家产以后都要是要交给你的,先让你回来历练历练,爸爸还不用心吗?”
闻延巳深深吸了口气,眉眼不禁放松下来。
闻总看着他的眼色,继续说道:“你也要站在父亲这边考虑考虑,我和你母亲分居这么多年了,你也不在身边,等于一个孤家寡人。我难道不能找个慰藉?你妈妈满世界的飘,也没怎么照顾你吧?延巳,你有时候也要替爸爸想想!”
果然。
闻延巳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你叫我回来的时候,可还没告诉你还有个继承人。”
他偏头看了看助理Andy,Andy快速取出文件,递到闻延巳手上。
“马场,酒店,歌舞厅......他名下的东西不少啊。”闻延巳扔下文件,双手交叉后仰:“这也算了,可是父亲,你向董事会提议分将股权分割给他是什么意思?”
闻总心虚了,面上却不显。
“你是我明定的继承人,这不会变,只是给你弟弟一点靠山吧,也对得起他们母子了。”
路上,霓虹灯照亮夜景,铺成一条璀璨的路。闻延巳望着离开多年的家乡,想起早先的谈话,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当他来到御园里时,大厅里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他。管弦乐静静地流动,侍者们轻轻送上酒水与点心。
闻延巳举起酒杯,微微笑道:“惊扰各位来为我接风,请尽兴。”
宏晟副总上前一步:“小闻总,您可让我们好等。这都多久没见面了,上次见您可还是十多年前,我可得说句实话——看看您着气派,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啊!”
闻延巳和他碰了碰杯,抿了口酒:“于总您也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我这次回来工作有不到之处,还要您多指点。”
这两人一轮□□下来,也算是为今晚的氛围打底了,剩下的宾客纷纷涌上来,三言两语地恭维。一类是多说好话混个脸熟。一类是探听闻家和市场的风声,还有以上两类兼有之。
华尔兹接连流转,宴场的人群来来往往。室外的人造光照着夜色,室内的酒光映着一张张充满渴望的脸。
在这样的夜晚里,每个人都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罗杨成功借参加晚宴的资格拉到了投资。冯英成功当了掮客,并探听到闻家与陈公子的关系。各路人马刷脸的刷脸,享乐的享乐,在夜色的御园里,一切都以完满的模样静静漂浮着。
做完一天的应酬,闻延巳回到和平饭店的长租房。把西装外套扯下,心中无比疲惫。
闻延巳躺在沙发上醒酒,胸口微微起伏,他长长吐了口气。
他的确很久没有回国了,自从七岁跟随母亲罗莎夫人定居美国,二十年来,他回国的次数只手可数。就算在国内,父母也从未用心陪伴过他,那时他们还住在市中心的老宅里,管家杨阿姨照顾他的时间比父母还长,杨阿姨是地道的上海人,做的一手老上海小吃。蟹壳黄、条头糕、排骨年糕......时令不同,杨阿姨还会在厅堂上贡上不同的瓜果,整个屋子都透着清香。
在他出国后,杨阿姨去世了,一别就再也没见面。
闻延巳出神地想着,只有在这样的夜晚里,他才可以放空思绪,让它们随心意起伏。
他突然想到,杨阿姨的老房子应该还在,他走时和她单独合了张相,不知还有没有留着。
一定留着的,杨阿姨无儿无女,极其重感情,他走得那个月,杨阿姨提前很久为他们母子准备行囊,一年四季的东西,怎么也准备不完,夏天铺的凉席是她一针针勾出来的,冬天的袄子和被褥她还想亲自缝好,可惜还没等准备好,罗莎夫人就带着他飞向美国了。
闻延巳打算联络下杨阿姨的后辈,去找找她的遗物。
这样想着,他缓缓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