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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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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甄剑说到做到,在殷毓眼神和动作的督促下,只好即刻开讲。
可当他刚说出主人公的名字和身份,就被殷毓伸手打断。
“你等等。”青年白皙修长的手差一点戳到甄剑脸上。
甄剑顿住,把喉咙里的话音咽下,脑袋往后挪挪,偏头绕过殷毓的手去看殷毓的脸。
“怎么了?”他如是问。
殷毓拧眉沉思片刻,忽然又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话本子。
他在甄剑惊奇的眼神里,边低头翻开书,边道:“把你那副土包子表情收起来,本少爷怀里揣本儿书怎么了。”
“没有,”甄剑好笑道:“某种意义上觉得你很强。”
“那是,少爷我本身就很强。没见过少爷出手吧,但凡少爷我出手,就那群小喽喽,我一刀一个两刀两个,比切菜还快。”
殷毓边翻书,边胡说八道,他看了几页,忽然抬头问道:“你刚刚说的话本故事,不会是锦州流传的这本前朝公主和振国将军的爱恨情仇吧?”
“……”
甄剑听着殷毓胡说八道还在笑,当听见殷毓第二段话时却顿住,不嘻嘻了。
这小子怎么每天什么都不干还能有消遣,什么都知道的。
甄剑目光随着殷毓疯狂戳的手指,落在话本子封面上:
“这个,你看。”
青年手指在封面上停住,有点泛红的指尖硬邦邦戳在封面大名上——《霸道将军爱上我之我是前朝公主》。
“……”
甄剑斟酌了一下语言:“我觉得这名字跟我下午听到的故事版本可能不太一样。”
殷毓愣住,把书翻的哗啦啦响:“怎么可能不一样,我让东风问过了,这个话本故事在锦州很出名的。我手里这个还是贵宾无删减版呢。”
甄剑看着那封面上滑稽的女人,张嘴,又闭嘴。
好,他是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殷毓目光扫过甄剑的神情,联想到这本书的名字和封面,话到嘴边硬生生一拐,他也觉得不太妥。
于是只好直奔主题:“好,我们先不看,反正是这故事就行。”
青年“啪”的一声,雷厉风行又将书本合起,放置手边,双眼锃亮的望着甄剑,问道:“所以呢,这个故事你有那里觉得不妥?”
甄剑看着殷毓满脸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今天非把你当豆子磨干净的神情,心里苦笑一声,认命道:“那个公主,我不懂为何她要殉情。”
殷毓闻言先是一怔,才是吃惊:“这有什么不懂,她爱他,他死了,她随他去了呗。”
“?”甄剑:“你只把它当故事了。”
“?”殷毓:“可它就是故事啊。”
“……”
“好,我安静,你继续。”
甄剑叹气,低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当时她的国家内忧外患,为什么一定要随着死人走。哪怕她活着把那叛变之人揪出来,完成复仇呢。”
低声诉说自己疑惑的青年眉头微皱,眼里满是不解,甚至有一丝他自己不曾察觉的不甘。
好像那个在话本故事里的前朝公主此时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他共情,又无能为力,只能为其愤愤不平。
殷毓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眼神在甄剑身上停顿打量片刻,在对方挑眉做出不解眼神才移开视线。
真奇怪,杀手谷的杀手头子,竟然不喜欢杀人,甚至心里藏着怜悯和不安。
“所以呢?揪出来之后呢?”殷毓脸上起初的揶揄缓慢消散。
他还以为甄剑不懂的是故事,没想到他不懂的是人心。
人心有什么好揣摩的,都是一样的肮脏无聊。
殷毓心思变得懒懒。
甄剑抬眼:“……揪出来之后,自然是救自己的国家了。”
“可她只是一个公主,她能做的太少了。”殷毓撑着下巴看他。
甄剑在殷毓话音出口时便皱起眉头,他愣是待殷毓把话说完,才硬邦邦反驳道:“公主怎么了,女人怎么了。只要是一个人,想做什么尽情去做便是了,还能有做不成一件事的吗?”
“……?”殷毓被甄剑呛的气笑:“我又没说不行,踩你尾巴了?”
“……没有。”甄剑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激,抿唇又沉默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殷毓挑眉,他原本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但看到甄剑反应,反倒觉得有点意思。
这人怎么只要一涉及自己,就喜欢把自己藏起来。
藏的比鸡蛋还严实,恨不得毫无缝隙,不由任何人闯进去。
“好,就算按你说的,”殷毓不再打量甄剑的情绪,下意识跟着人也正经起来,坐好问道:“倘若她真的做成了,把什么都做到了——不管是揪出叛徒,还是收复家国。那之后呢,之后她该怎么办。”
甄剑被殷毓问的一愣,他一时没想过这个问题,脑子刚反应过来嘴巴早就出了声:
“之后她就是开国女帝,她坐拥天下,权利,金钱,拥有所有的一切。区区一个男人而已,时间会淡忘他。更何况她以后会拥有更多男人。”
殷毓对甄剑愈发好奇。
喜欢逃避就算了,怎么天天杀人的恶鬼头子还心思纯良,单纯如纸呢。
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还是真的凉薄?
殷毓便又顺着问道::“那她的心呢?所有的身外之物她都有了,可她丢了的心怎么办呢。”
甄剑顿住:“什么心?”
殷毓把甄剑脸上茫然不解的神情瞧得分明,心里啧了一声。
这人不是凉薄,是纯不懂,竟然在感情上是个雏儿。
殷毓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竟然轮到他给旁人解释情爱了。
“就是爱啊!”殷毓狠狠叹息,严肃解释道:“就是她爱上将军的那颗心。”
甄剑很快明白过来,抿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人的一生很长,又何必只在一棵树上吊死。”
殷毓本不想过多解释,本来情爱这种东西就是需要自身感受尝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尤其对面还是个犟驴,说一句都要跟他反驳十句的,他可不想对牛弹琴。
可是殷毓看着甄剑认真望过来的眼神,心里咯噔一声:“啧。”
他叹了一口气长长的气,认命开始对牛弹琴:“你说的很对,一个人的一生是很长,时间足够淡忘很多事情,包括一个人。”
殷毓用指腹摩挲着杯沿,说着说着也入了神,脑海里竟不由分说闪现出儿时同殷安之间的趣事,思绪也不过一瞬间。
他理智很快回归,意识到是在开解甄剑,便又强迫自己收回思绪。
但他到底不能将情绪收放自如。
殷毓把玉骨杯当个玩具在指尖玩弄,继续解释,却似问似答:“但是时间真的足够一个人淡忘她的心吗。一个人的心就那么大点儿,真印刻上一个人,哪怕被风霜抹去痕迹,也不会真的消失吧。”
“是,她是可以得到所有一切她能得到的东西,权利,地位,财富,甚至于无数的男人。”殷毓只顾着玩弄指尖茶杯,一眼不看甄剑,垂下的眼睫挡住所有情绪。
殷毓一时之间情绪萎靡,连甄剑都察觉出异样。
甄剑下意识皱眉,看着殷毓真的阴郁起来,他这状态不太好,容易引发“固魂针”进入梦魇。
甄剑立马开口想要唤醒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殷毓,可他刚开口就被对方打断。
“为了一个男人就去死,听起来确实让人觉得可笑。”埋头干讲的殷毓又啧了一声:“不过让她赴死的原因又不是因为人。”
甄剑听见殷毓住嘴冷笑,便要开口,刚张嘴,又被对方打断:
“……”
“可倘若她的心早就死了,”殷毓猛地抬头盯向甄剑的眼睛,问:“活着得到一切的,又是谁呢。”
“……”
终于问上他了。
甄剑虽然听了,但是没多大心情去思考,只是半懂。
因为殷毓眸子幽深,神情怪异,他忙着捞人。
“不是,你先……”
甄剑的苦口婆心第三次被打断。
“死又怎么了,她的心都死了,你指望她活着成为一个行尸走肉吗。当一个人有仇恨的时候,可以没有心,可当她没有仇恨的时候,没有心的人,又怎么能称之为人!”殷毓掷地有声:“所以归根结底,她终究会踏上死亡这条路,这是无解的。”
“因为死根本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
甄剑哑言,张嘴又闭嘴,末了叹气:“你说的多,你有理。”
“所以你能先醒醒吗?”
殷毓把话说完,萎靡的情绪便自然消散,他就是头脑风暴,永远想一出是一出。
他眯眼看向甄剑:“什么先醒醒,我又没睡。话说你听懂我的解释了吗,这可是像你们这种雏儿很难懂的!”
雏儿?
情爱的雏儿?
“……”
什么虎狼之词,甄剑一噎,又好气又好笑。
他瞥一眼窗外,只能笑着叹气:“懂了,所以大少爷,天色已晚,你也该回去找东风吃晚饭了。”
殷毓却满脸狐疑,不搭腔,只听自己想听的,说自己想说的:“我不信,除非你给我解释解释。”
“……”
甄剑解释个哪门子解释,他刚只顾着要把殷毓从情绪里拉出来,防止引起“固魂针”发作,哪听的明白。
他被这情感节目折磨的够呛,什么问题都没解决,还浪费了一下午光阴。
于是青年落荒而逃,只留下一句:“那你坐,我先下一楼去吃饭。”
“哎哎哎!别跑啊!”殷毓伸手逮人,连人衣袖都没抓住,只抓住了一手夕阳。
甄剑溜得快,听见殷毓的声音跑的更快。
他这一辈子长这么大,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事情和人,一时无从下手,只能逃。
躲藏途中,他看见殷毓带着东风像找茬一般把整个客栈翻了个底朝天。
他端着碗,蹲在客栈对面,吸溜一口面,抬头看一眼杀气冲冲的殷毓和满脸茫然的东风。
就这样,甄剑吃完面,顺利从后院翻窗户翻进自己房间。
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此时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甄剑脑子里再也不纠结了。
不管那前朝公主如何做,都与此时此刻的他无关,他本就不该如此共情不甘。
就像小时候一样,老老实实跨过那个坎就行,什么都不要多想,多做,顾好自己。
“还在哭?”
梦中的场景总是迷离,整个世界像是被包裹了一层彩霞,而彩霞外面又被包了一层水雾,五彩缤纷,又恍若异世。
甄剑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动不了。
他的思维和灵魂都被封印在小时候的自己身上,连带着思考都慢上了几分。
小甄剑泪眼花花,抱着自己坐在悬崖边的大树下,正抠着泥土把白色的花瓣往土里埋。
这颗大树离悬崖有百八丈远,是当年小甄剑母亲特意为他移植的一颗梨花树。
只因为小甄剑说他喜欢梨花,白白香香的,像娘一样。
小甄剑抠着土,不看蹲在他旁边的父亲。
这人刚刚还不分青红皂白从他手里抢了一只鸡,虽然那不是他的鸡。
年轻的谷主叹息一声,只好抱着自己的膝盖挪至小甄剑面前,一屁股坐到地上,捧起小甄剑的脸。
“有什么好哭的,”年轻谷主满脸心疼的擦掉小甄剑脸上眼泪,嘴上语气不大高兴,手上动作却轻柔的像风扫过树梢的梨花:“不过是一只鸡,你若喜欢爹给你买就是了,买的多多的,多到家里都塞不下。再在家里围出一块儿地,别说鸡,就算是鹅鸭驴牛,爹都让你养。”
小甄剑到底是小,他任由自己父亲的手在自己脸上揉来捏去,闻言眼泪却掉的更快更多,哽咽发脾气道:“我才不喜欢鸡,我什么都不喜欢,鹅鸭驴牛我都不喜欢。”
年轻谷主不明白了,趁机狠狠捏了一把自家儿子的小肥脸,问道:“你不喜欢你抢人家的鸡干什么,还哭的震天响,活像别人抢了你的鸡。”
小甄剑被揉的半眯起眼,又被放开,睁着圆溜溜湿漉漉的黑眼睛,忽然开始大哭起来:“虽然那不是我的鸡,可是它就要死了呀。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它了,它红色的羽毛和黑色的眼睛,和娘一样,死了我就像见不着娘一样,再也见不着它了呀!”
正趁机揉来捏去的年轻谷主脸上笑意僵住,手下动作也顿住。
梨花树下,嚎啕大哭的孩童和僵在原地不能动弹的男人,两人一动一静,就像皮影戏里的皮影。
年轻谷主在哭声中回身,不留痕迹从口中呼出细小的一口气。
他叹息抱起小甄剑,那么大点的身体,哭的声儿嘹亮就算了,还用着强力挣扎。
“谁跟你说你娘死了。”甄之钰擦掉小甄剑脸上的泪,强制合上他的嘴,不让其再哭出声音,只能抽着掉眼泪。
小甄剑嘴巴被捏的久,意识到自己父亲的情绪不太对,于是眼泪便也悄无声息的收敛,身体平静下来。
甄之钰松开手,挑眉示意小甄剑回答问题。
小甄剑坐在甄之钰腿上,自己抹掉眼泪,一瞬间像是长大了十岁。
他佯装老成的看父亲一眼,又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干巴巴回道:“没人同我说过。我又不是个小傻子,肯定知道的呀。”
其实他只是听隔壁家姐姐说的,说成亲后不回家又见不到面的人都是死了的。
甄之钰冷哼一声,把自己怀里的小屁孩抱紧,背靠梨花树坐好,一起望着远方悬崖处缭绕的彩霞:
“你这么小点儿的脑袋瓜子,还能知道这么多,真是难为你了。”
小甄剑意识到自己父亲的情绪转变,抬头看了看自己身后抱着他的高大男人,红着眼眶问:“爹……为什么娘死了,我就见不到娘了。”
“……”甄之钰沉默片刻,轻声道:“因为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小甄剑不太懂,问:“娘是消失了吗。”
“没有消失,”甄之钰揉揉小甄剑的头,指向两人脑袋上方的梨花树,柔和笑道:“你娘只是变成了这棵梨花树,想要永远的陪着你。”
小甄剑瘪嘴,眼看又要哭:“我不要树,我要娘。”
“你小子,”甄之钰冷哼一声,脸上的神情转变为不满,一个爆栗轻柔的砸在小甄剑脑袋上,年轻的父亲对幼小的孩子教导:“真正的大侠才不会哭哭啼啼的逃避现实,你这样还怎么当大侠。死才不是终结,只有遗忘才是。”
“一定不要惧怕死亡,死亡意味着新生,一切重归于零,一切重新开始。”
“听懂了吗?” 甄之钰从地上捡起一朵梨花,把花插到小甄剑头上。
小甄剑看着自己父亲,而后果断瘪嘴摇头大哭:“那我不当大侠了,我要娘——”
“……”
又哭!
甄之钰手足无措,强迫自己镇定的冷笑一声:“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深夜睁眼坐起身的甄剑愣了半晌。
他几乎从没梦到过孩童时候的事,今夜这一梦,让他忆起了很多儿时的事情。
尤其是儿时因为母亲去世后对待死亡的态度。
甄剑回神,长叹一口气。
真意外,白日里殷毓的那番胡说八道,竟然和父亲小时候同他说的道理不谋而合。
也让他无端记起儿时对母亲死亡时的无措和不甘。
甄剑偏头看向窗外,夜色依旧浓郁。
他起身用凉水洗了把脸,穿上衣服拎起佩剑。
或许人的一生永远都会被困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无论周围的人如何解救,都逃不过一个自我挣脱。
甄剑回忆起从前,仍旧觉得人死不能复生,如果让一切变得虚无,还不如过好当下。
逝去不可再来,等待归来的人又不止他一个。
“咯吱——”声拉长,门被打开又关上,徒留房中寂寥月光,以及空荡却温热的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