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一诺大千金

7、第 7 章

　　【戴妫】

　　自我卧榻养伤，姜夫人几乎风雨无阻地来看我，亲自守着宫人为我换药、喂药、用膳。

　　在夫人的精心照料下，我被养地白白胖胖，面色红润。我也丝毫没遭受孕吐之苦，唯独变得嗜酸。这让姜夫人和她身旁的傅母都啧啧称奇，称我肚子的小东西真是懂事到极点。

　　后宫上下也无不称赞姜夫人的贤良淑德。偶尔，太后和卫侯来探视我时，亦不免对她美言夸赞。

　　我趁机求太后卫侯恳求，若我有幸诞下公子，便过继给姜夫人，以承继其懿德与睿智。我这个生母都先开口了，他们自然也无甚异议，毕竟在他们眼中，姜夫人除了无出这一条，堪称是完美的卫侯夫人。王嗣在她膝下抚养成长，所受到的教养与熏陶，必然远超过我这个不受母国重视、资质平平的陈国公主所能给予的。

　　自从那日后，我与姜夫人都默契地不再谈论此事，姜夫人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她对我的照顾程度不减反增，这让我暗自忖度，夫人或许内心深处并不排斥这个想法。

　　我深知，她身为卫侯夫人，无子嗣傍身，其处境之艰难犹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子嗣一直是她多年心病，她内心深处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却又因自尊心过高，不愿轻易接受他人的好意。

　　我明白，她需要的是一个契机，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眼下君侯太后都点头应允，她亦‘不得不’承担起公子母亲之名，教养此子。

　　那日夫人答应教我认字后，她便开始认真教我识字、写字。所幸我左肩负伤，右手还可以执笔练字。我怕自己基础太差，怕姜夫人不耐烦不肯教我，不敢有丝毫怠慢，每日勤加练习，每每受到夫人的表扬时，我心中便十分雀跃。

　　夫人平日里最喜欢读诗，自己也会作诗。可惜诗经中好多字我都不认识，便缠着她为我念诗。

　　练字练累时，我便坐在书案边，托着脑袋，听她用家乡南音轻轻哼唱诗谣。

　　诗中有着海枯石烂的誓言，有着如花似玉的美眷，有温润如玉的君子，有大胆热烈的求爱，有肝肠寸断的相思，有上古传说和王室传奇，亦有农耕稼穑和人间烟火。

　　世间万象，都浓缩在这精短的诗篇中，留给人无限的遐想。

　　念之动情处，她都会停下来，神色飘然，仿佛飘过了围栏和宫墙，飘向那浩瀚无垠的天地间。我也如痴如醉，同她一起偏向遥远的世界。

　　我问她最喜欢哪首，她微笑着唱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她说那是她母亲总爱唱给她听的一支歌谣。彼时的她卧在如云如霞的桃花树下，依偎于母亲怀中。懵懵懂懂的少女似乎在某一刻突然领悟到了身为女人的神圣使命，参透了天地间玄妙的‘为何而生，何为归处’的奥秘。

　　待到春光明媚桃花怒放时，美丽的姑娘要出嫁啦，喜气洋洋入夫家，她会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祝她婚姻美满，儿孙满堂。

　　这便是我们的归处吗？

　　“你呢？你最喜欢哪首。” 她突然好奇地看向我。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在竹简上一笔一画地写下。

　　她一笑，风华绝代，动人心魄。

　　*

　　待我伤口完全恢复。姜夫人便会陪着我去花园散步。我已有五个月身孕，腹部渐隆，走路略显笨拙。在姜夫人的严格叮嘱下，身旁总有宫人细心搀扶，太医亦紧随我们身后。

　　偶尔，我会忍不住打趣道：“夫人，您这如临大敌的架势，怕是花园的蝴蝶都要绕道而行了。“

　　经过数月的朝夕相处，我们日渐亲昵，言语间也不免多了几分俏皮与大胆。

　　“说起来，夫人这几个月来日夜操劳，不知那失眠头痛之苦是否有所缓解？”我关切地问道。

　　她听后，轻笑：“你不提，我倒真忘了这些小病小痛。每日忙着照顾你，回到宫中便能倒头大睡，直至天明。你之前那些七零八碎的方法还真不如你这番折腾我来得见效。”

　　我忍俊不禁，心中明白，正是因为有了这份忙碌，她才无暇他顾，心中没了杂念，夜里自然能好眠。

　　“那看来，妾身今后更要多多叨扰夫人了，待小公子出生后，我们可有的忙活呢。”

　　她一时怔住，问道： “你怎么断定会是个小公子呢？”

　　“当年我和姐姐一同被献给卫侯时，父王给卫侯的说辞是，相士观我姐妹命格，断言我们皆是极品宜男相。此言虽有逢迎之意，却的确出自于这相士之口。况且，我日日虔诚祈祷，给夫人生个小公子。这孩子在我腹中如此乖巧，从不折腾我，想必也会应验我的祷告，定会是个男孩。”

　　她失笑：“你这话说得，什么叫给我生，你是给君侯，为卫国诞下继承人。”

　　我连连称是，她又忍不住问： “可......万一是个女孩呢？”

　　我垂下眼帘，这几个月来宫中又接连有好几位姬妾有喜，我敛去眼中的担忧，冲她笑道：“若是女孩，也没事，我定会想法子再次怀胎，为夫人添一位小公子。”

　　其实我内心深处更喜欢女孩，幻想着将她培养成如姜夫人这般惊才绝艳、气度不凡的贵女，心中不知会有多欢喜。

　　可是我的孩子，你必须是男孩。对不起，原谅母亲自私的期待，这是你的宿命，也这是我在这座吃人的王宫中，不得不做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