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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山中雨夜,金蛇郎君向心上人倾诉他噩梦般的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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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难过,不仅仅是因为他猎杀对象是温家堡中的男人,更是因为他——他曾告诉我,他杀的人越多,他做的噩梦就越清晰,这意味着这种变本加厉的复仇并不能让他的心灵得到解脱,相反让他更加痛苦,我真的不想再让他再这样自我折磨下去了。
可我没办法劝说他放弃复仇,我连提都不敢提,毕竟,我的身份就摆在那儿。
那天早上我起床时他照例不在,我一连到崖边看了好几回,都未见他回来。
将近黄昏,我终于看到他回来的身影,但他既没有到山洞探望我,也没有坐在洞外那块石头上,而是直接冲入山顶那片小树林。
这座树林不大,我白天曾多次在此散步,对这里很熟悉。
“啊!”我刚刚走到小树林,便听到他凄厉的吼叫声。
我心头一颤,不过没有止步,而是继续朝前奔去。
终于看到他了,确切地说,我先看到的是他的剑光……
狂风穿林而过,我眼前是一柄闪闪发亮的金蛇长剑闪电般的狂舞,林间木叶被森寒的杀气所擦,一片片落了下来,转瞬间又被剑光绞碎。
十数棵高大林木,尽被他一棵棵斩断。
杀气,我又感觉到他可怕的杀气!
听到我奔入林中的脚步声,他倏地停下来,回头朝我喝道:“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野兽一样凶狠,他以前更是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霎时,我的泪珠夺眶而出。
那一刻我明白了,不管他以前待我如何,在他心目中我始终是他的仇家之女。
“阿仪,别哭了!”见我哭得这么伤心,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对不起,这一切都跟你没有半点干系,我刚才……不应该把气发泄在你身上。”
我抽泣道:“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被你那些叔伯们骂了一下午,他们骂得太难听了,所以我……“他嘴唇颤动,声音嘶哑,好像还想说什么,最终却欲言而止,只是道:”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我明白了——
两年前,他复仇之初便采用猎杀手段杀死了十数个温家堡中人,当时为了逮住他,我的叔伯们约了一群江湖高手前来温家堡助阵,他见有人来便藏匿不出,为了将隐藏在暗处的他激出来,叔伯们天天在庭院中用最难听的话骂他,把他骂得狗血淋头那是轻的,其它不忍卒听的脏话已无法用言语形容,但他硬是没有被激出来。
那批江湖高手在温家堡吃饱喝足半年后纷纷散去,他便开始出手了,在半个月内杀了十几个温家堡高手。
现在叔伯们会故伎重施,想必又招揽了一大群江湖高手前来,而能让他气愤若狂,可见这次骂功绝不比两年前的差。
他如此心高气傲报复心又这么强,怎能遭此辱骂?今天下午他能硬生生忍了下来,便意味着他今后必会像两年前那样严加报复了。
我的心情沉重之极,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今夜他没有在洞外唱山歌。
应该到夜半时分了吧,我依然翻来覆去睡不着。
空气憋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索性走出山洞到外面透透气。
天空乌云滚滚,看样子马上要下雨了,可偏偏一直不下雨。
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我下意识地朝着他睡的那块山石望去:
山石上那堆还在燃烧的篝火,可以清晰勾勒出他坐在石上的孤单身影——
他的肩头耸动,好似在哭泣!
不,这不是好似,而是他真的在哭,因为山的夜太静了,静得让我可以清晰地听到他哽咽的哭声。
与他相处一个多月,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哭声,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夜半时分独自一人在山石哭泣的身影。
因为担心他做的噩梦会把我吓倒,所以他每晚都会在我睡着以后方才安睡,因为他太骄傲认为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他从来都不会在我面前哭——其实今天黄昏在小树林中我便听到他哽咽的声音,只是他硬是忍住了。
他的年龄看上去才二十出头,十二年前,他还是一个孩子,却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这么多年来,孤苦伶仃的他是怎么度过的,他又曾在多少个夜晚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独自哭泣?
我呆呆立于原地,不知不觉中泪水在我的眼眶中打转。
下雨了,乌云滚滚的天空终于下雨了,黄豆大的雨点辟辟啪啪地砸向大地,那堆燃烧的篝火很快被大雨熄灭,他竟似毫无知觉地坐在原地。
“下雨了,到山洞里避避雨吧!”我朝他大声道。
他一动没动,好似没听到似的。
他以前对我呵护备至,从未似今晚这样对我,他是不是出事了?我心头一紧,正欲爬上去看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他却倏地站起身从山石上跳下来。
“你怎么啦?”我着急地问道。
他没有回答,却径自朝山崖边走去。
我不由叫道:“这么晚了,下这么大的雨,你还想半夜去温家堡杀人?”
“杀人又怎地?”他眼中好像喷火一般,咬牙切齿地道:“你知道温家堡那些狗贼今天在骂什么吗?他们在骂我的娘亲,骂我的姐姐是……”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沙哑的声音已完全哽咽。
我呆住:今天黄昏他说我的叔伯们在骂人,我当时还以为只骂他一人,没想到……
我知道,若仅仅只骂他一人,就算叔伯们骂得再狠再毒,他都还是可以忍受的,可他们骂的是他的母亲,他的姐姐……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接说了两个对不起,那一刻我的声音哽咽了。
“对不起,说对不起就够了吗?”他眼泪狂迸,朝天大吼:“我姐姐究竟做错了什么?十二年前,明明是温方禄这淫贼半夜跳入我家……强/暴她,把我姐姐活生生害死,她死后还要被你们温家人骂成不要脸的……,我娘那么善良的女人,她生前连只鸡都不忍心杀,那夜却为了救我被温方禄刺死,我的爹爹和两个哥哥为了救姐姐,也全都死在温方禄的剑下,他们生前什么坏事都没做,凭什么要遭此噩运?凭什么死后还要被你们骂成这样子?是我杀了温家堡的人,你们骂我啊,骂我什么都行,为什么要这样骂我的亲人?”
我的眼泪扑噗扑噗地掉下来:“我知道……他们不应该这样骂你的亲人,我也知道你现在非常痛苦,可是……他们下午会这样骂人,就是想要激你现身,他们今晚肯定会有所防备,你现在出去会吃亏啊。”
“你以为我会害怕危险吗?你以为我会害怕死亡吗?早在十三年前我就死过一回了。”他低沉嘶哑的嗓音一字一字地钻入我的耳朵。
夏天的雨就像孩子的脸一样反复无常,刚才那场大雨下没多久竟然停了,山间又是静极,故而他的声音特别清晰:
“十三年前的今夜,身患大病的我已经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了,娘一直在我身边衣不解带的照顾着我,那夜,好像敲了三更鼓后没多久,我正昏昏沉沉躺着时,忽然听到姐姐凄惨的呼救声,我爹与两个哥哥都冲出去了,我也想冲出去救姐姐,可我没有半点力气,挣扎着总是起不来。
娘叫我好好地在床上休养,说家里有三个男人,他们可以打跑淫贼救出姐姐,她说完后自己就冲了出去,只一会她就回来了,挂满泪珠的脸色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她把木门闩住,我问淫贼究竟是谁?她说是下午到乡下收租的恶霸温方禄,说完她把我抱起来推到床底下,叫我千万不要出声……
可她没有和我一块钻到床底,因为她知道一扇薄薄木门根本挡不住外面那个穷凶极恶的禽兽,她怕禽兽同时发现我们母子,果然,木门很快就被温方禄劈开了,我娘尖叫着拿着房里的扫把朝这个魔鬼冲过去,她被温方禄……活生生地……劈死在剑下,娘流得好多好多的……血,那鲜红的血汩汩地流着,流着……一直流到了床脚,我都能闻到……娘的血味儿,我瞪大眼睛看着一幕,就像个木偶一样失去了感觉。
‘砰’,温方禄这个禽兽关了木门,又冲回姐姐的房间,我听到姐姐……凄惨的叫声,听到他……野兽般的嘶吼声,我姐姐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没有声息了,她是我五个家人中最后一个……死的,那年她才……十五岁”
听到这儿,我的嘴唇开始不停地打颤,牙齿咯咯地响,这么恐怖这么残忍的场景,已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他的嘶哑声音却是平静的,平静得可怕:
“我姐死了,温方禄心满意足地走了。我从床底爬出来,那晚的月亮好大好圆,到处都是血,我娘死在我的房门前,我的爹爹与大哥死在姐姐的房间,二哥死在姐姐的房门口,姐姐死得最惨,她的眼睛是睁着的,嘴唇咬出了血,发际还是湿的,她的衣服全都被撕破了,那些裸露在风中的肌肤没有一块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