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管管你家孽徒》霜橘

1、诬陷

　　栖玉是被一声尖叫吵醒的。
　　费力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昏倒在地，血污覆面的少女。
　　她迷迷糊糊，还没回过神，便听见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
　　“杀人了！”
　　栖玉循声望去，看到门口有个慌忙逃离的背影，心里麻木的想：不就死个人嘛，大惊小怪。
　　刚想起身，一阵尖锐的痛楚从胸口窜到四肢百骸，疼得她神魂俱颤。缓了好半晌，直到透骨的疼痛逐渐消减，才扶着水缸站起来。
　　缸里的水泛起波纹，倒映出一张娇俏的脸庞。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柔软的蓝色长裙，发间珠花歪歪扭扭，眉心印绘花钿，眼里浸着朦朦水气，湿漉漉的碎发贴在鬓角，惨白的脸庞带着通红的巴掌印。
　　好似被风雨摧残的海棠，十分狼狈。
　　这……不是她。
　　栖玉心绪复杂。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一天——
　　她被三大家族截杀，不得已借助魔气强行提升修为，虽然最后靠各种法器杀出了重围，但肆虐的魔气侵蚀了她的神志。
　　有人趁她毫无防备，在背后捅了一剑。
　　那一剑快、准、狠，没留半分余地。
　　以至于，她还没看清楚是哪个混蛋搞偷袭，只看到雪白的衣角，以及被剜出来的心脏，意识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之后的日子浑浑噩噩，像是被困在逼仄的容器内，黑暗、压抑、憋闷。
　　虽然经常能听到有人碎碎念，知道隐约过了十几年，可就是睁不开眼。偶尔清醒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但还没死透，俗称半死不活。
　　捅她的混蛋出手不干脆，刺一剑就收手了，没多补几下把她的神魂震碎，害她死了都不得安生。
　　如今乍然活过来，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人影，栖玉的第一反应是谁这么倒霉，被她的残魂夺舍了？
　　第二反应则是倘若三大家族的人知道她还活着，定会再次打上门，用上各种手段，逼她说出秘宝的下落。
　　自从她开始在北境崭露头角，不知是从哪传出来的谣言，说她之所以修为突飞猛进，是因为偷了三大家族倾力打造的秘宝。
　　但其实，她根本不屑去偷。
　　她钻研炼器多年，别的事不敢夸口，单论炼制，放眼整个元泱界，只有她想不到的法器，没有她炼制不出来的法器。
　　三大家族的秘宝她见过，强悍有余，而其他方面哪哪都是问题。
　　在她眼里，那玩意不过是个残次品，就算白送给她，她都懒得修理，也就三大家族的傻子视残次品为珍宝。
　　然而三大家族的人认定她盗窃秘宝，像疯狗一样追杀她，无论她怎么解释都不信。她总不能将自己的心脏剖出来给别人看，更干不掉那么多人，只能像过街老鼠，活在阴暗腥臭的阴影里，躲避敌人打杀。
　　如今好不容易活过来，复仇就算了，三大家族的人害她丢了性命，她为了活命也杀过不少人，论起来不算无辜，没什么怨言。
　　栖玉深深吸气，歪歪脖子，抻抻胳膊，活动筋骨。
　　环视周围，目之所及有灶台、柴禾，锅碗瓢盆和瓜果菜蔬，室内的血腥味掺着油烟味，显然是间厨房。
　　栖玉审视着周身散发出蓝色怨气的女尸，走过去，正准备查探情况，一条长鞭突然袭来。
　　三十六节长鞭急迅如紫电，裹挟雷霆之力，滋滋破空，直击栖玉命门。
　　惊魂刹那，栖玉心神颤动，几乎是发自本能催动体内灵气，想挡下这一击。
　　然而下一刻，鞭子狠狠抽中她的胸口。
　　澎湃的灵气掀起气浪，将她的身体击飞。
　　“砰”的一声，水缸被撞得四分五裂。
　　栖玉倒在水泊中，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疼得眼前发黑，吐出一口鲜血。
　　等她意识到自己身体灵脉阻塞，体内没有丝毫灵力，就听见一声厉喝：“你竟敢残害同门！”
　　栖玉咬紧牙关，忍着剧痛抬眸，看到了熟人。
　　燕颌虎须，豹头环眼，紫袍玉带，眼神阴郁的中年男人，长得极具攻击性。
　　——俞鸿，玉京仙门的长老。
　　玉京仙门是当世第一宗门，在元泱界稍微有点名气的修士，半数都出自玉京仙门，是为数不多能和三大家族抗衡的势力。
　　仙门有八位长老，长老们各居一峰，各司其职。八人中，俞鸿行六，掌刑罚和戒律。
　　当年，俞鸿跟三大家族的人一起围攻她，边打边用大义劝她束手就擒，并承诺会放她一条生路，有的没的啰嗦的半天，见她无动于衷，才开始痛下杀手。
　　后来，她借助魔气大杀四方，心软放了他一马。
　　看着俞鸿那张怒目圆睁的脸，栖玉有些恍惚。
　　俞鸿带着十几名身穿青衣，腰坠玉牌的弟子冲进厨房。
　　俞鸿先是查看尸体上的伤口，而后眼神凌厉地瞥向栖玉，喝道：“把她押去戒律堂！”
　　几名弟子围住少女，正准备动手，却在看到栖玉的正脸之后，不约而同愣住了。
　　有人惊呼：“怎么会是她？”
　　“会不会是搞错了，苍灵这个废物怎么可能杀得了流月师姐？！”
　　“真是没想到，她竟然是这种人。”
　　“我之前早就说过，她就是祸害。”
　　这时，左半边脸有大片暗红伤疤的弟子站出来指证：“方才我亲眼看到小师妹和流月起了争执，流月推了她一下，她就恼羞成怒，趁流月不备，用法器杀了流月！”
　　又道：“小师妹，我知道你讨厌流月，可你也不能杀人啊。”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立刻投到栖玉身上。
　　少女纤细的腕子戴着手链，链子用沉金打造，嵌着十二颗圆润硕大的火晶，乌金和靛蓝两种明艳的色彩相辅相成，莹华内敛。
　　在场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冰晶内蕴含着浑厚的灵力。
　　在玉京仙门内，会赠如此高阶法器给苍灵防身的人，只有玉京仙门的掌门，苍灵的师尊，昭华仙尊。
　　三年前，掌门忽然带回一个叫苍灵的女子，并对外宣布，收此女为亲传弟子。
　　起初，人人都好奇这个苍灵到底什么来头，天赋有多高，竟能让掌门破例收徒。
　　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众人终于发现，这个苍灵根本不是什么天才。
　　她就是个废物。
　　天生灵脉残缺，不能修炼，风吹就倒的废物。
　　没权势没背景没实力，做事唯唯诺诺，说话结结巴巴，除了脸蛋儿长得好看，全身上下一无是处。要不是有掌门庇护，她早就被赶出仙门了。
　　仙门中，很多人瞧不起苍灵，明里暗里欺负她。她性情温吞怯懦，不会反抗也不会告状，就是个活生生的受气包。
　　谁都没想到，苍灵被逼急之后，竟会出手伤人，而修为颇高，带头欺负苍灵的流月，竟会惨死在苍灵手里。
　　众人都有些唏嘘。
　　相较于众人的惊诧，栖玉尤其镇定。
　　仙门正道最重规矩和礼教，而那些条条框框向来繁琐。
　　哪怕已经明确门下弟子犯下大错，也要先提审，等弟子认罪，再将罪名公之于众，最后才是处罚。
　　走完整套流程，少说得三四天。
　　这要是放在北境，直接手起刀落，一刀宰了，谁管你冤不冤。
　　她直勾勾盯着倒地的流月，少女长发凌乱，满脸血污，衣裳却很整洁，显然只有头部受到了致命伤，应该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一击毙命。
　　她常年研究炼器，一眼就看出自己腕上的手链乃是高阶法器，确实能杀人。可法器属火相，倘若真的是苍灵用法器杀了流月，那么死者身上应该有火焰灼烧的痕迹。
　　这说明凶手另有其人。
　　栖玉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重生成玉京仙门的草包弟子，被诬陷成杀人凶手。
　　一片议论声中，俞鸿目光幽幽看向栖玉，问道：“苍灵，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栖玉缓缓擦拭嘴角血迹，撑着地板勉力站起来。
　　她刚活过来，脑海中没有丝毫关于苍灵的记忆，就算她知道人不是苍灵杀的，也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光凭三两句话是洗不清嫌疑的。
　　她没有急着自证清白，而是上前两步，也不管事实如何，张口就来：“师兄，我知道自己之前得罪过你，你想报复我也无可厚非，可流月跟你有何仇怨，你为何要杀害无辜？还要冤枉我？”
　　这番话成功将矛头引到伤疤脸身上。
　　伤疤脸万万没想栖玉竟倒打一耙，抬手指向栖玉，厉声喝道：“都这个时候了，刚才大家都看到你想毁尸灭迹，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
　　栖玉也提高声调，开始胡搅蛮缠：“分明是你杀人后引我来此处，你口中的证据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你空口白牙就想颠倒黑白，将脏水泼到我身上，好歹毒的心思。”
　　“所有人都知道你跟流月不合……”
　　“真是好算盘！”栖玉截断他的话锋，“你算准了大家都知道我跟流月不合，所以才罪行栽赃到我头上，这样大家就会认定我是为了报仇泄愤才杀了流月，才不会有人怀疑你是凶手。”
　　“这里只有你跟流月两个人……”
　　“既然这里只有我跟流月两个人，师兄如何得知我跟流月起争执？既然你一开始就知道我跟流月起争执，那就说明你一开始就在场！”
　　“你……”伤疤脸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脸色铁青，显得脸上暗红色的伤痕格外狰狞。
　　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连说话都不利索的苍灵嘴皮子如此这么厉害。
　　栖玉不给他反咬的机会，紧逼道：“怎么？没话说了？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刚才没有杀了我？若我死了现在就没人揭穿你的罪行了。”
　　伤疤脸心知自己说不过栖玉，不再跟她掰扯，而是走到俞鸿身旁，交手行礼，急忙道：“弟子亲眼见到苍灵残害同门，苍灵所言纯属狡辩，还请长老公断，切莫被小人蒙蔽！”
　　栖玉心中冷笑——不就是卖乖奉承，谁不会似的。
　　她当即扑通跪下，朝着俞鸿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再次挺胸抬头时，额头通红，眼眶也通红。
　　“长老明察，弟子从未有过杀害流月的念头，弟子是被陷害的，真正杀害流月的人是另有其人，弟子如有半句虚言，就让弟子神魂寂灭，不得好死。”
　　话音落，眼眶蓄满了泪水，晶莹的泪滴恰到好处地悬挂在长睫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明明快要哭了，可神情仍旧倔强，看上去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俞鸿瞥一眼伤疤脸，目光最终停留在栖玉身上。
　　人人都说，苍灵是个胆小懦弱的废物，如今看来，传言不尽其实。
　　虽然是个废物，但这般性情和胆魄，实属难得。
　　俞鸿眸光晦暗不明，面上却不显，淡然道：“将苍灵押到戒律堂，待查明真相再做处置。”
　　伤疤脸心下暗喜，奉承道：“长老圣明！”
　　栖玉不置可否。
　　她嫌疑最大，光凭三言两语确实难以自证清白，俞鸿没有立刻给她定罪，只是将她关押，这么处置还算公允，无可非议。
　　只要她还没定罪，就还有转圜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