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莫忘旧时盟 ...
-
猛地从你好我好大家好天下生人是一家的狂欢节氛围里回到家庭,大家都产生了强烈的不适应。
刘征兰把假人扔进呼叫中心,踏上老家的地板,立刻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空气里飘散着生面团的气息,耳畔回荡着小男孩的尖叫,平均离婚一次的亲戚们在餐桌周围挤挤挨挨地咒骂一切不在场人士,偶尔冒出一两句叹息和感慨。
堂姐在丈夫家。几个堂弟在用手搅和装馄饨馅的盆,被大人们掐着手腕打了。她妈妈说男孩子皮一点没事,然后话题就拐到了她打扮时尚的表妹身上。
她的手机滴滴响,她抽空看了一眼,是另外两个人在群里抱怨。
康烁影家不走亲戚,过年只在自己家里吃饭。她爸爸是典型的封建家长,坐等着吃饭,从不碰水槽。吃年夜饭说,他一边吃一边用筷子对着春晚的女主持人指指点点。中途他看了一下手机信息,借题发挥讲了十分钟的世界局势,然后以“我们强大了,现在轮到我们当老大了”作结尾。
往下一翻,翻到一条恶性新闻。他又开始指导康烁影如何穿得像个人样,说她这样早晚会被男的骚扰。最后的总结是:“还好你有我当爸爸,换了别人就把你的化妆品扔了!”
康烁影抬起头:“你骂我妈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她爸爸问:“你妈连我出去喝酒都管!我就说她几句,又没打她。”
康烁影冷笑。但她也不敢说什么。她爸爸很胖,并不高。他没有任何权力,在外面也只是个办公室文员,但她和妈妈站在他面前,就是想落泪。
他吃完了饭,把碗放进水槽里后缩进了沙发。电视的声音放得很大,他扯着嗓子跟唱老歌。
妈妈除了刚吃饭时干了个杯,一直没说话。康烁影坐到她旁边,把鸡腿夹进她的碗里:“没事,妈妈。他走了,我们俩吃饭。”
妈妈低低地说:“他是你爸爸。”
康烁影敷衍地点头:“好好好他是我爸爸……妈妈?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颜阎本该是处境最好的。她的妈妈最开明,她又最会撒娇。餐桌上装傻卖痴就能把妈妈和奶奶哄高兴。至于她母亲的配偶,她不想理他。
但是今年妈妈的身体不好,初一不能去姥姥姥爷家吃饭。她自告奋勇,骑着小自行车,十五分钟赶到姥姥姥爷家吃第二顿年夜饭。
她母亲的配偶家所有的亲戚都和她没什么交集,妈妈这一支和她很熟悉却不亲近。他们只聊工作、退休、工资和哥哥姐姐家的小孩,一切笑话都被视作幼稚,一切表演都被视作疯狂。在颜阎和他们相识的十七年里,几乎没怎么见他们笑过。因此,即使是能在外星体育场讲脱口秀的她,也没法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
小时候表哥曾把她辛辛苦苦积攒的游戏道具全用光了,至此她单方面与对方结下梁子,直到表哥结婚生子都没有和解。今年表哥也在,正在餐桌上和一群人一起对她的大学侃侃而谈。
“你要是想考研究生,那我就让学生在论文上给你加个名字呗。”他轻松地说。
颜阎都快吐了。如此明显的滥用职权,竟然能被当作一件礼物,简单、轻易地拿到台面上来说,但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跟别人发火,于是她只冷冷道:“我以后学文。”
表哥就不管她了。转而开始展示自己家刚装修好的小别墅,小别墅有一个放满书架的地下室。大舅妈不知为何突然说:“阎阎家里也有好多书架,上面都是书。”
表哥一挥手:“跟她的不一样。”
颜阎推开桌子,和姥姥姥爷道别,然后拿上红包就走。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找律易棋把她们拉回回呼叫中心,脱力地躺在地上。打心眼儿里感受到了痛苦。
“我不明白。”刘征兰说,“是我们倒霉还是别的什么?怎么做到每一个人的家庭都不幸福的?一家人快乐相聚是神话故事吗?”
“我不知道。”颜阎不能骂表哥也不能骂妈妈,气得满地打滚,“我不知道!”
康烁影躺在地上,直视着头顶的天花板:“幸好有呼叫中心,不然我都不知道要去哪。”
她们都沉默了。
没有呼叫中心,她们就只是一群经济不独立的学生,各处受制于人,生活幸福与否全凭家长的善心,连自己的房间都不一定拥有。一旦和家庭产生矛盾,她们无处可去,最后只能“回去”。
“幸好我们有呼叫中心。”康烁影说。
“幸好我们有呼叫中心。”另外两个人复读。
“我们回体育场看一眼吗?”
康烁影和颜阎扭动着从地上粘起来:“不了,我们要回去跟妈妈过年。”
刘征兰叹息着爬起来:“那我也回去。那个假人挨我弟两拳就废了。我能挨三拳。”
三个人握手共勉,然后走出秘密基地,回到家里受折磨。
与此同时,圆形体育场的后台,一个员工经过了DNA锁,对了暗号,输入密码,和几个保镖交流后,打开了保密库的门,开始了一天三遍的唐捐杯维护。
唐捐是第三文明以来最知名的战术师,著名的“捉迷藏”战术便由她提出。她一手创建了维护宇宙和平的刻石人,与静默团一同攻陷“颇卓拉大厦”,中途没有一丝一毫惊动不息巨构的居民。为种族平衡做出了巨大贡献。
传说,斩将夺旗就是她发明出来模拟真实战场,训练士兵作战技巧的。后来逐渐发展成运动项目,冠军奖杯就用她的名字来命名了。
每一届的奖杯都由不同的设计师创作,今年的唐捐杯由迁氧艺术家——天炉打造,形态是一把权杖。精细的图腾和纹路镌刻在光滑的金属上,玻璃作顶而翡翠作点缀,莹蓝色的脉石簇拥着中间那颗熠熠生辉的兰卡之石。
这场比赛的获胜者,将获得这柄权杖。他们可以永久保留这个奖杯,但是兰卡之石会被收回,镶嵌在下一任冠军的奖杯上。不如说,整个奖杯都是为了衬托这颗色彩最丰富的宝石而打造。
员工检查了房间里所有的感光警报、ai检测仪,空间波轨接收器,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掀开权杖上的红布,准备进行定期的擦拭。
然而,兰卡之石本该在的位置空空如也。
“您好亲爱的。”开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位面带风霜,身披银白色披风的中年女人凭空而坐。她的上半张脸明明存在,但就是不清晰,像一团白色的漩涡,下半张脸已经有细微的皱纹。头顶的位置没有头发,只有长长的白色锻带,垂落的衣角看起来轻而干净,像是蝴蝶的翅膀。
员工愣在那里,他的手悄悄缩进袖子,按下了纽扣形状的警报器。
“别按了,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他感到模糊的女人面庞轻轻一眨左眼,“兰卡之石我拿走了,拜拜!”
女人向后翻去,整个人倒栽向地面,白如闪电光的身影消失在地面上。在她消失的那一刻,体育场内所有刻石人的袖袢都紧了一下。
帅姐姐和钟同时戴上讯传:“辚辚真的出现了!”
“什么?”在弃首身边瘫成一团不明物质的游离体问,“来偷兰卡之石的?”
“啊?你也知道了?”
“辚辚实在太出名了,网上都在赌她这次会不会来。”
这次刻石人大量集结在圆形体育场,就是因为辚辚的活跃。作为近十年来最出名的神偷,进入保密场所如入无人之地。她能破解一切防盗系统,躲过所有精英的监视,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自己的目标。事后往往会在原地留下一截白锻带,作为身份的象征。
她偷过开战的机密文件、对星脉冲炮的密钥、价值连城的名画、传说中的古老书籍,只要她想要,没有做不到。没人知道她的目的,也没人知道她的身份。所有人只知道她当众宣布的名字和电光一样的白色身影。
而兰卡之石实在是家喻户晓,再加上斩将夺旗是万众瞩目的项目,网上一直有人猜测,怪盗辚辚会在决赛结束前偷走兰卡之石。
帅姐姐抖开风衣披在身上:“对。我们上级本来就说到她这次会出现,没想到让我们等到了。刻石人的情报系统总算靠谱了一次。”
“那你加油。”游离体瘫回去,“希望不要误伤无辜群众。”
帅姐姐双指并起,一点太阳穴:“绝对不会!”
而钟更快,她一言不发,从风衣里抽出侵蚀F炮,早在弃首起身前便浮到空中,身影消失在玻璃灯的照明范围中,汇入其他刻石人斥力靴的微光中。
“辚辚……”她暗地里咬牙切齿,“这次绝对不会放过你……”
而帅姐姐慢慢悠悠,溜溜哒哒,绕开所有追击怪盗的同事,拎着几串苏布南烤串,绕到一个包厢的下方。
她敲了敲门,门上的基因锁立刻打开了。
包厢内的律易棋正撑着阳台,凝视刻石人掠过窗前时蝙蝠翅膀一样的飞扬风衣。听到声音转过头,和帅姐姐微笑的眼睛对上了。
“啊。”律易棋的眼睛睁大了,“啊!”
他从高脚椅上跳下来,脚腕被地上的垃圾处理机器人绊了一下,这让他向前踉跄,膝盖撞上了桌子,饮料杯里的液体洒在地毯上,藤发人送的花满桌散落。他三两下绕过一切障碍扑过来。帅姐姐丢开手里的烤串,张开双臂和他抱了个满怀。
两个人搂在一起大笑。
“弃首!!!”律易棋把下巴搁在她肩上,“我看到肉串就知道是你!欢迎!”
弃首的脸颊贴着他的鬓角,两个人搂着彼此又蹦又笑,乱七八糟乒乒乓乓地敲了一通对方的背,笑到双双脱力差点瘫倒在地上。
“你冰死了!”律易棋评价。
“我订的包厢怎么样!”弃首没理他,转而把肉串塞到他手里,“你和那几个爬行文明的朋友喜欢吗!”
律易棋竖起大拇指:“好!我好久没来这么多人的地方了。”
“下次拉你去地下酒吧蹦迪!”
两个人碰了个杯,视角交汇的一瞬间,忍不住又笑起来。
“掮木不行了吧?”弃首问,“地球比婆旦舒服多了是不是?”
“掮木不行了。”律易棋承认,“几乎完蛋了。地球和别的行星没有什么区别,温度略高一点,科技落后一点。人还是那样。”
弃首倒在沙发里:“人总是那样。”
“刻石人怎么样?”
“也就那样吧。”弃首晃着杯子,忽然说,“你那几个朋友有空想文明的遗物,是真的吗?”
“真的。她们管那个叫呼叫中心。不过她们应该不会拿它做什么坏事。”律易棋强调,“她们比参军还累,能干的最大的坏事就是半夜偷偷去把她们校长打一顿。”
“好。”弃首活动了一下轻型合金制作的身躯,“我调到太阳系了,要是有麻烦我立刻帮忙。”
律易棋猛地转过头:“你调过来了?这么好!”
弃首嗤笑:“别高兴得太早。”她摇摇手指,“你猜谁也调过来了?”
律易棋观察着她的表情,脸色慢慢变了:“不会是他吧……”
“就是他。”弃首说,“你完了,我也完了。他完全不给我好脸色!你记得藏深一点,被他发现,他就会龙卷风摧毁小卖部。”
律易棋说顺其自然,逃避也不是办法。弃首挥挥手说随便你,反正不是我被他骂。
“你说的那个救了你的地球女生有些眉目了。”弃首翘起二郎腿,“你还记得偃吗?”
“和平联合那个研究意义有什么意义的疯教授?”
“就是他。”弃首嘿嘿笑,“他不是专门创造低等智能体,让它们去贯彻某个信念,从而寻找人生的意义吗?”
“昂,所以呢?”
“有几个智能体投放到了地球,似乎有个以‘爱’为底层程序的,还有几个我不太记得,但它们可能性不太高。相比之下,‘小爱同学’很可能会为了贯彻爱而出手救你。”
律易棋歪头思考了一阵:“那它为什么要离开地球?偃要回收它不是轻而易举吗?”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弃首晃了晃手里的饮料瓶,“说不定是智能体出现问题了呢?”
弃首的身体已经是机械,不需要进食和喝水,但真喝点也不会怎么样。她喝着毫无味道的饮料,像存档一样,把这段时间没说的话全存进两个人的对话里。律易棋见缝插针地把自己的事一股脑也倒进去。于是分开期间满满当当的记忆互相交换到彼此的脑海里,伴随着这个夜晚的笑声。
在午夜之前,她便起身离开。
“不留下来跟她们打个招呼?”律易棋问,“你订的包厢,结果你自己几乎没进来过。”
“不用了,我和她们早晚会见面的。”弃首拿起沙发上的风衣,做了一个和律易棋一模一样的手势——左手掌心朝上,右手握拳,放在左手手掌里:
“有事记得找我。”她笑吟吟地说,“我和你是一边的。”
“我知道。”律易棋回以相同的手势,“咱俩哪次不是一边的。”
呼叫中心的们再度开启,新年到来了,颜阎几人哈欠连天地回到包厢里。而弃首的身影,已经轻轻从门口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