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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后山 ...

  •   师父今日又带回来一个女子,这是今年的第六个,谢无恙扛起铲子,准备给后山的花苗松松土。
      自谢无恙记事起,师父每年都会带一些女子回山,有时是六个有时是七个,那些个女子都长得或明艳美丽或清纯可人,却如出一辙的气质阴毒,她们中的大部分会留在山上,也有小部分会离开,对此谢无恙不理解但表示尊重。
      谢无恙爬到后山,拿起铲子在地上刨坑,铲子触地,搅动着雨后松软湿泞的土地,没多久竟挖出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半圆状的东西被铲子凿了深深一条缝,脑壳一样的物体上上大大小小的裂隙遍布。谢无恙无奈,对着那脑壳状的东西轻声抱歉,又把土填上,换了个地方又刨了个深坑,这次很顺利,直到太阳落山他都没遇到什么挫折。
      等坑刨完谢无恙擦擦额间的汗,雨后的泥土翻涌着一股腐烂的气息,他并不那么喜欢,他最后看了眼长出血红色芽孢的植株,把铲子带上就往回赶。谢无恙在内心盘演着,准备和师父说道说道,后山已经快埋不下了,他们得另外找个地方养花,失去肥料,这花迟早有一天得死。
      太阳在他眼前渐渐低垂,他看着不远处漫天的红霞,微微勾起唇角。
      谢无恙是个孤儿,据他师父说是从雪地里捡来的,说这话的时候师父认真又严肃,他一直这样的表情,但谢无恙总觉得师父在骗他,介于师父经常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糊弄他,谢无恙也只得学着去猜测师父的真实意图,虽然大多数情况下无解。
      谢无恙不知道他师父叫什么,无论他怎么问,师父也从不回答,被问的烦了,就拉平嘴角,告诉他“三清”。
      谢无恙觉得师父在逗他,三清是祖师爷的道号,他们这信奉祖师爷,他也不是没见过旁镇的三清相,端的是方腮阔面,威武雄壮,和他师父那一脸苍白的病弱相是一点也不搭。
      谢无恙把铲子丢在门边,单手推开茅草屋的门,这草屋是师父搭的,在师父不在的时候他经常修缮,虽然看着有点老旧,但是却十分坚固,他们共搭了三间茅草屋,围成口字,左边那间是师父的,右边那间是他的,而他推开的,正对大门的一间最大,是清修室也用作饭堂,此刻袅袅的炊烟正从正堂的后边传出,不可不谓香气四溢。
      谢无恙跨过门槛,师父正端坐在蒲团上,见他来了,微微侧身,算是招呼他过去。
      谢无恙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跪坐到师父身边,师父冰冷的不似活物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其实谢无恙很不适应,师父总当他是个无知稚子,但事实上,谢无恙今年已经16岁了,山下与他同岁的刘家二狗已经是一个女娃娃的爹了。
      但他没有胆量面对师父那张似乎永远不变的脸,只能梗着脖子任由师父用他的方式关心他。
      谢无恙大了,不再能像以往一样扯着师父的袖子让他抱了,谢无恙盯着那只离开的手侧的一颗小小的痣,烦躁地吐出口气,时间在师父身上像是被冻结一样,他在长大而师父却依旧年轻,他记得他时师父是什么样,他现在还是什么样。
      “吃饭吧。”师父的嗓音冷冷淡淡,缓缓起身,谢无恙“嗯”了一声,任由师父像是牵小孩一样把他牵到屋后,师父的手永远都是冰凉而光滑的,即使是三伏烈日之下也没见他出过汗,可能这就是仙人,小时候的谢无恙这样想。
      但现在的谢无恙不会这么想,后山里埋着的那些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的师父从来不是个好相与,至少不像看起来那般无害。
      他偷偷抬眼打量牵着他的男人,他的师父无论是骨相还是皮相都透着股超凡脱俗的仙气,不然也不会有女人为他前赴后继,甘愿堕入这阿鼻地狱。
      谢无恙撇撇嘴,前头走着的男人似乎用后脑勺看出了他的烦闷,与他相握的指节紧了紧,声音毫无波澜:“怎么了?这次的不喜欢?师父换一个?”
      他已经见过那女人了,比上一个差,和上上个类型相似,像朵出淤泥不染的白莲,他不喜欢,谢无恙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那股子郁气让他沉默,他不能说不喜欢,师父很久没回来了,不出意外,埋了这个,今年师父就不用再出去了。
      除了偶尔来拜访师父的客人和猎户,大多数时候谢无恙都是孤身一人,一个人在家,真的很无聊,他不想师父走,即使师父像块三棍子抡不出个屁来的臭石头。
      “哪能啊?”谢无恙撇撇嘴,“和上上个很像,一般。”
      他松开师父的手,走在前面的男人低头看看空荡荡的手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被师父带回来的女人张罗了一桌子好菜,说是酬谢师父把他从土匪窝子里救出来。
      谢无恙看看她发红的魂魄边缘,埋头扒拉菜不搭腔,师父会术法会摆阵也会看风水算命,作为他唯一的弟子,谢无恙也会些皮毛。师父不让他多学,说是他体质不好容易沾上东西折寿,但他还是偷摸着学了一点,师父知道了也不罚他,由着他胡闹。于是那些不太致命的把戏他也学了不少,哪怕他那天和话本子里写的那样被赶下山,也能混碗饭吃,虽然他也知道,师父舍不得赶他下去。
      像女人这样子魂魄发红的是见过血的,也就是说女人亲手杀过人,不过这样的他见了也不少了,于是见怪不怪的扒饭,饭的味道可口,除去有人盯着吃饭以外,谢无恙吃的很是欢快,毕竟师父喜好清淡,做饭寡淡无味,他自己做饭也很一般,勉强糊糊口,等这轮过了,下一次吃到这样的饭要等半年后了。
      “先生,小女子宋瑶,今生无以为报……”女子执起酒杯,杯中是山下农户送来的酒,没那么奢华却也足够醇香,她不配喝这酒,谢无恙垂下眸子,不太愉快。
      女人直勾勾地盯着师父,脸颊浮起两片红云,可惜妾有情郎无意,她在意的男人眉目微垂,正含着笑给他徒弟夹菜,他那徒弟似乎有些不耐烦,但也没拒绝,男人夹什么他吃什么,正吭哧吭哧吃的起劲。
      宋瑶笑的脸都僵了,男人才抬起那张俊逸的仙人面,脸上笑容弧度未变,却没举起酒杯,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女人多余的想法:“宋瑶姑娘,我无本名,唤我谢清即可。”
      被盗了姓氏,占了便宜的谢无恙拿手肘怼怼他的便宜师父,师父面上是分毫未变,看起来出门在外一直是用的这个名字,之前不还说自己道号“三清”的吗?现在怎么不装了。
      他抬头看看,正对上宋瑶的探究的目光,师父不让他喝酒,他只得把筷子搁置,神情略带不满道:“谢无恙。”
      “不得无礼。”师父拿手拍了拍他的头,语气平淡,动作却是极温柔的,在女人探究的目光里,师父继续说:“这是我徒弟,性子有些顽劣,我平日里素来惯着他,冲撞到姑娘,谢某替他赔个不是。”
      谢无恙揪着他衣摆,对上一个还不这样的,现在怎么这么会了,谢无恙见过的女人实在是多了些,尤其是那些蛇蝎心肠的漂亮女人,因此对女人毫无感觉。师父不在的时候他也常因为无聊跑下山到镇上摆摆摊子,给人家看看相,卖点儿符箓什么的,见过那些纨绔哄着才貌双全的花魁娘子,也听过说书先生讲被抛弃的良人家姑娘唾骂当年嘴巴抹蜜的冷心郎君。
      就是这样的温和儒雅,假模假样的,谢无恙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用力,假装没看见对面女人对他逐渐傲慢的眼神。
      饭毕,师父说要去看看花,让他带着女人去客居,客人住的厢房是山下那些客人花钱找人建的,风水极佳,唯一的缺点就是离他们住的那茅草宅子远,端的是僻静幽雅。
      说实话,谢无恙觉得这女人脾性已经不错了,也不知道是哪年有个女人刚进他们的茅草间就要求师父花钱盖客房那种的瓦房子,女人对着他出言不逊,还差点拆了他刚补好的茅草屋顶,就在她准备仗着“预备师娘”的名号对他大打出手之时,说是去后山看花的师父却在那时出现在了门边,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向云淡风轻的师父突然发难,师父无声无息地走到她背后,面上还是淡淡的,只是手上动作狠厉,直直对着她后胸就是一拳,那一拳直接贯穿了那女人的胸膛,鲜血溅在师父清风霁月的脸上,他半个身子都染了血,表情却还是含着笑的,一种略显古怪的微微的笑意,似笑非笑的,那笑意哪怕是现在的他,想起来也是毛骨悚然,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师父发那么大火。
      师父发火也不暴躁,还是温吞吞的,那天他受惊发了烧,师父住在他厢房,微凉的像是石头一样的躯体贴着他的,他在那种怪异的低气压里保持着沉默,最后在师父怀里,伴着那熟悉的气息,沉沉入睡。
      谢无恙从回忆里挣脱出来,把客房的钥匙交给女子,女子却不大乐意:“为什么我不和你们住一起。”
      谢无恙对这些手里头沾过血的女子不感兴趣,甚至是有些厌烦,不就是想和他师父住一起吗,废话那么多,他微微皱起眉,表情里流露出一丝不耐:“茅草屋破小,姑娘你还是住这种厢房好。”
      宋瑶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讽,她见心头的谢清公子不在,表情都变得尖刻起来:“我以后可是要做你师娘的人。”
      她又上下打量起少年,少年眉目俊朗,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但也是不可多的美男,于是她按耐住心头的不屑,循循善诱:“如果你乖乖的,也不是不可以不同你好好过日子。”
      谢无恙哪能不知道她心里头的小九九,他埋在土里的“师娘”没有成千也已过上百了,不差她这一个,就他师父那浆泥脑壳,能看的上她才怪,要是她敢动他一根手指,别说他自己了,师父都能要了她的命。
      比上上个差多了,他撇了撇嘴,给女子丢了几件女子也能穿的袍子,没搭理她的叫嚷就走了。
      如果她乖乖的,师父就要走了,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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