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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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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小西的电话,她说,
“爸爸,寒假我想去山里看雪。”
于是我请了长假决定陪她到东北的大山里去。
我在山上租了一栋房子,房子掩映在大山山腰里的一片色彩斑斓之中。十月份驱车去学校接了小西来住。自从她读博以来睡眠严重不好,她办了休学。
小西不是我的女儿,是我女朋友。
她喜欢叫我爸爸,是以我们的孩子,我送她的玩具熊宝宝的口吻来称呼我。
第一次认识小西那天她大学毕业的时候,大雨磅礴,我开车拐进一个林荫小路,一个拉着行李箱的女孩在路边淋着雨哭。
我问她需要帮助吗。她哭的更厉害了,我停下车给她撑了伞,问她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我说坐车里吧,我把车靠路边停下。
她说,父母早年离异,他们各自有了家庭,她一直跟着爷爷奶奶,大学毕业前夕她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她无家可归了。
她从学校里搬出来租到了这附近最便宜的房子,过来了却怎么也找不到位置。
原来她找的是汽配商城里面的房子。上面顶层做不得门市就隔的一间间的房子出租。
我安慰她,离的很近我就送她送过去。
后来我路过顺道去看她,给她买了一个毛绒的泰迪熊玩具,她非常喜欢,开心的拥抱着我,对小熊说,叫爸爸,乖,叫爸爸啊。就这样她就跟着小熊以后见到我就叫我爸爸。
后来她读了硕士,博士。
我们租住在山里的房子里,她很开心。
清晨总在啾啾鸟鸣中醒来,她在院子里晨练,我准备早餐。
吃了早餐我们沿着山路一直往山上走去,有时候爬到了山顶,再从这一个山顶走到另一个山顶,常常忽略了午饭,傍晚的时候才赶回到家里。
常常早晨我起床准备早餐的时候,她还睡得很香甜,阳光透过树叶间隙从窗户里射进来,阳光如流水般洒在她的身上,愈发肌肤雪白如凝脂。
中午不去山上的时候她常常穿了白色风衣,坐在高树下吊着的秋千上,边轻轻荡着看书,飘然若仙。
我坐在斑驳的阳光里抽着烟,看她。
爸爸,帮我推一下。
爸爸,给我拿水果。
爸爸,把蚂蚱递给我。
她不看书了,让我把她最爱的宠物,一只名叫蚂蚱猫咪递给她。
她抱在怀里,把书递给我。
爸爸,……
她总是这样安排着我,撒着娇。
有天早晨起来准备早餐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案板了。
难道昨天晚上我放在别处了,但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我想问问小西是不是拿了,看她还甜甜的睡着就没有叫她。
等她醒来,她却说难道食夜里进了贼。
我说有可能吧,贼不空手的。但也不至于只偷一个案板呢。
又隔了几天,早晨喂蚂蚱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蚂蚱了。我叫醒了小西,我俩在家里找,出门去唤,它也是无影无踪。
小西说,蚂蚱是邻居送的,可能回邻居家里去了吧。也许在这深山老林的,它自己跑了出去被什么动物给吃了呢,她说到这儿不禁流起了眼泪。
这件事就慢慢过去了,我又重新添置了一个案板,她也不在想念蚂蚱。
东北的冬天来的分外早,忽然之间换了天地,厚厚的雪覆盖着山野,村庄。一切都变得臃肿而柔软。
我不再贪恋斑驳的秋阳,而是拿出来储备的原木,劈柴。小西常常缩着脖子拢着手坐在火炉旁,或煮一壶清茶,或炖野菇作羹。一面看着我忙碌劳作。
日子悠闲而恬静。
那天小西登登上房顶的平台,站在风里翻弄晾晒的冻鱼。我去搬原木,却在原木的空隙间发现了很多的细木屑,仔细辨认那应该就是案板的材质。
把一个大木板削的像铅笔屑一样的细碎,这不是恶作剧吗。我没敢做声,怕吓到了小西。我偷偷的搬开了原木,把碎屑打扫干净丢进了壁炉里。
小西从楼顶沿着简易的梯子下来,突然一声拔尖的叫喊。
我立刻奔过去,她站在梯子的中间指着梯子的木脚底下哭道,“爸爸,蚂蚱,蚂蚱死啦!”
我扶她下来,说我一会把它丢到山沟里去。
我让她回到屋里,她抱着我不松手,把头埋在我怀里呜呜的哭着说,“爸爸,你说怎么回事呢?”她喃喃自语道,“难道它吃了有毒的耗子了,山里怎么会有毒死的老鼠呢?!”
我抱着她,她好久才平静下来,过了不久又似乎忘记了所有的不快。
我出去到楼梯下面去捡起那只死猫,刚用手一拎,吓得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只是一张猫皮,头顶划开了一个十字道,猫的肉身子从这个十字道的口子里拿去了,只剩了一张猫皮,里面填满了像铅笔屑样的碎木屑。
我浑身的毛发都炸开了。这个不可能是别人干的,山腰好远好远才有一户人家,谁会在寒冷的深夜做这么个恶作剧呢?
这件事我没敢告诉小西,怕吓着了她。
而我更担心的是,万一她受到了伤害呢。
从那以后我夜晚故意多喝几杯浓茶,看着小西如洁白的羔羊在云朵般的被子下面甜甜入睡,我还很精神地看着书。
看书,看书,眼皮难负重负,却最终下半夜还是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小西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她笑我说,爸爸失职了啊,竟然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看看晒糊了没有?
她掀开被子,故意扒开我的内裤,非要看我屁股。
从那以后我的生物钟就变得紊乱起来,有时候夜里一两点也不困,有时候晚饭过后就困的睁不开眼睛。
小西说,爸爸,你是不是生病了。
有天我睁开眼睛已经日上三竿了。家里静悄悄的,窗台上积着厚厚的雪。
夜里下了大雪,也不知道什么时辰开始下大,居然这么厚的积雪。
我想小西可能在院子里扫雪,或者在玩雪吧。说起玩雪来,她可还是个高手呢。
我穿了衣服出来,院子里厚厚的积雪,一无任何足迹,我的脑袋里哄地一声,一下子蒙了。
我回到房间里,“小西,小西,你在哪?”
没有任何声响。我找遍了卧室,储藏室,院子里的角角落落。
她的所有东西还像昨天一样静悄悄的摆着,似乎等着它们的女主人来使用。
我冲出院子,外面到处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连个动物的足迹都没有,而大雪依旧纷纷扬扬。
小西,小西!
她的名字也在空山中回响。
二
我几经周折终于到了小西的老家,一个偏远的村庄。
隔着矮墙往院子里望去,几棵光秃秃的老槐树迎风立着,发出呜呜风鸣。树底下长满了草,干枯得只有半人高的径矗立着。
低矮的大门,有把生锈了的锁头。看来很久都没有人住过。这就是小西长大的地方,可是现在小西也没有回来,我心里空旷得像长满了杂草的院子一样。
我翻墙跳进去,房子的门还是老式的带有门轴的木门,两片木门用门锁连着。我托起一扇木门轻轻移下门台,上端的门轴就脱离了门框。
进到屋里到处都是灰尘和蛛网,当门的桌子上摆着两位老人的遗像,他们慈祥的看着我。
我对着他们鞠躬,默默祷告,“爷爷奶奶如果有灵,保佑小西平安无事,保佑我尽快找到小西。”
小西的卧房和杂物间在一起,向阳的窗下是小小的书写台,旁边一张单人床。书桌上铺着塑料台布,台布上压着一块厚玻璃。玻璃底下压着发黄的老照片,那是她从小到大的见证,被厚厚灰尘覆盖着。
光光的床上有一个大木箱,黑红色的,看起来应该是当年奶奶的陪嫁。揩去灰尘,打开里面是被褥,衣服,还有几本软皮本,软皮本的封面还贴着当年明星的小照。
我不敢打开她,那是一个少女柔软的内心。我拿起来,一本,一本的拿起来,又放下摆放整齐。我不知道是该给她拿走还是留下这些年少的回忆。
最后我还是放下了。
我抚摸着她过去的一切,多么希望她突然就出现在眼前,给我讲着她过去的故事。
我又打听着找到了她的父亲,在距离她老家二十公里的小县城里。
我轻轻的叩了几下门,开门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
她推开门狐疑的看了看我。
“我是田小西的朋友,……”
她没等我说完,扭头喊“老田!”
一个白白胖胖的四五十岁的男人过来,嘴里说着“小西男朋友?!”
他走到了门口,女人抽身一脸厌烦的走回去。
他对着我,并没有打算让进去的意思,就在那么瞬间,他的脸上闪过怀疑,厌恶,愤怒,不耐烦的表情。
“啥事?说吧。”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说,似乎怕我给他带来麻烦。
“小西回来过没有,她跟我在一起……”我没说完觉得这句问的也多余。小西告诉我她多少年都不去父亲的家里,似乎是一次也没去过。
那个中年男人打断了我的话,“她没回来过!”然后似乎就要关门。
“那打扰了,我能把电话留给你吗?你有她任何消息麻烦告诉我一声。”
他不耐烦地走回去书房,拿了纸笔说,“说吧。”
我说的很慢,把十一位手机号一字一顿的告诉他。然后他就关了门。隔着冰冷的铁门,我一度怀疑这是可爱的女孩小西的生父,他的心比这扇门还要冰冷。
小西说,“我是他们□□的结晶,而不是爱的结晶!”
我犹豫着是否还去她母亲家里呢。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哪怕万分之一的机会呢。
见到她母亲的时候,她正在做午饭。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收拾的很利索。
她得知我是小西的朋友,亲热地拉着我的手,让我喝茶,又拿出来水果。我怀疑这么热情的人何以让自己的女儿觉得如三冬之寒呢。
她说小西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不喜欢跟她们在一起。尤其重新组成新的家庭,小西这孩子特内向,又敏感,我这当娘的真不容易,说着却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我给她留了电话就走了。我不想看一个老女人演戏,因为她从来没有问我一句小西现在怎么样,为什么出走。
三
半夜我被电话吵醒,翻身爬起来跑到桌子上拿起电话的时候对方已经挂了。
一看半夜竟然给我打了一百五十多个电话,而我白天折腾的太疲惫竟然没有睡得那么死,我埋怨着自己。难道是小西来的电话?我激动地抖着手回过去。
“你是小西的爸爸吗?”对方说。
“嗯,您是?”
“叔叔,你好!我是小西的男朋友。”
什么鬼?我心里嘀咕着。
“小西前两天突然到了我们公司找我,她精神状态很不好,我从她电话簿里找到了你的电话。”
“好的,麻烦你照顾好她,我就去。”然后他说着我记下了他的地址。
她竟然去了苏南,我百思不得其解。
她曾经告诉过我,在大学里谈了男朋友,那个男生比她高一级。
她们曾租住在一起,那个男生的臭袜子,内裤,外套都是她洗,甚至连他的鞋子都是她刷。她只想要那么一点点爱和一点点的安全感就足够了,可是那个男生在毕业后工作了就跟另一个女生在一起了。
十一假期她去他们公司找他,希望他看到突然到来的惊喜,结果去了才发现他已另有新欢。她流着泪默默的回到了学校。
她给我讲的时候我还骂那个男生真不是东西,不值得她去爱。
我真的不明白,我对她这么体贴,什么都不舍得让她去做,她却去找前男友。我想放弃了,回公司继续上班。
我反复地想着那个男生打来的电话,她电话簿上把我的名字写的是爸爸。
难道在她心里我真的是爸爸吗?哎!就当她是女儿吧,我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开车开了十几个小时,向晚的时候我找到了她前男友租住的地方,那时候他们已在院子里等我。
我远远的在车里看见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长发在风中飞扬。
小西看见我从车上下来,她喊着“爸爸,爸爸”,向我飞奔过来,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抚摸着她的长发,安慰她,“小西,乖,不哭不哭。”
她一直把头埋在我怀里抽抽噎噎。
男生走过来,握手,递烟。
他张了张口,估计想叫叔叔又觉得不妥,可是小西又分明叫着爸爸。
他说,你还不知道吧小西有间歇性失忆吗?以后你多注意她点。
我愕然着向他道了谢。
我们开车回去的时候,小西坐在副驾驶上,安静的望着我,一直望着,怕再失去一样。
“干吗看看我,我都不好意思了!”我说。
她微笑着不说话。许久她说,
“我们回家吧,爸爸,我记不起来我们看雪的地方了。”
“我们回家,小西。”
她开心的笑着。我没有告诉她我去过她从小生长的地方,也没又说去过她父母家。我想那是一道旧伤疤,不提也罢。
记得有次我们穿过丛林,一直受伤的小鹿卧倒在草地上,小鹿妈妈舐舔着它的伤口。小西问,鹿妈妈为什么舔孩子?是表达爱的安抚吗?
我说那是舔伤,用唾液的酶消杀细菌或者病毒。
“身上的伤可以舔,内心里的伤又怎么去舔愈呢?”她凄然的说。
而我一直当她是高论,没有想到他说的那是自己。
我想在白雪覆盖的地方,有一个温暖的巢,一定会温暖那颗受伤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