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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名,郭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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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阴云密布,空气湿漉漉的,似乎大雨随时都有可能到来。
街道上两个人匆匆忙忙地赶路,随着一声雷响,雨落了下来。
两个人叹了一句倒霉,便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在路过一道朱红色的大门时,雨已经接近倾盆。
一个人提议在大门下躲雨休息,另一个人转头看向大门却发现这道大门在这样的鬼天气就像被泼上了血,一片猩红,散发着阴沉的光芒,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低着头,拉着另一个人快速离开了此地。
他心里也觉得奇怪,这里是青田县以善良出名的钱老爷家,曾经在饥荒时自己还和妻女一起到这来接受过钱家的接济,明明对这里不应该有任何的恐惧才对,但今天他看着那道大门就是瘆得慌,就像里面封印着什么食人的猛兽。
黑压压的天空骤然亮起,他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却发现天空又变得漆黑一片,然后巨大的雷声传来,震得他都要颤动起来。
“这样的天气,希望钱老爷别什么事。”他心里这样想着,回头看了那道猩红的大门一眼,然后尽快远离了这里。
黑暗的世界里,雨水啪嗒啪嗒的滴落,猩红色的大门背后,钱老爷家安安静静,就像他所期望的一样,然而在他离开后不久一道细密的血线就从门缝下慢慢渗了出来。
又是一道巨大的闪电,天空亮如明昼,那道细密的血线慢慢变粗,慢慢地流到了大街上,然后又被雨点打散,最后汇聚成一条淡红色的河流往低洼处流去。
随着那道闪电,钱家的大院里被映照出了一副凄惨的景象——地面是一片血红色,一个面色惨白的家丁倒在那道朱红色的大门前,他眼睛睁得很大,脖子上有一个可怖的伤口,鲜血正从那里缓缓流出。他已经死了,但也许死得太过突然,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似乎在和人说笑话。就在他身后,钱家的院落中,倒着另一具一模一样的尸体,和他一样,脖子上都有着一个平滑而整齐的切口。
再往里,是一副更加恐怖的场景,尸体一具接着一具,从那道朱红色的大门一直延续到了钱府的最深处——一个闪着昏暗烛光的房间。
在那里,在这地狱般的光景中,一高一矮的两个裹得密不透风的黑衣人却直直地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他们面前的地上瘫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正匍匐在一具流血的尸体旁,嘴唇颤动着,似乎在低声地说着什么。凑近了一听才发现她是在低声地对地面上的那具尸体喊着:“妈妈,妈妈……”
“这是最后一个了。”矮个的黑衣人低语一声,一剑就要刺穿女孩的心脏。
让他没想到的是,高个的黑衣人悠悠地挥出一剑,将他的剑架开了。
“师傅,你这是……”
矮个黑衣人不解地扭头看向他的师傅,在他惊愕地眼神中高个的黑衣人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罩。
面罩下是一张英俊到极致的脸和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
“这是你的最后一课。”高个的黑衣人缓缓说道。
“可……我不明白,你明明说过我们做事时不能摘下面罩。”矮个黑衣人说着,便准备也摘下面罩,可却被他的师傅制止了。
“无名……”
“嗯?”
“你知道吗……像我们这样的人,死在剑下才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高个黑衣人说完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无名突然笑了。“难道,师傅是觉得像这样的懦弱的人能够杀死你?”
“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怎么可能?”无名摇了摇头,认为自己的师傅一定是糊涂了。说罢,像为了证明自己似的,矮个的黑衣人走上前,用脚踹了踹匍匐在母亲身上哭泣的女孩。
回应她的是女孩突然抬起的脸,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两个黑衣人。
无名有些吃惊但没有被吓到,这些年跟着师傅他杀了太多人,从杀死第一个的时候起,自己就没再怕过什么。他和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对视了一会,和他们一样的眼神。
“也许她确实可以。”无名终于承认。
为了掩饰刚才的停顿,无名把没有擦干净的剑贴到女孩腰间的白衣上,轻轻地擦拭着,他感觉到剑上传来一阵微微的颤抖,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变态。
“够了,走吧。”高个黑衣人重新拉上面罩,轻轻拍了拍他。
没有再多的逗留,他和高个黑衣人迅速退了出去,在那道朱红色的大门前,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远处房间匍匐在地上的那个女孩一眼。
“怎么了?”他的师傅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没什么,师傅。”无名收回了目光。
“你记得我教你东西吗?”
“记得,入了这行,对他人无情,对自己也要无情。”
他的师傅点了点头。
“记住这句话,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叫我师傅,也不要说我教过你,出了这里我们就别过。”
“知道了,师傅。”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四年了,我还不知道师傅叫什么名字呢?”
他的师傅没有立刻答话,两个人就这样在大雨里站了一会。
天上又亮起了一道闪电,在巨大的雷声中,他的师父开口了,然后就消失在了原地。
无名抱怨地看着漆黑的天空,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原来他就是无名……”
青田县,郭家客栈,今天这里的生意很好,拿着宝剑刀枪的江湖人士进进出出,很多人都找不到座位,一改往日的颓废相,所有人都在讨论着三天前钱家发生的大案。
这其中一个叫做百事通的人正在和大家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钱家的惨状,就像他亲眼看到的一样,然而实际上自从发生了这起大案后,钱家早就被官府严密的看守了起来,除了办案的人,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具体的细节。
听了半天便有人反驳:“你怎么知道里面的情况?别是瞎编的吧。”
百事通马上涨红了脸,扭头看向刚刚说话的人,发现那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之后也就没有过多深究。
“你懂个屁,你打听打听,这里谁不知道我的名号?江湖人称百事通!就没有我打听不到的消息。”
“百事通?我看大概是你自己吹出来的,在座的各位谁不知道知道钱家死了人,你有本事说出来一些大家不知道的东西。”少年又说。
这一次,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百事通,这个小兄弟说得对,我们听你在这讲了一整天了,你讲的都是大家伙知道的东西,有没有我们不知道的?”
大家这么一问百事通反而有些为难。“我是知道些情况,但具体的情况,本地县老爷怕事态再度扩大,不让外传,我要是说了……”
“快说快说,钱老爷是大家伙的恩人,前几年闹饥荒的时候谁没有接受过钱老爷家的救济?现在大家聚在这里就想知道这事是谁干的,好给钱老爷家报仇,你既然知道些情况,为何不告诉大家?”
一群人把百事通团团围住。
“这个……”
“算了吧,我看他就是不知道,还说什么‘县里的老爷不让说’。”这个节骨眼上,刚刚的少年又来了一句,还着重的强调了一下那句“县里的老爷不让说”。
接着,少年又补了一句:“什么狗屁百事通。”
这下可真把百事通惹火了,他混迹江湖十几年,入耳的信息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就是因为事事知晓,这才得了一个百事通的称号,可现在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质疑。这他怎么能忍得了,他可以忍受有人攻击他的祖宗,但就是不能忍受他百事通的名号被诋毁。
看着快要散去的人群,百事通一发狠,大喊了一声:“都回来,你们不是想听吗?”
人群又折返回来围住了百事通。
“快说快说。”
“等等,在说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那就是待会我讲明了钱家大院的事后,那边的那位小兄弟必须得和我赔礼道歉。大家能不能听到都要看那位小兄弟的意思。”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又都汇集到了那位少年身上。
少年潇洒地大笑一声“要是你能说出其中缘由,待会我一定会给你赔礼道歉。”
百事通满意地点了点头。
“想不到你还懂点规矩。”
“别磨蹭了,快说吧,大家伙都等着呢。”
百事通清了清嗓子,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压低了声音,问:“无名,都听过过吧?”
“怎么会没听过,无名的名号是大家从小听到大的,难道这次的大案是无名所为?”
“十之八九。”
“可这和无名的行事风格不像啊,无名向来不留活口,可我听说这次的案子有人没死。”
“这你就不知道了,钱老爷的外甥钱羽,就那个整天在县里横行霸道的,这些天生了重病,一直住在医院里,让他躲过一劫。”
“真是可惜……怎么给他活下来了。”有人小声叹气。“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大家都跟着叹气。
有人又问:“你怎么能断定是无名做的呢?这些年一有什么破不了的案子就推给无名,有时候我真怀疑是不是真有无名这个人。”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百事通咳嗽两声,声音很大,脸上带着笑容,似乎他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十分自信。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无名,每一个无名传闻出现的地方我都去过,通过多次对比,可以肯定,我已经发现了无名案子的一些共性……”
百事通故意卖了个关子。
众人急忙追问:“是什么?”
“无名的技巧非常高超,被他杀死的人身上从来就没有一个多余的伤口。”百事通得意的说。
“那你有什么方法能找到无名吗?大家都等着报仇呢!”少年说。
“这个……目前是没有,不过我相信只要我再找几年,一定能找到的。”
众人听完,一阵讨论,大部分人觉得钱老爷家的仇是报不了了,找不找得到无名先不说,就算是找到了大概率也打不过,说不准还把自己的命送了,也有一部分不怕死的,觉得自己只有打败了无名就是天下第一的高手。
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官兵正好走了进来,看样子是来搜查的,大家一下子哄散开。两个官兵进来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就又出去了,大家又谈论起来。百事通被哄散的人群挤到了角落里,被这两个人这么一打扰他总感觉有什么事还没有做,听着人群的谈论,他终于反应过来,向刚刚少年待过的地方看去,可少年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该死,给他跑了。”百事通心里暗骂一声,然后向身边的人打听那个少年的下落,可刚才乱哄哄的,竟没有一个知道少年去哪了,无可奈何之下百事通也只能作罢。他心理暗暗发誓,以后再见到那个少年,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少年就是郭汜,离开客栈后他一转头就进了另一家客栈,他打算待在青田镇,看看事态后续的发展,他有预感,这么大的一桩案子,最后一定会牵扯出很多东西。
很多人的想法和郭汜一样,都观望着事态的发展,于是纷纷在当地找客栈住了下来,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推动了当地的经济发展,但带来的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大量的江湖人士涌入镇内,因为大家都是性情中人,所以打架事件明显增多,趁附近几个县的小偷也都集中到青田县乘着热闹浑水摸鱼,当地的治安肉眼可见的变坏了。为了遏制事态的发展,给躁动的民众一个满意的答复,钱家案子发生三天后,当地县令终于打算召开一个案情的发布会。
发布会当天,郭汜跟着乱哄哄的人群赶到了发布会现场,现场人山人海,在人群的推搡中,郭汜很快就被挤出了人群。旁边的一些住户见此情形顺势做起了生意,只要付半钱银子,就可以爬到自家的屋顶上去。虽然这些住户坐地起价,可郭汜也只能付钱,他可不愿错过这样的热闹。
郭汜爬上房顶,找了个地方坐下,这里正好能看得到最远处的木制大平台,木台上站了一排拿刀的衙役,十分森严,木台后面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大片。
大家都叫嚷着要知道案件的结果,可发布会却迟迟的不开始,现在又是正午,正好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没过一会人群的锐气就被逐渐消磨殆尽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发布会终于开始了,众人的热情又被重新点燃,但当奇丑无比的钱羽拖着因为疾病变得又瘸又拐的身子和当地县令一起上台时,大家的热情便像潮水一样褪去,有人甚至已经开始离开现场。
郭汜坐在屋顶,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本来有些好奇为什么不让钱家小姐钱乙上台,但现在看到下面人群的反应之后,他就明白,这一定是当地县令为了防止发布会出乱子故意设计的,要是让楚楚可人的钱乙上台,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事。
“大家静一静,我是本县的县令。大家都知道,钱家是当地有名的慈善之家,在前几年的饥荒上,钱家大力布施,为政府分担了很多的压力,今天发布会中的很多人也都受到了钱家的帮助,所以在发生了这个案子后,本县令的心情和大家一样,是十分沉重的。各位朋友今天能够汇集在这个发布会上,说明大家都心系钱家大案,有着难能可贵的热忱之心,在此我对大家表示感谢,但这并不是召开此次发布会的目的。因为在钱家大案的侦破方面,我们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今天召开这个发布会的目的,就是为了解答大家心中的疑问。”
这一通官方的说辞把下面的热得发昏的人群说得是一愣一愣的,在郭汜带头大喊了一句“凶手是谁?”后,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大声询问凶手的身份。
县令看着眼前突然乱起来的人群,先是顿了一下,然后大声说:“大家看,我身边的这一位就是钱家钱羽,在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后,我们已经确定,凶手就是无名。”
县令本想着,这句话一说完下面一定会更乱,但出乎意料的是,下面的人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其实,这主要是因为从百事通推测凶手的那天开始,无名是凶手的传闻就开始慢慢深入人心,大家今天到这里来只是想确定一下这个传闻的准确性。到这里,人群的激情算是全部消磨殆尽了,在离开的同时抱怨在这里白站了几个小时。
突然,发布会周围传来轰隆的一声巨响。大家齐刷刷的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原来,是一个出售房顶观赏位置的人因为太贪心,出售了过多的位置,导致房梁承受不住重量,最终压塌了房子,可见有时候人还是不要贪心太多。
在经此变故后,大家终于是觉得不虚此行了,心满意足的退去。
郭汜就在那栋倒塌的房子旁边。那房子的主人现在正在同那些从摔倒的人争吵,要求他们赔偿自己房子的损失。那些摔倒的人则愤怒地叫骂,我们不让你赔摔倒的医药费就不错了,你还好意思让我们赔钱?
旁边看热闹的人就说去帮他们报官。
这时房主突然想到自己这应该算是违法经营,到时候不仅要不到钱不说,可能还得赔一大笔医药费。于是就假装骂骂咧咧地说:“好了好了,算我倒霉,不用你们赔了,快走吧!”
摔倒的人见此,发现似乎有利可图,又大声说要去报官。
于是众人又开始争吵。
至于该事后续是如何处理的,郭汜到并没有太多的关注。现在他的目光已经停留在了人群边缘一个手持细剑的女子身上,灰衣下,女子肌肤雪白。郭汜第一眼就觉得这女人一定是个人物,没有什么道理,但他就是感觉这女人在众人之中特别突出,人群中总会有那么几个特别像是主角的人。
女人随着人潮离开发布会,郭汜并没有跟上去,他猜测这个女子一定是为无名而来。因为他觉得像自己师傅这样传说中的人物,一定会有一段风流的过往,虽然他从未对自己说过。
如果真是那样,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见过无名的钱乙现在在哪,然后守株待兔就能知道这女的究竟是干什么的了。
况且郭汜找钱乙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弄明白为什么钱乙明明见到了无名,县衙却迟迟没有张贴出他师傅的画像呢?难道是因为钱乙保留了这段信息吗?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虽然他还没有想好找到钱乙后该怎么做。
半夜。
郭汜蹲守在县衙附近的一个垃圾堆旁边,等待着灰衣女子的出现。他料定钱乙一定是被县令安置在县衙里了,因为经过一天的搜寻他都没有得到任何有关钱乙的消息。
而选择垃圾堆附近,郭汜心里想的是此处奇臭无比,不会有人主动靠近这里,像灰衣女子那样的大人物,对垃圾堆这种肮脏之物,一定是避之不及的,就算要进县衙也不会选择这条道路。
十分钟后,郭汜就对自己的选择后悔了,他有些精神崩溃了,因为他错误的评估了自己对臭味的忍耐能力,被垃圾堆熏得昏昏沉沉的,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在灰衣女子到来之前他就会先被臭晕过去。他想换个位置,却又害怕自己在换位置的过程中,灰衣女子正好出现,计划失败不说,自己还被白熏了十分钟。
所以,他浑身煎熬的停留在原地又等了十分钟,精神再次崩溃的同时,郭汜心里又出现了和等十分钟时一样的想法,于是他又被这种恶毒的想法给束缚在了原地。郭汜觉得如果灰衣女子不出现,自己可能就得陪着这个垃圾堆一整晚了。
打破这种恐怖幻想的是一阵流水的声音,郭汜一看原来一只狗不知抽什么疯,大晚上不睡觉,跑到垃圾堆里撒尿,有一些还溅到了郭汜身上。
这成为了压垮郭汜的最后一根稻草。
郭汜愤然拔刀,一下子就砍掉了那只野狗的狗头。
噗嗤一声,鲜血飞溅。让郭汜感到惊奇的是在狗头落地后,那狗剩下的躯体却依然扭动着,还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郭汜一看情况不对,就准备赶紧离开垃圾堆,可就在这时,他却又听到一阵轻微的响动,扭头一看一个黑影已经翻过县衙的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