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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中秋夜 ...

  •   当浓浓的夜色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一场名为中秋团圆夜的表演才正式拉开帷幕。

      易晟旸此刻戴着鸭舌帽,正步履匆匆地走进一条狭窄漆黑的弄堂。

      他所处的位置是片旧城区,弄堂两边是低矮的自建房,这里没有路灯,仅有每栋房前那盏闪着微弱黄光的灯泡为他照亮脚下的路。
      他一路踩着前身不知为何的黄色粉末行走,注意到这些被统一着色的橙黄色墙皮经过岁月的侵蚀早已斑驳脱落,一位位年近八十的老者悄无声息地忍受着时间带来的风化。

      而易晟旸同样也在忍受着,忍受着过去愚昧无知的自己给现在的自己带来的这些痛苦与折磨。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皎洁如玉的月亮,莫名生出一股烦躁的情绪。

      他不明白此刻自己为什么不能顺心如意地待在温暖的家里,不能待在杜丽娟旁边与她共同准备中秋夜的晚餐,而是要装模作样地欺骗她,骗她说自己是去出门采购,像个愣头青一样,独自跑到他未曾踏足过的地方来赴约,来赴一场名为最后的决斗的狗屁约定。

      他一整天的好心情全都毁了,就在收到这封中二的决斗短信的一瞬间全都付之东流,想到这里,他不禁加快了脚步。

      在途径不知多少扇如出一辙的铁门之后,易晟旸终于如约赶到了约定地点。

      沉寂的黑暗中陡然发出一声咳嗽似的打火机响,萤火般的红光紧随其后,易晟旸透过后方传来的,不大明亮的光线,勉强看清了眼前人的面部轮廓。

      他注意到朱维方的脸上赫然印有四个指头的巴掌印,红得发肿,像是穿透他的皮肤新长出来的肉,带着赤裸的威吓让易晟旸难以将视线从他的脸上转移。

      朱维方背靠着墙,听见他来并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自顾自地用两根柴瘦的手指夹住烟往嘴里递,然而那只夹着烟的手并没有他表面上的冷静,竟违背主人的意志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如同冬日里的一阵冷颤。

      他抬头向上凝望着,似在凝望易晟旸也曾抬头看过的那片月亮。
      他的一双眼睛浑浊且充斥着狰狞的红血丝,这幅场面让易晟旸想起了儿时蓄养在家里的猪在过年前要被捆去屠宰场宰杀时的那双同样悲伤的眼睛。

      “易晟旸,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毫不相干的一声提问随着他鼻腔中的烟雾一同呼出,与此同时打破了两人之间安静得诡异的现场氛围。

      看着这张熟悉了已有五年之久的面孔,易晟旸不假思索地回答:“你生日。”

      但他今天来赴约不是来和他叙旧的,他要彻底结束这种病态的,像是鼻涕一样恶心的粘连不断的关系,随即的一番话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两人虚假繁荣的温馨场面,“你想说什么?让我祝你生日快乐?”

      说话间易晟旸捕捉到了空气里焦油和尼古丁燃烧后的烟臭味,他难掩地皱眉缩鼻,沉了沉有些激昂的态度,一脸正色道:“那就如你所愿,我由衷地祝贺你生日快乐。但我希望今夜过后,你我之间的是非过错能够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

      这个词不经意地勾住了朱维方脆弱敏感的神经,还将它反复磋磨,他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不屑一顾地发出一声冷笑,吐唾沫似地朝易晟旸脸上呼出一口浓厚的烟气,声音如同鬼魅般凄寒阴沉。

      “你让我变得这么痛苦竟然还想跟我一笔勾销,简直白日做梦。”

      易晟旸本来想心平气和地解决这件事情,可是从高中入学到现在,朱维方就同田里的水蛭般纠缠着他——只要让他触碰到他的皮肤,他就发了疯地往他皮肉里面钻,想要吸干他身体里的血。
      如今他甚至想长出坚硬的牙齿,连同他的骨头也要一起嚼碎。

      他没有办法允许自己再次忍受这种污蔑,彻底摈弃掉两人同窗多年的情义,郑重其事地对他说:“你变得再怎么痛苦都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你如今的局面也不是由我造成的。反倒是你,别再整天闲得没事干雇一帮傻叉到处堵我,”

      易晟旸越说越难以克制自己厌恶的情绪,最后竟带着一丝嘲讽的语气贬低他,“这样既显得你可怜又伤不到我。”

      “姓易的,你他妈找死!”

      精神本来就不稳定的朱维方彻底被他这句话激恼了。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扭曲变形,瞪着一双通红肿胀的眼睛,目眦欲裂,用力地似要把眼珠从他眼眶里挤出来。丢掉手里的烟,朱维方抡起胳膊就给了易晟旸猝不及防的一拳,这一拳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竟打掉了对方的帽子,把他打得偏过头去。

      易晟旸顿时被打得眼冒金星,等回过神来,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因着柔软的口腔内壁无可避免地磕碰到了牙齿,他用舌头一舐,竟被血淋淋地凿出了两个洞来,万幸的是没被他打中鼻子。

      肾上腺素的作用让头一次打架的朱维方彻底丧失了理智,他像是一头见了血的疯牛,不顾一切地冲向易晟旸,趁他反应的间隙揪住他的衣领把他狠狠地按在墙上,抬起胳膊想再往他脸上来一拳。

      但易晟旸得益于他常年坚持健身锻炼,正向导致他和朱维方的力量差距过于悬殊,他轻而易举地扳过对方皮包骨头的手腕,将他反扣在墙上,毫不留情地用力按住他的胳膊让他连连呼痛。

      就当朱维方痛到怀疑胳膊要脱臼的时候易晟旸松开了他。

      这番擒拿术犹如一针镇定剂扎上朱维方的心头,顿然让他恢复了理智,他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四肢僵硬无力地顺着背后的墙壁滑倒在地。

      他心如死灰地岔开腿坐在地上,是被人用针管从头顶抽去了灵魂般的失魂落魄,他恨自己的软弱无力,像只小鸡一样地任人宰割,他更恨的是对方的强大,一直以来都是。

      他难以发泄的情绪在胸腔中不断积压着,沸腾着,最终化作喉管里爆发而出的一声痛苦的呜咽,他泣不成声地开口哀求易晟旸,“求你了,晟旸,你救救我吧,我快被他们折磨疯了,我快要奔溃了。”

      易晟旸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无动于衷地盯着他,见他抓住救命稻草般地死命抓住自己的腿。
      他挣扎了一下,对方就用力更深。

      朱维方的下半身沾染着斑斑点点的黄色粉末,面容狼狈不堪,泪眼模糊地向他诉诸自己的苦楚。

      “我妈她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拿你跟我比较,比成绩,比性格,比长相,她总是认为我不优秀,认为我处处都不如你。我真的不想妒忌你的,我真的不想伤害你的,真的,但是我快要被逼疯了你知道吗,就连我晚上做梦都能梦见她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像个定时炸弹一样一直悬在我头上。今天还是我生日,她连一句生日祝福都不肯和我说,一回家就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到处指责我的不是。还有我那帮傻逼同学,一个个装得人模狗样,其实背地里竟干一些龌龊事······”

      他边说边哽咽,边说边道歉,声音也越说越小,语速快得像是念咒,蚊虫一般在易晟旸耳边飞来飞去,总而言之说了这么一大堆,他听出来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图:他想让自己跟之前一样倾尽所有地,以自我贬低的方式去赞美他,继续去维护他那可怜可悲的自尊心。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遭受过由朱维方一手造成的,难以明喻的,刻骨铭心的伤害后,易晟旸如今唯一想讨好的人只有他自己。

      易晟旸同样明白:朱维方这次会哭会闹,会摇尾乞怜地道歉,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但是他永远都不会改。

      只要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他就会恢复成往常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唯有虚荣心才能滋养他的灵魂,所以他现在感受到了痛苦,并把痛苦的来源归咎于他的优秀,同时还平白无故地把矛盾点转嫁到了他身上。

      他蹲下身,一根一根地将那些章鱼触手般吸附在自己腿上的手指掰开,毫不留情地戳破他那如同泡沫般不切实际的幻想。

      “实在是抱歉,你如今和我掏心掏肺地说这些话,我却只能表示爱莫能助。我既不是上帝,也不是佛祖,保佑不了你的。你如果真心想忏悔你的过错,那你应该去的地方是教堂,是寺庙。你去朝他们三跪九叩,你去求得他们保佑,而不应该在中秋节阖家团圆的这天来我这里找不愉快。”

      同时易晟旸以他最为可耻的方式向对方发出警告,“如果再有下次,你做过的所有事情都会原原本本地传到学校甚至是廖阿姨那里去,所以我希望从此刻起,你能够自觉地远离我,永远别他妈再来骚扰我。”

      朱维方听到这些话,眼泪如决堤般地滚落下来,喉咙里跟卡了根鱼刺似地不上不小,再也吐不出一句话来。

      易晟旸说罢站起身,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如释重负地拍掉他过给自己身上的灰,说着两人互相道别时曾经说过千千万万遍的那句:“我先走了,家里还有人等我。”

      在朱维方绝望的注视下,易晟旸的背影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突然觉得这月亮真像一块又圆又白的蛋糕。

      余哀此刻正蹲在地上,神情认真又怜爱地盯着眼前趴卧在草坪上的狸花猫吃东西。

      它的胆子很小,虽然允许别人靠近它,但是不能近于半米,如果有人想要伸手摸它,它就会跟皮球一样弹走了。但它又很贪吃,如果能带一根火腿肠来见它,它才会勉为其难地允许你接近,但是在它吃东西的时候抚摸是被禁止的。

      就好比现在,余哀刚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它背上,它就毫不留情地用猫垫还击,但是它并没有伸爪,似乎只是在吓唬余哀。

      但突然受到攻击的余哀惊叫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可能会引起猫咪的不适又自顾自地和它道歉,心里却还在回味猫垫的神奇触感。

      “对不起啊,小猫咪,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不摸你了,你好好吃东西吧。”

      然而喂到嘴边的半根香肠它却不吃了,起身扭头向余哀的右前方走去。

      余哀觉得诧异,站起身却因为长时间保持蹲姿而有些头晕目眩,缓过来后她正准备追随猫咪的步伐,注意到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生站在自己面前。

      她轻而易举地辨认出了眼前的男生正是易晟旸,而那只不亲人的猫咪正往他面前一卧,乖巧地露出毛茸茸的肚皮,发出类似于撒娇的猫叫声,一副任人为所欲为的样子。

      在微凉的夜风中陪它蹲了半个小时的余哀:“?”

      对方似乎刚从前面的超市里面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袋,装得满满当当。

      他像是例行公事般地抚摸着它的肚皮,极其寂静的黑夜里,耳边除了风声,就只有眼前这只猫咪满足的,像拖拉机一样的呼噜声。
      而后她又看见易晟旸从塑料袋里掏出了一包小鱼干,拆开来喂给它几条。

      “它叫雪宝,最喜欢吃的是小鱼干,火腿肠它只会尝个新鲜。”

      主动和余哀说话的易晟旸让她突然之间难以适应,她像是电脑加载过度,倏然来不及反应,慢半拍地“哦哦”作声。

      又是一阵沉默。

      恍然间无所适从的余哀还是没能经受住人间萌物的诱惑,她慢慢吞吞地蹲下身,极为谨慎地试探,仿佛她接下来要摸的不是一只猫,而是一条有毒的蛇。

      “你要先让它熟悉你的气味才能靠近它,要不然它会没有安全感。你先伸出一根指头在它眼前不动,让它对你产生好奇,对,然后你就把整个手掌放在它脑袋上摸它就行了。”

      余哀按照他的指导终于顺利摸到了猫咪的毛发,很柔软,像是一脚踩在了棉花上的柔软,也很舒服,不同于她平时摸毛笔的手感,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谢谢你。”

      在经过长达一个小时的等待后余哀终于能够心满意足了,忘乎所以的她开心地扭头看着易晟旸笑,却在灯光下瞥见了他嘴角明晃晃的伤。

      她立马变了神色,一脸担忧地问道:“你嘴角的伤怎么回事?”

      易晟旸闻言将脸转到一边去,语气又变得疏离淡漠,“没事。”

      他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你是不是又和人打架了?”

      语不过脑的后果就是话一出口余哀就觉得后悔莫及,她不应该借着关心的名义去打听别人的私事,而且她和她这位同桌的关系目前还处于白垩纪时期。

      意料之中的反问:“跟你有关系吗?”

      “我,对”余哀一时间语塞,为自己一时冲动的行为和言语感到羞耻。

      “我是你什么很重要的人吗?”

      对方显然不肯放过她,依然对她穷追不舍,莫名其妙的问法让余哀内心重重疑云横生,她不明其意地望着他遮掩着的半张脸,突然发觉这个站在路灯下孤傲冷寂的少年——影子正被无限拉长,一直延伸到黑暗处,显得孤单又寂寞。

      “没,没有。”

      余哀觉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很奇怪,模棱两可地糊弄过去。

      “既然如此,那就请不要把你的在乎浪费在不重要的人身上。”说完他转身就走了,就好像是专门为了跟她说这句极富有大道理的话才留下来似的。

      余哀百思不得其解,觉得今天的高冷学霸似乎有点神经质。

      她不由得胡思乱想地猜测:今天他是不是在感情上受到了某种伤害,以至于让他今晚的言行举止都不符合他日常的行为规范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中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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