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权印》乱文

58、韩程摽梅前传

　　（一）

　　深巷红墙有梅树，笑问何家出墙枝？红衣晏晏倚梢头，惊乱花下何郎心？

　　“你，你......敢问姑娘芳名?”

　　“大家都唤我摽梅。”

　　“姑娘叫摽梅？”

　　“......”

　　（二）

　　“姐姐姐姐，那痴郎又来啦！”一个穿着鹅黄色冬衣的小丫头咚咚咚地跑进屋子里，还扛着一束半人高的开得极好的腊梅。

　　摽梅有些生气，自己明明更喜欢红梅，为什么每次这个呆子都摘腊梅。看着把那小丫头压弯了腰的腊梅，却又感觉好笑了起来。

　　谁家送花像送树啊？真是可惜了那颗腊梅树，被摧残到如此地步。摽梅走出门去，门外正簌簌落着雪，好好的一个儿郎活生生在门外站成了冰雕雪人。

　　傻子。

　　天上落下的雪晃晃悠悠地停在头上，肩上，心上；拂过睫毛，脸颊，胸膛。

　　“你又不上门提亲，光送花有什么用？还是别祸害梅树了。”

　　“我，我要出征了...我怕我提了亲，会误了你。可，可我又想来见你。”

　　摽梅听后一言不发，转身将那梅花扔在韩程脚边。

　　“我不喜欢了，以后不必来找我。”摽梅合上门扉，滚热的泪清扫雪拂过的地方，最后消失在衣襟里。

　　那丫头也愣愣地不敢开口。上次那个出征的就没有回来，这次怎么又是出征。

　　最近流行用这个借口拒绝吗？可惜了摽梅姐，还以为这是个良人呢。要是摽梅姐再不能嫁出去，可就要寻官配了。

　　（三）

　　深巷红墙摽有梅，求我庶士迨其吉。高堂纳聘匆裁衣，求我庶士勿过急。

　　那丫头又来了，登登登的跑来，抓着摽梅的衣袖，哭喊道：“姐姐不能嫁他！那人就只吊着一口气了，姐姐去了会没命的！”

　　摽梅心中酸涩，喉管也感觉涨涨的，堵着出不了气，更别说能说出点什么话来。

　　就算能开口，又能说什么呢？说她的家人已经因为这一门好亲事大赚一笔。

　　说她托付的好郎君白白蹉跎她的花期。

　　说她再遇的良人未必想娶她。兜兜转转，已陷死局。

　　那丫头也只是哭哭啼啼，急得直打转。摽梅抚着自己以前亲自绣的嫁衣，感到莫大的悲哀。

　　还能怎样呢？大不了红事白事赶一天罢了。也好过以后嫁给旁人，白白受其他磋磨。

　　红烛摇曳，新涕痕掩盖过旧涕痕。韩程翻墙而入，轻轻地在窗棱处放下一株红梅，静静地站在窗外，看着那剪影，渐渐下定决心。

　　“我欲带你离开，你可愿跟我？若我战败，我为你安身立命。若我得胜归来，我愿娶你。”

　　（四）

　　摽梅被安置到一家农户里，靠近边陲，站在山头就可以隐隐约约的看见军营的一角。农户里只余一对老夫妻，家中青壮都充了军，不知生死。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的过下去。

　　听闻他打了好些胜仗，前途无量，甚至官阶大过了他以前的好些上级。

　　那一对老夫妻也夸她是个有福气的，觅的这样一位好郎君，就靠一双手拼出来这样好的功名，想必喜事将近。

　　摽梅也日日登上山头，远远地看那进进出出的骑兵，会不会有一个回眸是他呢？会不会有一个是奔向她的呢？

　　军中又寄来了信，他已经被皇帝任命为副将，打完这场仗便可风光无限地来娶她。要她记得照顾好自己，只管等着以后神仙眷侣的日子，等着他八抬大轿上山来。

　　摽梅没等到红轿，没等到她心心念念的郎君，没等到她所期许的未来。等到了一个麻袋，等到了满脸的血腥。

　　他们也没能等到归家的儿孙。

　　几经辗转，等到她再一次睁开眼时，只看见她的念，她的梦，被团团围住，凶兵冷箭，严阵以待，粗粝的脸上遍布沧桑与狠厉，看向她的双眼却满眼惊愕。

　　她很想扑过去诉说她的思念，她很想控诉那些人的暴行，她想倾诉她的不安与害怕。

　　但是，这里是战场，她何德何能去影响一个将军的判断？黄沙漫天，其实这些日子已经是她偷来的了。

　　几年前的雪花早就落在她的心口，化成一池春水，只余绵绵情丝。直到现在不断生长，愈演愈烈。

　　“韩程，还不投降？就算你在前面抛头颅洒热血又如何？就算你战无不胜又如何？人心向背啊。你心心念念的美娇娘可是被你主将亲自送来的，你回不去了，韩程。你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带着她全身而退。”

　　一时间，军心动摇，韩程身边的将士也没想到，明明是大胜之局，却好似今日的作战计划好似被对方提前预见，屡战屡败，狼狈无比，他们不只是要我们战败，甚至想要我们战死在这里。

　　可明明，可明明就要打完仗了。明明胜局已定，却想现在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吗！这是何道理！没死在敌人的战场上，却要死在自己人的阴谋里！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捏紧自己手里的刀，那主将为激韩程，猛地掐上摽梅的脖子。

　　一圈青紫横隔在白皙的脖子上，摽梅却丝毫没有挣扎，掐了一会后，见她也不动弹，只得随手扔下。

　　摽梅跌坐在地，静静等着命运的安排，心里却不住的祈祷，乞求着诸天神佛可以带来奇迹。

　　韩程哈哈一笑，颓唐地跌坐在地上，眼睛却望着山崖上的那个人，

　　“兄弟们，韩程是个小人物，听不懂那些保家卫国的大道理，此生只想安安稳稳地迎娶心爱之人；韩程是个孤儿，父母兄长都死在战乱里，也不求什么光宗耀祖；韩程是个懦夫，不敢擅自决定别人的生死；所以，韩程这条命，要么赔给心念之人，要么赔给诸位兄弟！”

　　“韩将，我知你心，我不逼你，你好几次差点死在战场上，能活下来已经是不易，怎么还敢让你犯险。我能走到现在，已经是韩将的功劳了，这条命，我还给你！”

　　“我家中已经没有人了，回去也不知道回哪，我这条命是韩将救的，韩将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道不同不相为谋，韩将仁义，我也不逼韩将，要是今天死在这里，也是我的造化。”

　　“我家中还有老母，我得回家。韩将家有娇妻，合该好好陪着，别和我们在外瞎晃悠啦！”

　　“韩将多久喝喜酒啊？记得给我留一个位置啊......”

　　“韩将以后要好好的啊，要是方便的话，顺手给我烧一点纸钱吧。”

　　风沙蔽日，血漫渑谷。

　　咸定三年，渑候与安国公困降敌将韩程于渑谷，受降军士四成，斩杀负隅顽抗将士五成。敌国皇帝杀相关将士家人千人。次月，韩程入丰和受封韩夷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