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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秉烛秋祭 ...

  •   秋日,黑渡村。

      黑渡村有一项习俗,春祭祈丰年,秋祭报神功,此后撑船渡。

      以往都是祀闲闲张罗的,今年祀闲闲便可以讨个清净,只消丢给任千忧,自己便可两腿一蹬,倒在藤椅上睡大觉,还美其名曰监督。

      古老的语言学起来分外吃力,艰涩古怪的发音惹得任千忧频频挠头,辗转反侧了好几日才堪堪将那些舞动着的文字认清,也算是解决了重头大戏。

      接下来便是学祷舞,运用肢体动作向神明传达信息,感谢天地孕育之恩,报答神明风调雨顺之力。出哪个脚,做什么动作,重心在哪里,搭配哪段话。

      但现在毕竟不是古时候,这类祭祀也就没有那样正式,从向神明的传达变成了一项可观赏的表演。

      长达一个多月的密集训练,使得任千忧天天沾床就睡,比起以往,身体不知健康了多少倍。祀闲闲也乐得看他忙得像个陀螺,又不知疲倦地和许多人建立联系。

      他不由得想起来了谢玄都之前和他说过的话。

      任千忧此人,虽然有能力,却奈何内核不稳,如今更是残破不堪,唯有回到最初建设之时,重新完善。方可有回转之机。

      年轻人,野心勃勃,做事激进。

      祀闲闲不由得无奈地摇头笑了笑,不这样就不算年轻人了,各有各的造化吧。

      直至秋祭日,是夜。

      繁重诡艳的纹路被画在素衣之上,燃起的篝火炙烤着祭祀用的猪羊,牛角尖被栓挂在一旁,大的牛角被当做号角配乐,紧挨着的是骨琴和牛皮鼓。

      一声鼓响,火光冲天,玄袖遮穹,古音绕耳。飞上高台,顺着先人的节奏,与每一年每一个祭祀之人的动作重合,代替神明扫过台下笑吟吟的人间,便含泪抛袖,重回神界。

      火堆越堆越大,无尽的远方有着无尽的人们,无尽的人们唱跳着无尽的祝愿歌舞,此时,万人同心,只为今年丰收,只为来年喜乐。

      年轻的男女在篝火边挥舞着手臂,伸拉着野性的肌肉,唱跳着他们的祝词,强壮的肌肉卧在黝黑的皮肤下,包括平日里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女孩子此时也不乏母系部落的强硬健美。

      特殊的藏青色颜料被女祭司用用金杖图画在幼童的肚腹上,孩童无腰,孩童无夭。

      颇擅音律的青壮开始颂唱传习之歌,虽然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早已改了调,但不变的是他们的朝气与情怀。

      随着最后一拍祷舞的结束,那远在高台的男子踩在围栏边纵身一跃,轻脚点在湖上其他人放的船灯的岸上。

      扑梭梭的火苗腾起袅袅黑烟,熏得人眼睛发痛。黑河的水面上是各种各样的小船,竹子编的,木头雕的,树叶叠的,油纸折的。各式各样,但无一例外地载着蜡油,燃着微火,宁静而庄重地流走。

      船上载着的,是不归人。

      他们是只能往阴间寻求宁静,又在发愿时,可以撑船渡过幽冥的河,来到阳间一解相思的魂。

      轻轻的小船载着没有重量的,悠悠地顺着水流依次告别岸上的人。有的船甚至停在一处不动了,有的船打着旋地留下,后面的船被拦着动弹不得,只能扑梭梭地燃着火苗。

      里面有很多是他叠的。任千忧点着落叶来到那几个停留的小船旁,催促似地用祭祀的金杖点了点小船的船尾。那些小船才如鱼一般往远处游去。

      他是引路人,提着灯,在黑色的湖水里引导孤魂的人。身旁相伴的只有死寂的幽冥,和静悄悄的燃烛船。

      祀闲闲说,蜡油是生者为这些人准备的“盘缠”,多了会沉船,少了到达不了彼岸,只能小心翼翼地拿捏那条界限,将平日里都不舍得用的蜡油尽可能多的装在船里。

      只是今年的船帆尤其的多,许多自己折的,亲人折的,放了好久的,刚做没多久的,都平等地飘在河上,只往冷地。

      热闹的开始,隐悲的结束,这场祭祀才算完整。而后便是一起分享些瓜果点心,再热热闹闹地拉拉家常。

      人的适应力就是如此奇妙,再怎样痛苦和绝望,都有着一种向生的本能和勇气。这正是任千忧所缺乏的,所以他感觉他许久以来,被风灌得麻木的心口逐渐长出血肉,奋力地填补那个空缺。

      所以那个冷得难以触及的地方,终于感知到了温度,终于变得暖盈盈。

      与投入喧嚣热烈的任千忧不同的是,高山上眺望着热热闹闹的村庄的邻居,那富贵宅院里推出来一个轮椅,轮椅上的人久久地眺望着篝火。

      一旁推着轮椅的是向离,“公子,不下去看看吗?”

      谢玄都苦笑一声,“我这个样子,还是别去惹他了……”

      卡在这里吐不出下言,良久的沉默里是无尽的心酸和思念,相思之苦一人尝,常怀常醒。

      向会悄无声息地来到崖边,询问运河布局的下一个安排。

      “打通安和,林双两地的渠道,引水入纶。”

      向离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提醒到,“若改此河道,纶川将化作大湖,数万余人将无处可去。”

      谢玄都轻笑一声,“瘴眠之地少人,西岂之地大灾失民,绑纶川之民填之。”

      向离犹豫了一会,又开口道,“可纶川百亩良田将毁。”

      “但可得北牧之地千亩良田!可断异族之命脉!可解炎东之地百年酷暑大旱!可伤十大世家元气!可一举救万民于水火!可控沐凤池之水师!如此,可够?”

      向离的手抖了抖,向会也惊愕地咬住下唇,死死地压住心中的惊叫。

      “我早已安排能人作为,你们有你们的事情要做。此一举,恐升仙城难以幸免,还需劳烦你们……”谢玄都最后一句话落得很轻,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女帝,在传公子回朝,恐怕已经知道那场起义反抗与公子有关了。”

      谢玄都稍微一想,点头道,“有王衿兮隐姓埋名助她,此事她定然知晓。看起来谢家之祸并没有打消他们的怀疑。”

      沉吟片刻后又笑着吩咐道,“无妨,她们大可叫人来瞧,我这腿可确确实实断了,她总不好叫一个废人回丰和。”

      说罢继续将目光投向那个河里发亮的背影上,嘴角勾起,心情颇好的哼起小曲,是他们以前听过的调调,听抚琴曾弹过的。

      背后的院子里堆满了书籍,就等有缘人再次踏入此救赎之地。

      山下每人手持一盏灯,跟着引路人一圈又一圈地团绕,波光鱼尾跃起带走粼粼扇形的水帘,中心明耀的烟火带着雾闪闪的焰尾,一如流动着的荧河人海,变化起伏又如浩渺山川。

      直至时间滑入至暗,声波消弭于虚无,这场算得上是盛会的秋祭才算结束。

      以后的日子就更加自然了,风调雨顺,平安喜乐,躁动的幽微自从来到邻居家的书室里时便瞬间安宁。

      只是这富贵人家的主人显然不怎么待见自己,向来只接见祀闲闲,却对他避之不及,想来是不信任于自己的能力。

      任千忧不屑地嘁了一声,又不由得想到这种怀疑确实是合理的,只能不甘心地作罢。

      但能够扎根于自己喜爱的书里,也算得上是一种救赎,好像以前他也曾这样读过书,也曾读过更痛苦的书,为了达到某一目标的书。

      本来他还在猜想,这家主人莫不是认识以前的自己,但闹了好几次笑话,又确实是记不起来有这么一号人物后,只得归为自己臆想。

      任千忧并不着急找回他的记忆,像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已经是他莫大的追求与幸福了。

      好像也曾经有人说过这样的话,虽然忘记了自己的答案,但现在看来,自己应当也是赞同的。

      无所谓,又翻过一页书,以往皆是虚幻,以前尽是苦痛,唯有此时如眼之书,入脑之慧才是现实。

      半垂下来的白海棠斜斜挂在檐头,拉着将坠未坠的晨露,唤醒清雅的淡香。未眠之人身着白衣,伏于案上,思量棋盘黑白之斗。

      任千忧轻点墙上缺口,几步飞跃趴在房檐,撑着头去瞧院里的那个人。白衣一裹,轮椅一坐,带着一些料峭的寒,俨然一个叫人移不开眼的清贵弱公子。

      任千忧来打探了几天了,起初本以为是什么大腹便便的老头,养一些娇妻美妾在这里安度晚年。

      之后看见书室又觉得此人说不定是隐世贤士,或是大户人家为身娇肉贵的公子小姐安置的避暑山庄。

      本着受人恩惠,尽心回报的心意,在他第四次看见有夜行之人翻墙进入内府时,毅然决然地跟了上去。

      只不过贼人没抓到,反而看到那病弱男子刚刚出浴的样子。

      粘着水汽朦胧了五官,看气质身材想必是个美人。只可惜行走还需人搀扶,病弱的气质揉碎了他的孤贵,只消一个朦胧的对视就惹得他心中一阵激荡,脚下踩的瓦片差点滑下去惊扰了守卫。

      只得逃也似地离开,打算等到第二天的时候才折返回来瞧瞧还有没有什么细节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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