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星》饮光Lucem

33、033

　　房间里，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一片死寂。
　　沉默良久，路斐抬起手，安抚似的搭在殊勋紧紧攥起的拳头上：“是被罗织的罪名吗？”
　　殊勋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是。”
　　他握着酒杯离开了吧台，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路斐，望向窗外：
　　“事后，军事法庭公开了卷宗，但我只来得及看了一遍，就接到了调令。原本我也会被牵连。父辈有这样的罪名，这是整个家族的烙印，我的军衔会被剥夺，还会被审讯，和父亲一样被送上军事法庭。但幸好，刚刚在澳野打出来的军功保下了我。诬告者对我穷追不舍，最终，还是陛下那一纸调令，把我捞了出来。”
　　殊勋低头，看着下方灯火通明的城市，低笑一声：“明升暗贬，但确实解了我当时的困境。”
　　又是一阵沉默。
　　路斐望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轻声问：“诬告者是谁？”
　　“当年我父亲手下的一个军区副级，皮路斯，现在据说做到国防副大臣了，”殊勋转过身，面对着路斐，说，“皮路斯是个官场不倒翁，心思全用在钻营上，早就有上位的心思。无仗可打，他只能另想办法。”
　　路斐道：“这种人喜欢躲在背后，就算有机会上战场，也不会去的。”
　　“皮路斯是目前里亚斯元老院背后最大的靠山。”殊勋说。
　　路斐瞬间明白：
　　“所以你清扫下东区，是为了……”
　　“复仇。”殊勋淡淡道，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烈酒。
　　“皮路斯不是唯一把手伸到第二帝国来的人，但是，当年的事情过去后，他的势力越来越大，连带着他在第二帝国的代理人也嚣张起来，在元老院拉帮结派，兴风作浪。阿德莱德.斯图亚特也对元老院和背后的皮路斯积怨已久，不想再继续合作，所以，他通过莫里斯，找上了我。”
　　果然。路斐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阿德莱德想让你取代皮路斯和元老院，代理稀有矿在第一帝国的出口？”
　　“没错。但他和莫里斯选择我，不全是因为信任我的人品。”殊勋注视着路斐：“路斐，你没有暗中调查过我，但莫里斯查过。清楚了我的过去后，他直接找到了我面前，问我是不是要复仇，他可以提供帮助。”
　　莫里斯查人，却没有通过自己？路斐一怔。
　　虽说情报局不是里亚斯唯一的情报机构，但对其他的情报机构有管理的职责。
　　难怪殊勋之前要提醒他，不要把莫里斯当做朋友。
　　他略一思索，问：“莫里斯的帮助代价昂贵，只是让你代理稀有矿出口，让利给斯图亚特家族，恐怕还不够吧？”
　　殊勋颔首：“他要权力。”
　　“权力？”路斐蹙眉。
　　殊勋点到为止，切回了话题：“皮路斯通过元老院，从里亚斯吸了不少血，要不是亚米尔.费斯闹出了这么有出息的绯闻，恐怕还没机会从他身上砍了元老院这条胳膊。”
　　路斐却想的是另一件事。
　　元老院此次涉事的主犯，与斯图亚特家族之前的生意往来一直很稳固。如果是这样，作为真正幕后人的皮路斯，说不定也参与到了第一帝国制造超级军团的秘密项目中，为芯片研发供给原材料。
　　从魏玛对元老院的态度来看，他只在乎自己和皇帝的利益，和皮路斯未必是同盟关系。但如果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殊勋，魏玛恐怕立刻就要翻脸——也未必，如果那位皇帝陛下维护殊勋，而这种可能性现在看来很大——魏玛就算再看不惯，大概率也会忍耐下来。
　　一转念，他又想到，殊勋到现在似乎还不知道稀有矿出口的真正意义，但如果殊勋回了第一帝国，手里握着斯图亚特家族的合作权，势必也会立刻被皇帝招揽过去，接触到所有的秘密。
　　路斐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这等卖人情的好事，他可不打算留给旁人来做。
　　殊勋在里亚斯所做的一切报复，就算放掉皮路斯再多血，都终究不过是在利益核心的边缘小打小闹，虽然触及了皮路斯家族真正的命脉，却只是误打误撞，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很容易出现变数。但这个有关超级军团项目的秘密，却能弥补上殊勋和仇敌之间的信息差，更加有的放矢地报复。
　　即使殊勋日后迟早要知道，但路斐仍然要抢先一步，利用这个秘密卖一个人情给他，来换取殊勋在下东区问题上的退让。
　　路斐相信，殊勋这样复仇心切的人，一定会仔细考虑他的提议，然后答应，因为对方没有更好的选择。
　　就在他沉默的空当，殊勋已经平复好了情绪，对着仍坐在吧台旁的路斐，自嘲道：
　　“你现在知道了。跟我回到第一帝国后，要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路斐也笑：
　　“嗯，确实不如留在里亚斯容易。”
　　“如果你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殊勋说，“但只要我还有机会，无论如何都会回去。”
　　路斐转着手里的杯子：“长官，我们还在尝试期，不要说得好像我一定会抛弃你一样。我也在为你考虑。你要回去可没那么容易，想报复仇人，暂且不说你手里都有什么底牌，至少不能有把柄。你知道里亚斯现在反对你的民意有多少吗？”
　　殊勋淡淡地斜睨着远方地面那些连成片的灯火，说道：
　　“我不在乎，被里亚斯政坛排挤了这么多年，我的名声从来都没好过，早就习惯了。如果谁要用这一点来攻讦，那就让他来，最好能一击毁灭我，否则，就做好被我毁灭的准备。”
　　——毁灭我，否则就被我毁灭。
　　路斐定定地望着殊勋的侧影，原本温和如假面般的眼中，逐渐闪烁起一种甚少展露的、带着锋芒和探究的神采。
　　他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如此清晰地看见了殊勋，或者说，真正地正视起殊勋。
　　路斐本以为，殊勋和魏玛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但当殊勋说出那番话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无比清醒地在殊勋身上看到了几分酷肖魏玛的影子。
　　这两个人身上，都有着一般无二的、汹涌的毁灭欲。
　　感性让他不由自主地被这股汹涌的洪流所打动，可理性上，他却十分清楚，这份难以遏制的毁灭冲动，正在把整个里亚斯都裹挟进看不见的漩涡中。
　　这种认知，让路斐凝望向殊勋的眼神渐渐从热情变为冷静，最终，化作一片惘然。一股无力又莫名的情绪席卷上来，突然间，这段时间来压抑已久的疲惫和焦虑冲破了闸门。这一刻，他只想抛开无尽的谜团和利益权衡，抛开所有理智、思考和计算，然后把自己也丢进这股看似无人可以阻挡的洪流里，随波逐流。
　　随波逐流，哪怕只有一个晚上也好。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理智回归时，路斐比之前更冷静地想，他的最终选择只会是魏玛。既然如此，那么殊勋这一边，就需要他来为自己做一个假结局，一个不留丝毫余地的假结局。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是……你们Enigma全都一个样。”
　　“什么？”殊勋不解，回头看向他。
　　路斐没有解释，起身走到殊勋身边，从他手里抽走空酒杯，随手丢到脚边的地毯上，径直吻了上去。
　　不同于之前在会议室那个仅仅落在唇角的吻，这次，路斐没有一触即分。殊勋也在愈发加深的动作中确认了他的意愿，小心地避开他新愈合的伤处，轻轻环上他的腰。
　　两人很快就从窗前，推搡到了沙发上。
　　路斐把殊勋压在下方，感受到对方全身克制地绷紧，不由微笑起来：“我是伤员，不适合剧烈活动，况且我也不太喜欢受制于人。所以从现在起，一切都要听我的，否则就免谈，听明白了吗，长官？”
　　殊勋幽黑的眼睛盯着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嗓音低哑：“好。”
　　路斐慢条斯理地抽下颈间早已被扯松的领带，给殊勋双手手腕牢牢打上结。
　　一边绑，一边道：
　　“复仇，没问题，但你的心态太冲动了。所以我才要时不时拦着你一点，长官，防止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踩进陷阱里了。”
　　他把殊勋绑起来的手压在头顶，垂着眼睛，一颗一颗解开对方衬衫的纽扣。
　　“你们Enigma都是一个样子，如果没有人从旁阻止，你们很容易就会走向自我毁灭，甚至都不需要敌人来摧毁。”
　　鼻尖上，信息素的气息越来越浓，像猛烈的海潮一般席卷了整个空旷的起居室。
　　路斐垂下头，低声呢喃：“放轻松，会舒服的。”
　　到达最顶峰前，他脑海里闪过了这一夜的最后一条清晰的思绪。
　　譬如死亡。对情报人员而言，这再正常不过了，殊勋回第一帝国后，可能会遗憾一段时间，但也就到此为止了。路斐早晚要接替魏玛的位置，到那时，他的这个身份也会随之从里亚斯消失。选择假死，他就不需要费太多心力思考怎么结束这段关系，也不用顾虑真相戳破后，殊勋会不会像报复那位仇人皮路斯一样，报复自己。
　　这是路斐认为最好的结局，他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