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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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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陆时风的雏鸟情节似乎从第一眼就注定了,而之后的再度相遇,不过是命运序章的续写。
从混沌里醒来,全然不知身在何处,绕着脖子骨碌碌旋转一圈脑袋,将眼前的景象收入漆黑浑然的一双眼睛中。
院子里青竹白水,雅致齐整。如果没有横七竖八的尸体和从地上到墙壁上无处不在的飞溅血迹。
血冷冷地流了一地,她扫过一眼,却如深不见底的幽暗湖泊无声吞没惊涛骇浪,竟然无法激起一道水波。
她转向前方,睁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脑袋向一侧轻轻歪倾,眨巴眼睛,盯着面前带有熟悉气息的人。
他浑身都是血,精致华美的袍子上都是刺目的划痕和深浅不一的血迹,嘴角和脸颊是触目惊心的血污,分不清属于何人。
“告诉我,你是谁。”
他咬着牙,语气中带着强势的命令。
“我……是谁?”她嘴唇轻启,无知觉地重复对方的话。
“说!”
他僵硬地抬起受伤的胳膊,指尖凝起一股纯白的气息,轻轻一挥,她便觉得脑门上似乎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心中立刻升起一股怒火,血液也迅速沸腾起来,她被打得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反抗,四肢又被对方使出的缚咒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她的脑袋如一团浆糊,被逼迫思考扑面而来的问题。
谁?名字?她自己?到底是谁?似乎在某个角落里暗藏着答案,可团团黑雾笼罩,她分不清方向。就像是黑云后的星,知道它就在那儿却怎么也看不见。
这种捉摸不定使她愈加烦躁,挣扎着想要挣脱四肢上的束缚。
又一道白气注入她的脑门,浆糊正在沸腾。她疼得尖叫不已,手腕上勒出红痕,掌心被指甲掐出血痕,却仍难以缓解大脑中鼓动的痛楚,如扎如擂如刺如捶,痛觉让她的眼前闪过五光十色,一些破碎的片段闪现在她面前,她似乎就要抓住某一块写着她名字的碎片。
噗!
她猛的吐出一口血,血点子溅到面前人的脸颊上。
接踵而至的是和大脑里一样的疼痛在身体的各个角落乱窜,接着似乎是强盗遇见柔弱可欺之人,一窝蜂涌向她的腹部,像是被一只力大无穷的软掌连续猛击,她猛的又大吐一口,混杂着黑褐色的肉块。
她感到一阵恶心,反胃刺激,接连呕出一股股腥臭异常的腐败血肉。
陆时风这次迅速躲开,避免了一堆腐肉的袭击,他停下还在凝气的手腕,注视着面前的“人”。
茂密的长发胡乱地披散在肩头,几股头发被污垢凝结在一块,如同一条落魄的长毛犬。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是影视剧里乖女孩必备的类型,缀着花里胡哨的蕾丝和蝴蝶结,同样的,也是沾满了斑斑块块污垢。
如果只看头发和衣服,她不过是个脏一点的孩子罢了。
可若是知晓她如今正在经历的是何种奇迹,又或是了解她曾经经历过何种遭遇,应当无人能将她视为一个普通孩子。
脱去溃烂的肉身,长出新鲜的皮肉,剔骨抽筋,血脉重塑。
他惊讶于这具身体重塑的难度与速度。
她甚至没想起自己的名字。可只剩下颈椎还堪堪相连的的脖子已经回到肩膀之上,一层层红艳艳的肌肉筋脉像植物蔓延地底的根系紧紧覆盖其上,将摇摇欲坠的脖子扶正直立。
左胸前的布料所剩无几,不必担心走漏风光,因为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几根胸椎折断,露出尖锐可怖的裂口,胸膛里跳动的拳头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圈乌黑的硬肉和一眼能从前胸望到后背的窟窿。
可那里如今竟然又渗出液新鲜的红色。
那红色越来越鲜艳,如同肆意生长的蔷薇,从心口处向外蔓延,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立刻枯萎成腐烂泥土的颜色,只有心口处源源不断地向外渗出血液。
她浑身上下都痛得发痒,脑中飞速闪过无数片段,无法捕捉,无法识别,只有无尽的痛。
陆时风已经感到缚咒隐隐吃力,按照这样的趋势,恐怕再过一刻钟他就再无法控制住她。
鸿鄞王造生魂印,以金光朱泥刻载铭,惜矣叹哉,勿惧寒舍陋,勿去极乐土,勿啖长生苦,千年万载江山变,哪得遗骨残面唤故人,叫穿肠挂肚,叫拔筋挫骨,叫魂归故土。
“时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叫醒她。”爷爷的叮咛又在耳边回响。
这就是鸿鄞王生魂金印的力量。
陆时风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可如今他也只剩下这一个选择。
门外隐隐传来一阵骚动,八前几近灭门的是她徐家,而今天惨遭绝户之祸的是他陆家,时运轮转,天道无常,万物刍狗。
“这儿有灵气痕迹。”
“是这儿吗?刚才已经清扫过一遍。”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徐冬烛!”他厉声喝道。
字字之间灵气四溢,竟有铮铮金石之声回荡。
“嗬!”她的喉咙里愕然发出一声。
如催命符咒降,她无法再呕出腐败的血肉,只能吐出一嘴鲜红的新血,身体如筛糠般颤抖起来,四肢遭抽筋拔髓软烂如泥,如果没有陆时风的力量支撑,她恐怕立刻就要如一摊死肉跌落到地上。
“徐冬烛!”他又一声喝道。
“徐冬烛!”
一道金光猛然破开黑雾,霎时白光亮堂堂照遍。
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还有人在里面!”门外有人问道。
“谁在里面!”
她睁开了眼睛。
啊,她叫徐冬烛。
虽然记忆仍旧像是滚筒洗衣机里翻涌的泡沫、豆浆机里嘎嘎作响的谷物,看不清楚也想不起来,可仅仅是一个名字,就足以唤醒令她头皮发麻的恐惧与愤怒。
啊,她就是弱小的,发不出任何声音的,任人欺凌的,能够被所有人随意摆弄的——徐冬烛!
吱呀一声,古朴的中式院门从外打开。
陆时风宽袖一挥,却在捕捉到风中声带的振动后有一瞬间的愣神。
唇齿之间挤压出的两个字实在过于轻微,可耳力极佳的他听得十分清楚。
是一声压抑而痛苦的呼唤与轻叹。
他眼下必须立刻应付门口的不速之客。
“咚!”陆时风听到心脏沉重的跳动声,还有自己被迅速攫取的呼吸。
西装男和一个年轻男子戒备地从门外进来,在看到庭院之中浑身狼狈勉强孑立的陆时风后竟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陆时风?!”
走在前头的西装男冷笑着走进来,上下打量满身伤痕的陆时风。
“哼,这不是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的陆家弃子,陆时风?怎么竟然跑到这里来自投罗网?”
“让我猜猜是疯狗还顾念旧主,即便打断腿也要死抱着不放,还是——你也和我一样喜欢这场期待已久的盛大狂欢?”
他们并没有接到任何陆时风出现的消息,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陆时风斩断了所有消息的传递。
想到此处,西装男面色不虞,眼神暗下来,滚动着浓浓杀意,驻足在陆时风几步前,死死盯着青年。
“你看起来已经走投无路了。”
陆时风周身的灵力稀薄而繁杂,漂浮不安,全然不似从前精纯凛冽,想必要战胜徐家弟子对他来说也是不易之事,撑到如今也已是强弩之末。
西装男微微抬头,露出嘲讽的嘴角,手心化出一团青色的火焰。
陆时风再也不是那个万人敬仰、享尽风光的陆时风,而他也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如蝼蚁一般只配为他人作陪衬的他。
他会拿下陆时风的性命。
不仅仅是为他徐家报仇,更是为曾经的他自己。
“你难道是怕了吗?”
从两人进来以后,陆时风的表情动作都没有丝毫的改变,这种态度显然激怒了西装男,他出言讽刺,手上的烈火毫不留情地掷向陆时风门面。
陆时风终于有所动作,摇晃的身形堪堪避开快速袭来的蓝色高温,它的余焰扫过侧脸,立刻将几缕发丝烧烬,面颊上的伤口与血渍也被灼烧得通红。
陆时风的胸膛微微起伏,浅色的瞳孔向上扬起,透过愈发混乱的呼吸和眼前的重影终于看清两人的面孔。
他并不意外在这里看到这两个人,西装男是曾经除灵术师青年交流大会的熟悉面孔,徐家外门里的佼佼者,可也因为是个外门弟子,陆时风并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而他身后的人,应该就是徐家近几年培养的新一代术师。
始作俑者。
陆时风艰难地运转灵力,企图从对方手里挣出一点喘息之地。
她快要害死他了。
陆时风摇摇欲坠的身形落在西装男眼里只剩下滑稽与可笑,他的脸上一下卸下了防备与凝重,嘴角狠狠向外裂开,露出惨白的牙齿和鲜红的口腔。
“哈哈哈哈哈,你看呐,快看他,竟然是陆时风!”
几团急促的火焰从他手里飞出,却如同马戏团转盘表演里的飞镖一样,避开要害,打向对手的手腕、脚踝和脖颈。
陆时风额头冷汗直冒,她像一台巨型抽水泵,野蛮地从他身体里不断抽取灵力,面对对手恶意的挑衅,他只能从对她的抵抗里分出一分精神应付。
可他能感受到的是随着灵力的不断流逝而愈发沉重的躯体,火焰朝着手腕而来,他侧身避过,却被击中一只脚踝,滚烫的焰流迅速攀上他的小腿,灼烧的痛楚甚至激不起他的反应,他的所有忍耐都被交付给她。
凝气残存的一丝灵力,他掐断火流,阻止它对衣袍的蚕食。
“陆时风,这就是你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