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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寡妇菜传奇 ...

  •   外地人说起岳州,都说:“岳州的钟都走的比别的地方慢些。”而岳州人自己说:“清平盛世的,有什么事儿需要急三火四的那么赶呢?”

      岳州人生活的安闲惬意,常常白日里在茶楼一聚,谈上几个钟头的天,话题也不过是绕着衣食住行打转。而食,是岳州人心里的头一件大事。

      岳州人爱吃,也会吃。城内大小馆子林立,哪家正宗地道、哪家物美价廉,人人如数家珍。连寻常主妇聊天时都能跟你说:“钟楼北街的状元楼徒有其名,要想吃地道京菜呀,我家巷口那家京味小馆就不错。”

      这一日正是所谓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春日,寒了一冬的人们都纷纷出门,享受久违了的好春光。独有城里颇有点名气的馆子琼宴楼的梁老板,愁眉不展,心里还像冬天一样结着冰。

      在讲述这个传奇故事的时候,人们总会这样开头:那天梁老板跟谭掌柜去张家慰问,原不是自己乐意去的,而是礼数之拘,不能不去。没想到这勉强一去,却捡到了一个意外之喜。

      说礼数之拘呢,是因为毕竟张一刀是琼宴楼的生招牌,生前为梁老板赚了大把银子。

      别误会,张一刀不是什么大侠。他是琼宴楼的主厨,本名张奎旺,菜烧的好不算,一手刀功更是了得。因此当了主厨之后,人送外号张一刀,有赞许和尊重的意思。

      琼宴楼能在城里二流餐馆中稳坐头把交椅,一年四季生意红火客似云来,靠的还不就是张一刀这块生招牌。这两年梁老板正思谋着如何更上层楼,跻身福庆隆那样的一流馆子之列,没想到晴天一个响雷炸下来,才三十郎当岁,壮的像头牛一样的张一刀,一个小伤风,三五天内,说病一下子就病没了。

      琼宴楼没了这个主厨,等于侠客断了使刀的右手。二厨乔三喜是梁老板过了明路的外室乔安娘的弟弟,自己也知道自己当个二厨都是靠裙带关系,被同僚在背后指指点点。因此也就根本不觊觎主厨的位置。

      张一刀突然病去这些天,梁老板的眉头就没舒展过,大掌柜谭良山四处找寻合适的继任人选,两个人要是碰在一起呢,就齐齐叹口气,啥也不说。

      今天两个人一起去张家,是给张家孤儿寡母送张一刀的抚恤金,还有柜上和伙计同僚凑的一点奠银。

      张家住着小小两间房,虽有丧事,家里收拾的却停停当当,一丝不乱。

      张家嫂子听说算得是清秀的,琼宴楼上上下下都知道张一刀爱老婆,老婆藏起来等闲不给人看,醋劲又大,张嫂子跟集上六十岁的豆腐孙多说两句话,回家都要挨张一刀的老拳。

      梁老板和谭掌柜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张嫂子,但是这样近面对面的坐着,倒也真是头一回。

      张嫂子煞白着一张脸,嘴唇倒还是粉嫩的,一双眼睛肿的确然跟桃子一样,晶莹莹的酽着水光,像是随时会掉下泪珠来。算不上是什么美人,但这一身孝穿上身,却另有几分味道。梁老板饶是见识多广,还偷偷多看了两眼。谭掌柜干脆就不敢抬头。

      递上银元,梁老板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安慰话。张嫂子泪珠儿早盈盈滚落下来,千恩万谢不说,还唤了躲在厨房的一双稚龄小儿出来磕头。

      谭掌柜连忙把孩子拉到身边站好,又掏了几个铜子儿给他们。看着那大点的孩子大约七八岁,倒是一副沉静像,小的那个还不足五岁,喜滋滋的玩儿着铜子儿,简直连伤心还不懂得,倒叫大人格外替他难过。

      因问张嫂子日后打算怎么办?

      张嫂子这两日大约也哭够了,呆着一张脸,过一会儿才说:“孤儿寡母的,有什么办法。我在乡下有一个婶母,寡居无子,有两间破房。我们娘仨打算过去投奔她,好歹有片瓦遮身。我再找些活计做做,怎样也要把两个娃儿拉扯大才算。”

      梁老板和谭掌柜唏嘘了一下,正想告辞,就见张嫂子已经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梁老板和谭掌柜慢坐,我去弄点东西,好歹吃过了中饭才走。”

      梁老板和谭掌柜时间来的尴尬,但也不是成心。本来他们和张嫂子约好的时间比这个早,因为临走时柜上出了点事儿谭掌柜赶着处理,耽搁了时间,才变成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

      梁老板赶着说不用了,可张嫂子早闪身进了厨房去了。

      梁老板跟谭掌柜使个眼色,谭掌柜就跑到厨房门口,说:“张嫂子,千万不用忙了。我和梁老板还有事,就不打搅了。”

      听见厨房里佐料爆油锅的脆响,然后是张嫂子更加脆生生的声音:“谭掌柜千万别客气,慌天忙地的,我也没预备什么,就是随便炒个蛋炒饭。”

      谭掌柜一叠声的说不用了,和梁掌柜都已经走到门口了,隐约听见厨房里张嫂子说:“大宝二宝,快送送两位叔叔。”愣是没出得去,生生被拉回来了。

      被谁拉回来了,被一阵飘到门口的香气拉回来了。

      谭掌柜是行家不用说,梁老板这几年餐馆也不是白开的,一条腿都跨出门槛,闻见这阵香味,眼睛都直了。硬生生蹩回来,厚着面皮说:“既然张嫂子这样有心,我们就搅扰了。”

      张嫂子意外之中也透着有点高兴,连忙把炒好的蛋炒饭端上来,另外打发了孩子去厨房吃。

      梁老板一口蛋炒饭入了口,慢慢的嚼了一会儿,倒是像在吃山珍海味一样仔细,然后抬眼看了谭掌柜一眼。谭掌柜点点头,对张嫂子说:“张嫂子这饭炒的真香,我早上没过早,倒勾起我馋虫上来了,能不能麻烦嫂子给我们做几样小菜就口。”

      这要求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怎么说都有点无礼,好在张嫂子倒没显出诧异来,只是一口应承下来,转身又进了厨房。

      梁老板和谭掌柜没说话,都在心里七上八下的盘算,莫非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坏事竟然变成好事了?

      不多时张嫂子就出来了,端着四色小菜:一样小葱拌豆腐,一青二白;一样雪里荭肉炒沫,碧绿清爽;一样烟鸡胸脯子,红彤彤的颜色看着就欢喜人;最后是小小一碟腌蒜,那种一个蒜瓣就是一头的小新蒜,已经剥好了,半透明琥珀色,圆圆胖胖的滚了一碟子。

      菜色分量都不多,张嫂子只是陪坐,无论如何不肯吃。梁谭两人面子上极力不动声色,可是忍不住一下子连小菜带炒饭吃了个干净。

      吃完饭,两个人也不说走,坐着慢慢喝张嫂子沏上来的绿茶。张嫂子这时候也明白必有缘故,因此也不开口,只是静静坐着。

      谭掌柜寒暄:“嫂子的做菜的手艺不错,是张大哥时常指点吧。”睁着眼睛说瞎话,也就他们这些老滑头商人才能这么面不改色。其实从第一筷子蛋炒饭入口他就吃出来了,第一和张一刀不是一路味,第二张一刀也没这么好的味。

      张嫂子客气:“让梁老板谭掌柜见笑了,我当家的总说我的菜做的不能入口。我们当家的一回了家,厨房门都不愿意进的,口味又挑剔,又不肯教我。我一个人琢磨了十年,总算这两三年他骂的是少了,吃的也多了。”

      厨房门口大宝探头看向外看了一眼,又飞快的缩回去,谭掌柜因此找到了由头,先借题说:“大宝的年纪,该进学堂了吧。”

      张嫂子回答:“要是不出这个事儿,打算着明年就让他进洋学堂念书的,现在……”

      谭掌柜的说:“学堂还是城里的好呀。”

      张嫂子只不则声。

      谭掌柜咳了一声:“我倒有个好计较,张嫂子也是要找活计,东家也是要请人。我吃着嫂子的菜虽然家常,滋味却好,不如东家就请了张嫂子,大宝也可以留在城里读书。”

      张嫂子慢言细语的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主厨,只怕众人不服。”

      谭掌柜怔了一下,想着自己原没说要请她做主厨呀。抬眼看了一下子梁掌柜,见梁掌柜也是明显的犹疑了一下,于是便不作声。

      梁老板的闷声不响的喝了两口茶,终于下了决心似的,冲谭掌柜不易觉察的点了一下头。谭掌柜明白了,梁老板开始也想着请张嫂子过去只做个二厨三厨,可是被张嫂子这样不动声色一提醒,明白过来张嫂子这手手艺要是见了光,这年头谁还计较什么男女,别家餐馆还不抢破了头请她过档,有多少主厨是她做不得的。所以刚刚才下了决心,破例请张嫂子做主厨。

      当下谭掌柜连忙说:“张大哥在琼宴楼多年,厨里从二厨到杂工都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外堂从我到跑堂小二谁不敬他重他。他现在不在了,嫂子你主持厨里,别人看张大哥面子,必然是服的,等领教了张嫂子你的手艺,加倍的心服口服也自不用说。”

      梁老板也开了口:“张嫂子放心,我必然不会薄待你。你虽然乍进琼宴楼,可我总要照着张兄弟的酬金给你,才对得起张兄弟和我宾主这么些年。”

      张嫂子低头想一下,又说:“我出去做事,这两个孩子可怎么好呢。”

      谭掌柜立即说:“那还不容易,明天我派个伙计,帮你把乡下婶母接出来,老人家必是乐意的,也好照应孩子。”

      梁老板四下打量一下,说:“这房子也不好,四周围人杂的很。我在北市场那个宅子很大,就我二太太和她兄弟一家三四个人住着,空的不行。张嫂子你收拾收拾,过几天搬过去,两家人好互相照应。我那小舅子的娃儿和大宝差不多大,小孩子读书玩耍也都有了伴。”

      张嫂子眼泪水早下来了,一连声的道着谢应承了。

      临出门,梁老板又加倍笼络道:“该死,我前两天疏忽了,张嫂子一个妇道人家,出殡这么大件事,必然多有烦难,老谭你午后快派两个得力的伙计,帮张嫂子好好操办丧事。”

      终于张嫂子送了梁谭出门,梁老板走出几步,重重吁出一口气,又突然想起来,嘱咐谭掌柜:“老谭,明天,不,今儿下午就备好聘书送过去。”

      这才终于放心,遥遥的望着天发了一会儿呆,喃喃自语:“老子被福庆隆的崔胖子压了这么多年,这下琼宴楼该能和福庆隆争一争了吧。”

      谭掌柜心想,是能争一争了。

      都是行家,谁的菜能像张嫂子的菜这样,都这么多日过去了,梁老板和谭掌柜的一杯清茶在口里过一过,吃什么都不是滋味,白日里就忽然就发起傻来,恍惚间想起那日那一盘炒饭、小葱豆腐雪里荭。忽的满口津津的就都是涎水。

      谭掌柜孤家寡人倒也罢了,梁老板真个的被二太太提着耳朵吵了好几回,非说他惦记上怡红院里的明姑娘了。

      行家才知道,寻常菜最见功夫。蛋炒饭、拌豆腐、雪里荭、烟肉腌蒜,谁家没有,谁家不做,谁家稀罕。偏到了张嫂子手里,吃了她的,真就一辈子龙肝凤髓也不想了。就这样张一刀还初一骂十五打的,真该张一刀这不知惜福的短命。

      张一刀的寡妇被琼宴楼用张一刀的价码请回去做了主厨,这个消息被谭掌柜着意散播出去,一下子就传的满城皆知。

      岳州城餐馆虽多,大馆子里,用女主厨的,琼宴楼这还是头一份儿。

      琼宴楼的老食客,念着张一刀的旧,都想着该去捧捧场。更有多少新食客,一腔子好奇。再加上都传说这个新寡的小妇人今年虚岁才堪堪满三十,又颇有几分容色,食色性也,众人可不就更加惦念了。

      因此张嫂子乍入主琼宴楼那几天,琼宴楼的门槛玄玄没被踏破,臊的福庆隆之流平时自视比琼宴楼高一筹的一流馆子面无人色。等客流慢慢平缓稳定下来之后,车水马龙自不必说,冠盖云集也当得起了,比起张一刀主厨的时候,主顾的层次是不一样了。

      没半年功夫,琼宴楼已经跻身城内一流大馆子的行列里了。

      张嫂子的菜,琼宴楼的老主顾一入口,先嘀咕一句,不是一个路数。他们先入为主,以为夫唱妇随,张嫂子的菜必然是跟张一刀学的。没想到不但不是一个路数,路数还差的很远,高下差的更远。更嘴刁的人,更加尝出来了,说张一刀的招牌菜芙蓉虾和琼宴一品煲,不就是偷师的张嫂子的瑶柱香酱虾和杂锦煲嘛。可是只学到皮毛,连骨肉都没学到呢,更别提神髓了。于是纷纷心服口服。

      张嫂子的菜,行家一入口,先嘀咕一句,什么门派?无门无派无路无数呀。自成一家,可是跟每个门派都沾点边,又烟火气十足。你还别笑,别说什么菜本来就是烟火烧出来的,可是真个的就有人的菜没个烟火气,还是越名家大师的菜越没烟火气。衬得张嫂子的菜越发的暖人心。于是纷纷心服口服。

      张嫂子的菜,普罗大众一入口,不嘀咕了,没时间嘀咕,恨不能连舌头都吃下去了,拿什么嘀咕。

      因张嫂子的菜非川非鲁不京不粤,无门无派,有人口俗,张嘴就起了个名字叫寡妇菜。梁老板当然不喜欢这个名字,可是架不住众口相传,一下子就叫起来了,琼宴楼就和寡妇菜就一起出了名了。

      连大名鼎鼎的辫子诗人梅翁吃过了,都专门写了两首七律,着人送到报馆相熟的朋友处,登在新闻纸上了呢。

      张嫂子不声不响,菜越发出神入化了不说,内里持家,外边打点琼宴楼的内厨,一样的有板有眼一丝不错。

      和乔家一起住着,乔三喜是个老实人,只管一门心思和张嫂子学手艺。乔三喜的老婆却是个有手段的市井女人,但是心眼好。上把张嫂子的婶母哄的开开心心,下把大宝二宝照顾的妥妥当当。

      都说二太太乔安娘脾气不好,可她只对梁老板一个人发脾气。对小孩子她向来大方阔绰的很,高兴了什么新鲜时髦给买什么,但凡有自己外甥的的,大宝二宝必然连颜色都不带错的一人一份。

      张嫂子感谢乔家,教导乔三喜时候,不像别的主厨,一点藏着腋着都没有。乔三喜跟张一刀的时候,人人都嫌着他钝,这时候跟了张嫂子没两年,得她悉心教导,别说厨艺,连整个人的气度都不一样了。差不多的场合,也顶的上台面了。有不知乔三喜和梁老板关系的同行,还真来挖过乔三喜的角。

      就这样过了三年多。

      谭掌柜辞工的时候,梁老板是舍不得的,挽留了再挽留。但谭掌柜坚持说要回乡养老,梁老板最终也没办法。

      谭掌柜养什么老呀,正当中年呢,经验十足人又老到,再干廿年也没问题呀。梁老板知道他有了一定的积蓄,是想自立门户了,这在大掌柜的间也是常有的事儿,留也留不住的,只好放他走。

      过阵子请了个新掌柜,虽然毕竟不如谭掌柜可心,也还过的去。

      张嫂子说要走的时候,梁掌柜可是一个晴天霹雳,仿佛整根脊梁骨被人抽走,再原样灌进冰去。

      梁老板翻着番的往上提酬金,什么许诺都往外掏,又叫乔嫂子二太太轮番上阵劝说,最后没办法,连大太太生的心肝宝贝一样的独生女儿,都要许给小三岁的大宝做娃娃亲。

      张嫂子不为所动。

      梁老板还待再求,还是二太太说话了:“咱们和张嫂子交道打了三年,还不知道张嫂子是个什么人嘛。她为人处事最是爽快有主见的,说了要走,必然是留不住的了。”

      梁老板想想也是,只是说什么都不甘心。

      梁老板背地里跟新掌柜说:“必是有了新东家。只是我出的条件也实在够好,她和我们关系也向来亲厚。到底是哪家馆子开了什么价码能请的动她?行内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新掌柜想半天,说:“许是要嫁人呢?”

      梁老板被气的乐了:“嫁人?她嫁谁去?”

      做到月底,张嫂子就谢了梁老板和乔家,带着婶母和大宝二宝走了。这一走就再没了踪迹,并没听说被哪家餐馆请了去。

      梁老板半点法子没有,好在乔三喜马马虎虎也算成器了,就让乔三喜顶着张寡妇亲传徒弟的牌子做了主厨,招牌上公然挂出寡妇菜的名号。生意是不比从前了,又从城中一流馆子落回二流去了。好在依旧是赚钱。

      过半年,江北百里外的南城忽然有一家菜馆冒出头来,菜馆的名字怪的很,就叫“内当家的菜馆”。名声沸沸扬扬,传的岳州这边都人人谈起。

      尝过做一流的滋味,梁老板不甘就此堕回二流,因此就叫掌柜的去南城看看,有没有希望把那家主厨挖过来。

      两日后掌柜的回来,说声东家:“这角我挖不过来,那家菜馆名叫‘内当家的’,你当主厨是谁,当真就是老板的内当家。这夫妻店开着,丈夫掌柜妻子主厨,两姓旁人哪插的进脚去。”

      梁老板本来就不报多大希望,因此就嗯了一声。

      没想到掌柜的又凑过来神神秘秘的说:“东家,你猜那边的老板是谁?”

      梁老板哼了一声:“是谁?”

      “就是咱们琼宴楼原来的掌柜谭良山。”

      梁老板奇了:“不对了,老谭的老婆早死了七八年了,一个女儿寄养在乡下,也没听说他续弦呀。”

      掌柜的更加神秘:“谭掌柜的内当家,那一日恍惚被我们看见了,虽没看真,但是跟我去的伙计说真像是原来咱们店里的张寡妇。不信东家去问那个伙计。”

      梁老板问完了伙计,气了几日几夜,气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的。后来到底被二太太揪起来骂:“人家倒是怎么亏欠你了,你那破琼宴楼子也是人家一手带起来的。人家走了,到底也手把手的把咱们三喜教出来了,人模人样顶梁做柱的。虽说不如人家吧,那是三喜天分有限,谁也怪不得。到底还想人家怎么样呀。”

      梁老板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就不气了,爬起床要饭吃,吃到一半,看见桌上一碟皮蛋拌豆腐,突然想起前尘往事来,感慨万千,又吃不下了。

      到底还是过了几个月,才算意气渐平,把这件事撂过一边去。

      转回头来说南城的谭掌柜,不,应该是谭老板了,和张寡妇,呸呸呸,是谭老板娘了,两个人当真是生意兴隆家和美,滋润的也不必说了。至于当初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搭上的,琼宴楼从上到下这么多双眼睛,还真就是没个人看见,生生的成了悬案。

      张家的大宝二宝都读的是洋学堂,一个比一个争气,书读的好,学堂里毕业后都放了洋,没人继承张嫂子的这门绝活儿。可是张嫂子反而高兴,她希望儿子读越多书越好,不想他们像自己和前夫一样做厨师,在她心里头,像谭掌柜那样做掌柜做老板的都还及不上读书人高贵呢。

      谭掌柜的前房女儿谭小瑛,也一早就接到南城,送进了教会学校读书。无奈谭小瑛天生就不是爱读书的人,勉勉强强毕了业,再不肯读。倒是跟在厨房里看张嫂子做菜,站一上午也不嫌累,烟熏火燎也不叫苦,油溅在手上也不在乎。

      张嫂子试了试,发现小瑛读书虽笨,在做菜上头倒是有份聪明劲儿,想到自己一生手艺也没正经传个人,竟叫谭掌柜置备了东西,按老规矩排宴请客,明门正道的收了女儿做徒弟,一生手艺尽传了她。

      外面的人知道了谭家内掌柜就是张嫂子,寡妇菜之名就又重新叫了起来,又见张嫂子两个亲生儿子且不顾,单收了前房女儿做亲传徒弟,越发传出了“寡妇菜,寡妇菜,只传女,不传男”之类的话来了。

      再后来,谭老板夫妻老了,想的开的很,大宝在国外给洋人盖洋房子,接了二老去住洋房享洋福,南城的菜馆就留给女儿女婿了。

      也不知是谭小瑛命本身不好,还是坊间一直寡妇菜寡妇菜的这么叫着给方的,结婚七八年间上,谭小瑛的丈夫一病死了,谭小瑛真个的当了寡妇。

      谭小瑛看菜馆光景是不能和张嫂子在的时候比了,也不管以后嫁不嫁人,索性摘了“内当家的菜馆”的牌子,大张旗鼓的挂起寡妇菜的招牌,在南城很是轰动了一阵。

      从此一江之隔,不过百里,江南的岳州和江北的南城,两个寡妇菜馆,各不相让,各有高下,又都说自己是嫡传正宗,一直传到今天。

      一直到今天,寡妇菜收了新传人,还要把这个故事再讲一遍呢。

      真的嘛?一直托着腮静听的小姑娘想了想,突然问:“那时候张寡妇做菜用的什么灶?煤气灶还是电磁炉?”

      “胡说。”老人斥道:“那时候哪有煤气灶电磁炉,那时候的灶台烧柴禾,等闲没做过事儿的人,烧一天熏死了都烧不起来呢。就是灶上的熟手,也要烧半晌,像你们现在这么幸福,一打开关就有火。”

      “那那天,谭掌柜的推说不吃午饭的时候,就说两句话,人都才到屋外,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张寡妇那边就能生好灶热好油用佐料爆出香味来了?”

      老人愣住,这个故事他听了那么多遍,又讲了那么多遍,从来没人往这方面想,问这个问题。

      小姑娘又说:“还是张寡妇早有准备,厨房里藏着人帮她生着火呢?”

      老人愣了又愣,想完再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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