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幻痛 ...
-
在那个生日之前，斯内普曾坐在放下帷幔的床边，思考着即将获得的黑魔印记之于他的意义。
他理应对那个标记感到狂热—这会是他步入预想中的未来的第一步。他曾经也确实如此期待过，但现在，他却感到了一种寡淡的隔阂。
之前他以为是非对错，他可以全不在乎。强者应该被看见，应该被臣服。他以为自己的强大可以为他赢来许多，虽然他并没有深究过赢来的到底会是什么。只是此时他忽然明白，他所选择的立场并不单纯是未来的全部。他也隐隐地感觉到他与黑魔王的其他服从者之间存在着观念的差异—毕竟他不是纯血，无论如何也会被看低。
——我该站在哪里呢？
如果不做出选择，他只能如同最开始的开始，站在黑白的交界，不被任何一方所接纳。仿佛日夜交替的瞬间，无法被被纳入黑暗或白昼的任何一边。
这晦暗模糊的地界里，他是唯一的存在。没有人在乎，没有人知晓，没有人期待。
如果要结束这个境况，他必须要向左右踏出。然而白昼从来没有给过他机会——光明从来都是对着他笑着招手，然后毫不犹豫地将他拒之门外。那他便只有选择黑暗了。他于是把自己残存的，那些令人不忍看的同情和审慎掘了出去。他从来就知道那是他的弱点，而放弃那些比想象的轻松。
没错，他只是想努力活着，而光做到这一点已经很难了。他曾经不只一次地责问自己，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是不是都是正确的——但是他太累了。而且没有其他人这么做。这一次他毫无抵抗地接纳暴力和恶意的手段，麻木地埋葬自己的罪恶感。
他甚至假装自己从来没有过罪恶感。因为深掘下去，这便成了不应该被思考的课题。
如果他人是好的，那么就是不被接纳的自己的错。然而他又真的做错了什么？他厌弃了自我厌
弃。而如果他人是好的，自己也是好的，自己所承受的所有不幸，似乎更加没有意义——只是不凑巧，他的“命运“如此不好，而他的努力只是无用的挣扎。
所以他没有错，错的是本身就伪善的，容易被策动的，对未来的洪流毫无自知且毫无自省的他人。
是的，他不该有负罪感。他只是修正那些蒙着眼睛，只会微笑的人的错误。
……然而有些人让他难以轻易地划分到他人的地界中去。
两周前的圣诞节，斯内普乘着列车去了伦敦，为了他的主人收集信息。他一路上小心且低调，任务的完成堪称完美。
——除却那个他和波特交谈的部分。
列车上的旅途没有什么波折，斯内普一个人坐在车厢内，看一本描画着草药的书。这是一本纸页都泛了黄的旧书，上面画着的植物有着长而幼弱的叶子，轻轻颤抖着，似乎要随着斯内普缓慢翻动书页的动作而摧折。
突然有人问他：我能坐在这里吗？
这个提问不常出现在斯内普的生活中。他没有说话——他不会说可以，但是他并不介意。他从书本上抬起眼来，本来想冷淡地颌首，却觉得那个声音意外的耳熟。
——波特站在车厢的门口，右手扶着车厢的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了白。但是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激动或紧张的表情——只是看起来僵硬。
詹姆的出现如此猝不胜防，斯内普的反应却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地冷静。等到胸口的一震过去，他甚至可以平静地看向詹姆的眼睛。
“……不。“
他说话的声音礼貌而疏离。他想不出在现在还要对这个人有情绪起伏的意义。
詹姆看着他，表情没有变。他也没有表情地回看过去。
过了几秒钟之后，斯内普合上书本，站了起来。
列车正在驶过一座横跨阔水湖的大桥。通过网状钢筋的结构时，光影交错地笼罩着一整列列车。他和波特看着对方，脸上是无数明明灭灭，仿佛是过去的闪回。
“……I despise you, Potter*.”
斯内普看着詹姆波特。这张脸，这双眼睛，这双曾经吻过自己的嘴唇。
这个让自己第一次感受到温暖，并在此后永远刺痛着自己的人。
詹姆眉间的褶皱和他眼里的痛意让斯内普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多羡慕波特啊，时至今日，詹姆竟然还能像个孩子一样露出受伤的表情。
这是怎样的一种奢侈，让斯内普都要隐隐地嫉妒。
——列车在跨过湖水之后，短暂地迎来了片刻地光明，然后便陷入隐秘的黑暗；它要经过一条不长的隧道，才能将它的乘客带往目的地。
在詹姆眼里，他看得见阳光从斯内普的身后照过来，而那个黑发青年的表情，看起来简直称的上是和煦了。如此温柔的表情，和那人嘴里没有感情的话语，让詹姆觉得那么困惑。
然后便是列车驶入隧道带来的黑暗。
黑暗让列车变仿佛成了一座密室，只能听见地板下车轮与铁轨的震动。有谁慢慢地靠近他，距离近到让他能感受到鼻息——在他还难以消化两人之间如此亲密的距离时，身边衣袂的摩擦让他意识到，斯内普已经离开了他。
詹姆波特徒劳地往自己的侧后方抓了一抓，却什么也没有碰到。他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念出荧光闪烁的咒语，抓着魔杖的手臂胡乱地向四周甩过去，但却没有看到任何的人影。
——列车冲出隧道的时候，斯内普和之前的黑暗一般，凭空消失了。詹姆斯面前空荡的车厢里，只有之前斯内普坐过的位置上留下的些许褶皱，能证明之前的画面不是错觉。
其他车厢再次传来嬉闹的声音。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过。
……然后究其两人的一生，他们再也没有这么面对面过。
……
斯内普试图在新的车厢里再次看清楚手中的图册，却发现自己需要用太多的精神来集中注意力。
他叹了一口气，但是并不想苛责自己。
……詹姆，波特。
——向白昼的最顶端走去吧。我在黑暗的深渊里，祝愿你我永不相见，越走越远。
永不相见。
……
所以当两周后的生日，当卢修斯问斯内普对黑魔标记的感觉时，斯内普没有说话。
但如果他可以坦诚，他会说那让他觉得暖和。
……刺痛的感觉让他觉得温暖。
卢修斯把手放在他的印记上。斯内普让他把手那么放着。
……
永不相见。
……
斯内普的生活继续着。邓布利多似乎发现了自己取得黑魔标记的这件事，开始巧妙迂回地向他收集信息。斯内普觉得对方小心翼翼的行径并没有什么意义，毕竟自己已经选择了一条没有回旋余地的路，如果邓布利多要把自己从霍格沃兹驱逐出去，他能够理解，也不会提出异议。
十八岁的斯内普学会了完全地冷眼旁观自己的人生，贯彻和落实所有符合他立场的决定。
只有在某些他无法自控的场景，他会又一次陷入对自己的失望。
他无法目视自己赤/裸的身体，无法把自己暴露在水雾中去。他对于自己正常的冲动感到极度的鄙弃，他无法触碰自己。
为什么他无法成为一个正常的人？
他从来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
这些明明不应该对他产生影响的事物，最终还是化作了高强度的压力。他曾经强迫自己去浴室，却在脱下衣物后，对着自己瘦弱的身体感受到无端的恶心，只能弯下腰来干呕。
1977年的夏天，斯内普去卢修斯的家拜访。因为谈话时间的延长，斯内普决定住下来。只是到了深夜的时分，难言的焦灼又从身体内部蔓延出来。他近乎咬牙切齿般地闭上了眼睛，将身上的毯子向上扯了扯，掩饰手上的动作。
“斯内普，关于……”
卢修斯像是从来没有学会过该怎么在进入他人的居室前敲门，就算这是他自己住的地方也一样。
……太尴尬了。
混乱的感觉让斯内普想要逃走。然后他看见卢修斯的眼睛。
卢修斯的眼神在面对他时一直就是这样——冷静到什么都没有。
……卢修斯不是波特，而这里不是霍格沃兹。
卢修斯只是让他去洗澡，斯内普不想解释自己对于水的恐惧，他也不知道想不想让卢修斯待在房间里。
在浴室里终于响起花洒的声音，卢修斯在浴室门外 ，闭了闭眼睛。
而斯内普的额头贴在浴室的墙壁上，水流将他的黑发淋湿了，贴在他的脸上。他的身体抽长得太快，手脚还细瘦得像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肩膀却很宽阔，没有被挡住的下颚角尖锐和冷漠，是成年人才会有的角度。
……
如果你问现在斯内普对于未来的期待，他只是想要给自己“意义“。
如果没有温情，没有陪伴，没有从旁的肯定，那么就让他在历史上留下切实的痕迹吧。
没有什么幻想，最终所有人都需要长大。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幻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