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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分手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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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驰的车上,一道道昏黄的街灯不断扫过中间隔着一个太平洋的两个人,夏怡出餐厅就有点头晕,但她依旧十分努力地撑起不断耷拉下来的眼皮。
因为要听卢竞奇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还要动脑去回答。
夏怡困了,想着这个男人为什么现在话这么多,她好不适应,突然惦记起靳凌一直话不算太多的好了,两个人聊天往往是她吐苦水,他像个垃圾桶让她倒。
卢竞奇余光注意到夏怡撑着脑袋的手肘。
拨在耳后的头发完整地露出侧脸轮廓,弯翘的睫毛几乎要垂下,他故意打断她的打盹,笑说了个肯定句:“你分手了。”
夏怡瞌睡虫都吓没了,靠在车窗上的手肘掉下来时蹭得疼,“这你都知道?”
卢竞奇扭头,注视着夏怡:“Emliy说的。”
夏怡撇了撇嘴,好吧,应该是她在每天在茶水间必须经历的small talk中随口提了一句,但她现在有种有人拿着大喇叭在喊这件事的错觉,只好大方承认了。
“对。”
“所以你打算给我介绍一个新的吗?”
卢竞奇错开了太过于真挚的视线,一个能把创意做好的人,一定是有敏锐洞察力的人,他不想过早被看穿,挑眉反问:“你前男友是干什么的?”
夏怡眼里顿时含笑说:“真的吗?你确定你要问吗?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我看看认识的人里有合适的吗?”
夏怡说:“程序员?”
卢竞奇稍微有点惊讶:“程序员?Emliy说要不是她看见过Madison店的sales情人节亲自带着花来给你送包,说是你男朋友给你买,她一直以为你谈恋爱但男朋友不出现是因为你有臆想症,被忽悠着杀猪盘了。”
卢竞奇开玩笑说:“现在国内程序员都这么挣吗?早知道我也转行了。”
“OMG…她居然这么说我?她之前可是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你现在也喜欢听这些八卦吗?”
夏怡笑得不行。
又眨了眨眼睛说:“程序员肯定不行。”
“至少得是程序员的老板吧?你有合适的介绍要给我吗?”
卢竞奇不知道为什么晃过,今日开业典礼碰到的人,楼上军工公司的老板,外貌优秀自然会让人多看两眼,无论男女,两人寒暄了两句没营养的客套话,他祝他生意兴隆,卢竞奇注意到他下颌有轻微的小伤口,问了一下没事吧。
他回答说是被家里的狗咬的,而他的朋友又补充了一句,劝他还是去打个狂犬疫苗,虽然兜兜是家养的宠物狗,定期打过疫苗,但还是小心为好。
听起来确实是真狗咬的。
卢竞奇低笑着回答夏怡:“很抱歉,我没有认识的,并且…给你介绍我会有什么好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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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锁响过,从它安装的第一天起,就是这个数字,她的生日,夏怡进入玄关,并没有看见屋内有任何的光亮,她也没有去摁开任何一盏灯,全凭落地玻璃外的月光照亮视线。
径直朝沙发,她觉得今天的拖鞋穿起来有点轻飘飘。
疲惫不堪地躺了上去,像是又演了一场戏,扮演大人的戏,随手抓了一只毛绒玩具,她和靳凌睡过了,她早上还放过狠话,怎么又来了,它们还成群结队地掉在地上,没拿走,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她下车的时候,卢竞奇目光晦暗藏在车内的阴影里更加看不清楚,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但在见到她微愣之后,说他不需要她的答案,只是想确认她是否可以在国内长久地待下去,胜任好这份工作。
“夏怡,为什么改变主意回国了?”
这个问题问出后,就在她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去年年末,Vanessa生病离开了,第一把交椅的位置空了出来,公司高层在分派系激烈地内斗,场面混乱不已。
卢竞奇有机会坐上交椅,但他放弃了,之后问过她要不要和他一起离开,回国,可当时的她拒绝了。
夏怡对卢竞争奇的回答是:“新CEO上来之后,之前我们的vp就被架空发配走了,你的位置来了新的人,在公司我也慢慢被边缘化,干了几个月的杂活,觉得没意思。”
“现在你要美国干出一番事业,就要能接受昨天还在一桌子上称兄道弟的人,明天就给你翻脸,后天又和你称兄道弟,大后天再翻脸,那边也在试水一批批layoff,就想回来了。”
卢竞奇轻笑出声来:“你现在看得还挺透的,成长了。”
“能走出自己的舒适区了,期待你能回国做的更好。”
卢竞奇看得很透,那个时候她觉得和靳凌的长期异地的恋爱,这是一件需要找到合适契机结束的事情,但她自私地希望他可以来美国陪她,这里有她熟悉的工作生活环境和人际网。
夏怡也觉得,靳凌可以承受住恋爱中的这种相对不公平,因为他更年长,面对很多问题的时候,有更多经验和十足的能力,她总是习惯性把困难的问题交给他,等他消化好了,再来包容她。
虽然她也相应地吃到了逃避,自私所带来的苦头,
一旦靳凌不再接住她抛过的难题,那天吵架他冷峻地告诉她:“我解决不了,也不想解决,我也有家人也有工作,不能为你放弃一切。”
她有些措手不及,真话很好理解,但确实让人难过。
至于她逃避什么?为什么不想回国?
想逃避又要面对一段新生活,需要重新打理的人际网,适应全新的工作模式,思考未来是什么,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来到美国的时候,适应起新文化感觉非常痛苦,十年后再度离开又意味着,她又要跳出好不容易适应的舒适圈。
她一直都是一个性格上有些懦弱的小孩。
夏怡搂了搂怀里的玩偶,柔软的毛发,只想确认一下它还在吗,其实人在醉的时候,之所以会对着别人说真话,是因为自己坦诚了,她没有纠正卢竞奇对她的评价,而是说:“谢谢你,Steve,虽然你骂过我很多次,我也背后骂过你很多次,但我确实改变了很多。”
回国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再次面临许印月质疑她,戳穿她的压力。
第一次是在更早之前。
许印月在她高三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突发肠胃炎,生病在家静养了半个多月,自然将自家公司那些不能停下来的工作全部带回家。
她是她的母亲,脐带曾经将她们紧紧联系在一起,几乎不需要特别留意夏怡,一眼就从她各种不自然的举动中,发觉她的不对劲,晚上紧闭的卧室门,恨不得整天握着的手机,令人费解的傻笑。
许印月当然看出来她很不对劲,也只是稍微利用了一下家里手眼通天的人脉,知晓她最近在干嘛。
没满十八岁就谈上了恋爱,偷偷摸摸谈了快大半年,并且还多次阳奉阴违,违背家里十二点的宵禁,骗曾姨去同桌田童家给她过生日,实际上是夜不归宿,不知道去哪和男朋友鬼混,以及多次周末逃掉补习班,一整天,不知道去哪。
直至今日才被发现,是因为物理补习班教师装不下去了,因为夏怡不怎么来上补习班之后,成绩反而变更好,并且每次来给她请假的表哥,真是不太像表哥,表哥能拉表妹的手,还亲她额头吗?他实在不敢再收许印月奖励的大额红包了。
在硕大的客厅里,夏怡低着头,但还在顶嘴,试图去挑战母亲合理训诫她的权威。
许印月大发雷霆,脸色比外面的乌云还要阴沉,声音尖锐又狠戾,似道破开云层的雷,一些伤人的话就这样啪嗒啪嗒打在夏怡身上。
说,第一次觉得自己做母亲做得很失败,太溺爱她了,从未让她吃过任何的苦头,也让她产生了所有东西都唾手可得的错觉,事实上这些东西她给的。
无可救药的恋爱脑,现在还来得及,要管教她。
不是什么意思地罚站半小时,不是什么扣掉整个月的零花钱,也不是不给买那根想要的loop项链。
是让她跪下,跪到把事情想清楚了为止。
但当时夏怡也大胆反抗,跪在地上抬着头,小脸淌着眼泪,误以为许印月的怒火是来自这里,直言不讳说。
夜不归宿是真的,但她没有被人睡,别人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她,是她先追的别人,不去补习班是因为周末去别人家补课了,觉得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就万事大吉。
夏怡看着许印月的双唇,越听闭得越紧,身体被无处发泄的怒气堆积得颤抖,当场离去。
留下跪着的夏怡和划过天空一道口子,泻下来的雨,噼里啪啦,藏住了她止不住的哭泣。
夏季霖最后从楼上下来,不知道听到了多少,打算给她一个抱枕,让她垫着跪,但前提是,分手认错,她会帮她去求情。
不过夏怡拒绝了,夏季霖愣住后脸色不佳,她觉得她和许印月一样,有着越挫越倔犟的脾气,两头牛撞一起,一定是能撞个头破血流的。
疾声厉色道:“你以为她为什么生气?是因为觉得你要是被睡了就没人要了?不,是生气你这么小就蠢得令人发指,以为一个男人会爱你一辈子,还要为了他要和她作对。”
夏怡不说话。
夏季霖忍住了想再骂她两句的冲动:“那你继续跪着吧,看看你和你的小男朋友谁先被吓尿?”,然后带走了抱枕。
夏怡愣是从白天跪到了晚上。
雨也停了,空气中混着泥土的苦涩味,她甚至都哭不出来了,眼泪流干,腿麻到不行,像是这场结束的大雨,她的心失魂落魄地一滴滴散在地板上,见不到人,天真地以为自己抗争成功了。
但那是许印月,稍微冷静下来就会完全碾压式地击破十几岁夏怡那脆弱的心理防线,十个小时前她和夏怡对吼,拉她的衣服,只是因为太慌张了,夏季霖当然不懂,她那一瞬间根本想不到那么远,她单纯害怕夏怡的男朋友,这个比她大了年纪,壮了身体的成年男性在身体上伤害夏怡。
许印月在夜晚时刻回来了,这次她只需要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抛开母女这种高度情感化的关系,让她的女秘书就站在身边,找个外人,像处理工作一样,处理家务事。
搞清楚了,谁是靳凌?以及靳凌家活着的人,死了人,都是干嘛的,能查到的都查到了。
夏怡那个时候甚至都没有搞清楚靳凌的爸爸究竟是如何去世的,虽然她去过靳凌的家,挺宽敞的房子,但只住着他自己,某些地方像是被搬走了东西,书柜上的相框没有照片,露着不明显的伤口。
但许印月把他家的伤口一点点撕给她看,也告诉了她,靳凌第一个学年二十一门课挂了十九门,他妈气得拿他没办法,打算把他送到美国重新读书。
她当时还以为许印月要去威胁靳凌和她分手,或者她这样做过了只是她不知道,都有可能。
但那个晚上,许印月并没有提到太多关于靳凌,就像是知道一个人的崩溃从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的。
冷言冷语,说她一直以来都并不是一个喜欢变化和挑战的人,选择在一所学校里从小学读到高中,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进行着不温不火的学业,甚至在十七十八岁,大家都热血澎湃的时候,她都没有目标和野心,只是想当摆放在家充当门面的漂亮花瓶。
“夏怡,这就是为什么你小时候说,你觉得爸爸,爷爷奶奶有时候不爱你,当他们有两个孩子的时候,只需要忽略和惩罚软弱的那个,这样大家就知道他们心里的等级如何了。”
“所以姐姐总是有比你更漂亮的裙子,收到旁人更昂贵的礼物,更多的红包,而你呢?他们知道你小时候只是想多要几个毛绒玩具,都会拒绝你。”
“一直知道你想要什么,但就是不给你,你就一点都不在乎吗,没有我,你以后要怎么办!”
“你以为所有人都能像我这样无条件的爱你吗?”
许印月的尾音破掉,几乎都要哽噎,眼泪掉了两颗。
其实夏怡很多时候不是不懂,但欺骗自己要容易得许多,她只是不愿意去细想,她觉得一个情感至上的家要想象成一个利益至上的金字塔实在是太残忍了。
她有时候也分不清楚,她父亲究竟是谁,是那个非常宠爱她会端着碗送到她房间,允许她用冰淇淋拌饭的人,是那个出差前会亲吻妻子,出差后会带昂贵礼物的人,还是那个他人口中冷漠无情,对婚姻不忠的人。
后来她才懂得,他们都可以是一个人,人本身就是如此复杂。
但她当时因为这样的矛盾困惑,无法直视父亲的角色,而进入了青春期的叛逆,她想自己也谈个恋爱试试,感情究竟是不是真的复杂。
夏怡跪在地上几乎哭得喘不过气来,她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但其实只是藏进了更深皮肉里,划深一点就又能看见了。
她眼里模糊不清的许印月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平静后,声色俱厉说:“至于你的那个男朋友,我要不要还去找他的麻烦,取决于你的态度。”
夏怡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确又不知道这是哪个问题的答案。
许印月似乎捏紧了握拳的右手,然后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似乎带着一点语重心长,看着夏怡哭得撕心裂肺之后,哽咽咳嗽,心软了,也跪着抱着她说:“宝贝,你要相信妈妈,男人不会永远爱你的,他现在喜欢你,是因为你的年轻,好骗,崇拜。”
沙发上几张复印件被一丝冬日寒风,刮到地上,是靳凌的个人信息,上面写清楚了他在哪出生,家庭成员有哪些,从祖辈开始,读什么学校,做什么工作,有什么照片,能查到这些不是因为她有本事,而是这些人本身就有名,籍籍无名之辈在滚滚长河里是捞不起来,看不见的。
许印月看完没有那种庆幸的想法——还好夏怡没有给她找个什么初中就辍学的黄毛。
她只是觉得他们这样的人生很幸运,吃过苦吗?受过挫折吗?靳凌的妈妈和她相差不大,她在哈德克里夫学院享受春光和煦的时候,她在中餐馆里没有休息的刷碗,切菜,煮米饭,打扫卫生。
她不知道碰到她屁股的顾客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她很想拿厨房那把二十年的九江刀敲碎他脑袋,但她最后对着一百刀的小费说了谢谢。
至亲离去是他们吃过唯一的苦吗?哇哦…那真不幸,她经历过两次。
许印月对着夏怡说:“可是你们之间不平等,他已经清楚知道未来自己要干嘛了?”
“你知道吗?你甚至还没有长大,你还在想要和他过家家…”
许印月捧着她脸,直愣愣问:“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文理分科的时候,突然会选理科吗?你明明以前说过,你最讨厌物理,你一点都不想学它…”
夏怡拼命摇头说:“我不知道…”
“夏怡,你还这么小,你是要后来的所有选择都围着他一个人转吗!”
“你以后就想窝囊的当个男人家里的花瓶吗?!”
她好像就这样被特别容易地击溃了,因为直中要害,而当初靳凌告诉她,她的喜欢是可能会消失的回旋镖,一下又打中了她。
“答应妈妈,分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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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什么好?”
夏怡听到这个声音,睁开眼睛的时候,怀里抱着的那只玩偶已经变成了西装外套,被她揉得皱皱巴巴,靳凌坐在她身侧,只穿了件衬衣,领结还打着,眉头微蹙,居高临下俯视着躺着的她。
靳凌重新无奈起来,从他进门那一刻,先是被夏怡扔在门沿边的高跟鞋绊了一下,然后捡起来放进了鞋柜,继续弯腰捡到了她的外套,包,包里掉出来乱七八糟的东西,口红,还有套,啧了一下,随身带套是什么意思?
还未来得及开灯,就听见抽抽噎噎的声音,透过稀薄微亮的月光,见夏怡蜷缩在沙发上,以为是她病了才会哭,鞋也没脱去查看她怎么了,打开了沙发边的落地灯。
看她在睡梦中静静地流泪,叫了两声名字,但是没有叫醒,哭得像一盆溢出来的水,他用手根本撇不干净不断流出来的眼泪,更加心烦意乱,低声下气地问一个听不到问题的人,夏怡,你到底为什么哭?你总是不告诉我你为什么哭?
有时候我也会猜不对你到底什么哭。
夏怡眼泪打转在耳蜗里不停打转,流下,又洇湿一小片沙发,吸了一口气,还带着哭腔问:“什么?”
靳凌看着她,停滞了一会才说:“你做噩梦了,一直说好,好,好,什么好?”
夏怡用西装外套擦了擦自己哭得满眼泪痕的脸,顶着一脸苦相,她也不知道,应该是许印月问她分手好不好的时候,她一直都在说好。
“好就是好的意思…那…我还说什么了?”
靳凌嘴角提了提,哄鬼吧,偏过头,找了盒抽纸,扯了几张贴夏怡湿漉漉的脸上,强行把她拉到怀里,说:“你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年轻,好骗…”
“还有什么来着?说你不分手,说你崇拜我,说你爱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