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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吐槽大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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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小梅值班。护士站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小梅接起电话:“喂,你好,儿科病房。”
“我是王萱萱的家长,今天有床吗?”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患儿家属的声音。
“抱歉,今天没有,有床我会通知您的。”小梅和颜悦色地说。
“那什么时候才能有床啊?我们已经提前好几天就打电话约过床位了,怎么会没有?”王萱萱的家长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主要是最近重病人比较多,床位周转有点慢,如果有床我会通知您的。”小梅依然和颜悦色。
“等着你通知得啥时候,我们今天已经约了专家门诊,已经到这里了,你必须要给我们安排。”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大。
“抱歉,这个我真的没法满足您。”小梅压抑着自己心里的火气。
“你不给我安排,我就打12345,你看着办吧。” 还没等小梅说话,家长没好气地挂断了电话。
“哎,这是什么事啊。”小梅气呼呼地说。
一旁正在看病历的神绮问:“咋了?”
“你还记得那个王萱萱吗?之前住在17床的那个。”看神绮迟疑,小梅接着说:“再想想,就是那个人间极品,不怼人就难受的那个,感觉全世界都欠她的。”小梅提示。
“怎么了?她要来住院了吗?”神绮大彻。
“是啊,刚才打电话问床呢,没把我吃了,如果不给安排就打12345。”小梅一脸的无奈。
进入深秋以后,是儿科疾病高发季节,重病人较多,床位较紧张,今天小梅值班,负责安排床位,早上来到病房,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医生办公室,查看今日出院安排。
每天大家都是希望有更多的孩子能够赶紧出院,一是希望孩子们能早日康复,二是希望在外面焦急地等床位的孩子们,赶紧住进来能够得到更好地治疗。
“打12345,哼,用12345来要挟我们啊,真是醉了。”于跃瞪大了眼睛,“你同意她了?”
“没有,我不能因为她打12345就屈服。”
“就是,那12345也太廉价了吧。”
“我看啊,这12345快成法外之地了。”
“是啊,这12345就是专门为这些刁民准备的。”
“就是啊,估计12345的人也很烦!”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像痛打落水狗一样,把12345热线痛批一番。
“行了,行了,干活去了!”护士长有效制止了一场大批斗。
小梅接着说:“要知道今天就只有两个出院的,河南的那个耿涛还没住进来呢,他早就约了,在宾馆里住了两天了,家里条件很不好,住一晚宾馆得吃多少顿饭啊!今天先把他收进来,还有那个........”
说着,电话铃声又响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安排床位有没有先来后到啊?”电话那头气不打一处来。小梅把话筒往远处挪了挪,感觉电话那头的人就要从话筒里跳出来跳着打她一样。
“我们是按照开住院票的时间来安排的,您放心,有床了........”没等小梅把话说完,电话哐的一下挂断了,小梅气得直翻白眼。
“都是祖宗,是皇帝,是娘娘,就我是太监,我活该受气!”
“乖乖,不要生气了,要常怀恻隐之心。”神绮笑道。
“别拿宋主任的话教育我,病人对她都是低眉顺眼,对我们都是趾高气扬的,想起来就生气!”小梅气鼓鼓的。
“好了,好了,我错了,晚上我请你吃饭,我们一起去看刘晓。”
“这还差不多。”小梅是气来得快,消得也快,这完全符合她的形象气质,雷厉风行,风驰电掣,爱憎分明,做事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去看刘晓,我也去,下了班叫着我哈。”护士长听到了,赶紧凑过来说道。
小梅扭头看了看神绮,递过来一个白眼,心说:“领导跟着多不自在,都没法吐槽了。”神绮会心的瞥了瞥嘴。
护士长看着她俩的表情,“怎么,我不能去啊?”
“能,能,能!咋不能呢?”小梅赶紧说,神绮看着小梅有种幸灾乐祸的表情,摇摇头走了。
“哎,你不仗义啊,大神。”
“什么人,怎么一到这种时候就剩我了。哼,我也走!”小梅嘟嘟囔囔,抱起一摞病历走了。
刘晓挨打以后,这几天一直没有上班,窝在宿舍里,不接电话,也不敢跟父母说,怕他们担心。她想不明白,为啥自己啥也没做错,还要挨打,打人的人却可以啥事也没有,没有一点悔过之心,一点犯错的成本都没有吗?
除了护士长和姐妹们安慰她,领导们没有一个人能为她说上几句话,还总埋怨护士对病人应该更好,要微笑服务。
下了班程橙来找神绮,“走吧,大神。”
“橙子,要不你自己先回去,我跟护士长还有小梅姐要去看刘晓。”
“看刘晓,那我也得去啊,一起吧。”
“你跟她熟吗?”
“见了不就熟了吗?再说了,安慰人怎么能缺了我呢?”
“刚好,你看,我买的酱香鸭。”橙子说着把手里的酱香鸭提起来。
“那好,我们再买上几个刘晓爱吃的菜带着,跟刘晓一起吃个饭吧。”护士长说。
于是一行三人就来到了刘晓的宿舍,时间把握得刚刚好,她们刚到,网上订的外卖也到了。
刘晓看到她们,郁闷的心情稍稍好一些,窝了窝嘴角,长叹一声。
“怎么样啊?这几天。”护士长问。
“咋还仰天长叹了呢,是悟出了什么人生哲理吗?快给我们传授传授。”橙子一边说一边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她绝对是气氛担当的不二人选。
“对了,这个是血液科的程橙,我的舍友,以后也会来我们科转科的,她听说了你的事,专门来看你的。”神绮跟刘晓介绍。
“哦,你好,谢谢啊!”刘晓无精打采地打着招呼。
“来,抱抱,抱抱!”橙子上前给了刘晓一个大大的拥抱。
“别跟那个女人一般见识,她没文化。”
“看,我们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菜。”
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她,她感觉自己更委屈了,这几天一个人在宿舍里,不出门,不见客,不打电话。今天看到同事,胸中的酸楚更加涨闷,像堵了一个大茄子在胸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想憋回去,却越擦越多。
“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今天就是吐槽大会,说出来就不难受了。”护士长说。
“就是,就是,都怪我们不好,现在才来看你,这几天科里实在太忙了。”小梅说。
“对对对,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我们今天就是专门来给你粉碎心情垃圾的。”橙子抢着说。
神绮给刘晓擦着眼泪,“跟我们聊聊呗。”
刘晓今年工作第三年,花一样的年纪,家境不错,性格开朗,刚工作那年轮转儿科急诊,爸妈晚上没事坐地铁大老远的跑到医院看女儿,给送点吃的喝的。
可是爸妈就在儿科门诊足足站了半个多小时,竟没能跟女儿说上几句话,看着女儿像上了马达一样一刻不停地跑来跑去,夫妻两个有点心疼,爸爸就对刘晓说:“你要是觉得累,咱就不干了,回家爸养着你。”
“爸,您说什么呢,我多大了,还让您养着我。哎呀,没事没事,你们快回去吧。我挺好的,快回去吧。”
“东西给你留下,饿了记得吃。”妈妈叮嘱道。
刘晓接过东西,催着父母赶紧走了,要是不催他们走,他们能站到明天早晨。
一直以来,刘晓对待工作都非常有热情。直到前天被打了,她突然觉得自己不想干了。这几年她有时候也觉得累,但是在医院里看到那些生病的人,她觉得她是幸福的,因为自己的努力能够让病人看到希望,是很大的成就感。
“其实,我以前挺喜欢上班的,班上忙忙碌碌的,跟姐妹们说说笑笑,一天很快就过去。但是我现在特别不想去。”刘晓说。
“咱去上班不就是为了挣钱吗?别跟那些没文化的人生气。”小梅说。
“就是就是,唯有碎银解千愁!千万别跟银子过意不去,咱去上班是为了养活自己。”橙子说着,开始收拾桌子。
大家把菜摆上了桌,神绮拉着刘晓,让她坐在了餐桌旁。
“我刚工作的时候,我们的护士长就跟我说过,我们得苦练七十二变,才能挺过九九八十一难,学医不易啊。但咱这份工作往小里说能养家糊口,往大里说,能救死扶伤。”
“护士长,咱今天说好了,不讲大道理,就是诉说、吐槽!”神绮说。
“对对对,今天就是吐槽大会,从我开始。”
护士长讲起她刚工作一年的时候,零几年吧,医院里条件不是很好,双人间病房里有个冰箱,但是很小,制冷效果不好,小朋友喝奶粉,甜的东西容易招蟑螂,所以病房里偶尔会看到蟑螂。
所以医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灭一次蟑螂。
她负责的那个患儿家属就非常暴躁,她只要一进病房,孩子的爸爸就开始冲她发火,“你们这是什么破医院,什么破病房,电视不能看,冰箱不能用,到处是蟑螂!什么破医院,还这么贵!”
一口一个“破”。就是这个“破医院”,他却是从别的医院千方百计托关系转过来的。
“每次进去他都说,有一次我是真受不了了,我就说,你要是觉得这个医院破,你可以转到其他医院。”护士长继续讲着。
结果他暴跳如雷,“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什么破护士?你护士长呢,我要找你护士长,我要投诉你!”
“在别人看来我还挺光鲜亮丽的,三甲医院,收入还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唉,其实我就是一个破医院里的破护士。”护士长最后感慨到。
大家被护士长说得笑了,刘晓的表情感觉轻松了很多。
“该我了,该我了,”小梅接着说,“跟你们说个秘密,其实我实习第一天就职业枯竭了。”
“我实习第一天去的就是胸外科,早上去了以后带教老师给我们做了简单的入科介绍,然后就说,我们扫床去了。”
“我当时就纳闷,扫床是个啥子?啥是扫床啊,拉着一个白油漆刷的‘破’车子。”说这个“破”字的时候,小梅特意加粗加黑了,大有喷你一脸的架势。
其他三个人边吃边听,差点被她喷一脸,就听小梅接着说,一边说还一边比划起来,她把手抬得高高的,俨然就是个说评书的,简直就是刘兰芳附体了。
“油漆掉得一块一块的,露着里面生了锈的大铁管子,车子一旁还挂着一个大麻袋子。哎呀,看上去像捡垃圾的。”说到这里表情那个不屑一顾,一脸的嫌弃。
“老师带着我们这些实习生一起去‘扫床’,拿着一个‘破’笤帚,给病人扫床,换床单,叠被子……”
“我当时就想,完了完了,我学了五年,就是来干这些的吗?我的专业是啥?我学的是保洁阿姨吗?”
说到这里,大家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哈大笑起来。
“别笑别笑,还没说完呢。故事来了转折,早上扫完床,老师给介绍了胸外科一些胸腔闭式引流的知识,才觉得魂归本体了,这才是我应该干的,就把早上扫床的事给忘了。”
刘晓忽然打住他,“小梅姐,那叫晨间护理,不叫扫床。”
“就是给扫床起了个好听的名字而已吗?冠冕堂皇呗!就是打扫卫生,非要说成高大上。”
小梅意犹未尽,接着说:“中午回去吃了一个饭,睡了一小觉,回来,老师又说,‘咱们扫床去吧’。”
“我去,早上不是扫过了吗?咋中午还扫呢?我又干回了保洁阿姨。”说这话的时候,小梅把情绪拉到了极低点。
“小梅姐,那叫午间护理。”刘晓又接上了话。
“午间护理个头,我学了五年专业知识,就是为了来铺床叠被吗?可笑的是,竟然铺床也要考试,这个是酒店服务员应该干的好吧。”
小梅的职业生涯就在实习的第一天就这样枯竭了。“实习第一天,我就受够了,也不知道为啥,如今干了这么多年,我都佩服我自己。”
“哎呀,还有我,”神绮说,“那天问小梅,今天收几个病人?小梅姐跟我说,收五个,我一下特别开心,因为我已经连续半个多月,每天加班到很晚,终于今天不用收新病人了,因为那天排我收第六个病人,没有第六个病人,我就不用收了,我可以准点下班。你们知道吗,四点五十八分,我看到程序里收进来了第六个病人,我当时心情一下就跌倒冰点了,而且是一个初发病人,病史超长,家属还特迷糊,我有一种崩溃的感觉,不知道为啥,眼泪就是不争气的流下来了,师姐越安慰我,我越想哭。”
“还有我呢。”橙子说,“那天我跟导师上门诊,加号加到晚上十点才下班,关键那天一个病人因为停不下车,拿不了病历,竟然骂我‘傻逼’,回到宿舍里,我脸也没洗,躺在床上,眼泪止不住的流,我跟你们说,有时候眼泪是一种心理功能,我才体会到,累到哭是真的。”
刘晓说,“其实有一段时间我特别不想去上班,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一二三级质控轮番去轰炸,各种专项检查此起彼伏。我压力特别大,本身工作怕出错,医患关系需要小心翼翼,检查就不能少一点吗?甚至有一段时间,以医院为中心的方圆五公里,我都不愿意踏进来,这个压力的磁场太大了。”
“还有还有,一针打不上怪护士,床位费贵怪护士,连不上网怪护士,空调不凉快怪护士,医院没有停车位也怪护士,就连路过的狗都要踹护士一脚……”小梅抢着说。
说到这里,大家都不笑了,都默默地流下了眼泪,这是委屈的泪水,疲劳的泪水,压抑的泪水,医学人才有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