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鱼》但为

14、清甜

　　“是他吧？是他吧？”
　　先是有一两个女生率先认出了于述飞，随后吸引来更多目光，紧接着的就是越来越大的议论声。
　　“以前荣中的校草，就是他，于述飞！”
　　“真的好帅……终于看到真人了……”
　　……
　　“他不是早退学了吗？”
　　“是退学了，都退好几年了，但荣中到现在都还流传着他的事迹，我都是听我表姐说的，我表姐和他一届，说当时可受欢迎了。”
　　“为什么退学了？”
　　“不知道，传着好多版本。”
　　“他现在在干什么？”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真人。”
　　……
　　“和他一起那女的是谁？”
　　……
　　几桌女生窸窸窣窣地议论着，各有各的话题，各有各的版本，虽当着本人的面也不敢太大声，但总还是传过来一些。
　　于述飞耳朵听着，表情却不为所动，付完钱后和安言找到一个空桌坐着。
　　安言四周看了看说：“这么多人，味道应该不错。”
　　于述飞问：“你们女生不是最爱吃这些吗？你从没来过？”
　　安言摇了摇头：“我来荣县也不过3、4个月，平时都在学校，只有放假才偶尔出来。”
　　于述飞无所事事地翻看着桌上的菜单，突然问：“他们以前一个月给你多少生活费？”
　　安言当然知道他说的“他们”是谁，小声回了一个数字。
　　于述飞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可思议地看着她：“500？一天20块都不到？你每天怎么吃？”
　　安言难为情地笑了笑：“食堂很便宜的，500够了。”
　　看着她的表情，于述飞不想再问下去，500对如今的一名高中生来说，除了勉强填饱肚子，还能干什么？这冰店里的芒果冰18块一碗，当她一天的生活费。更不说什么女生的护肤品、化妆品、衣服包包……
　　于述飞此刻回想，好像也从没见她用过这些。她身上的衣服，除了学校的校服就是最普通的T恤衫，连一条像样的裙子都没有。
　　再看看这店里的其他女生，哪一个不比她打扮得精致漂亮！
　　半小时前，她甚至都还在帮他干苦力活儿……
　　于述飞突然觉得心中无比烦躁，他不敢再直视安言，怕越来越烦躁。
　　两人安静无言，耳朵里却传来越来越多的议论声。
　　“要不打包回去吃？”他突然说。
　　“回去冰都化了。”安言望了一眼操作台，笑着安慰他：“应该快来了，再等等。”
　　“嗯。”于述飞点点头。
　　话音刚落没一会儿，他们的芒果冰就端上来了，安言伸手去接时，突然轻轻叫了一声，双手又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怎么了？”他盯着她的手问。
　　安言将手放在桌下，强忍着刚才的刺痛，摇了摇头说：“没什么，被冰到了。”
　　服务员也忍不住笑了笑：“两碗芒果冰已上齐，两位慢用。”
　　待服务员走后，于述飞又问：“手到底怎么了？”
　　“真没事，就是刚才突然冰了一下。”安言笑着解释。
　　于述飞看一眼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撒谎，身子越过桌子，将她的一只手拿起来一看，手掌又红又肿，两根手指甚至磨起了泡，再拿起另一只手，也是一样的惨状。
　　他眉头紧蹙，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走吧，先去医院上点药。”
　　安言却弯着眉道：“可是我想吃芒果冰，我们吃完了再去好不好？好不容易做出来的。”
　　于述飞看着她的眼睛，顿了片刻后重新坐下：“好，先吃冰。”
　　安言缩回手，拿起勺子挖了一勺冰放进嘴里，没再说话。
　　陈白说得没错，这家芒果冰味道很好，芒果又新鲜又甜，冰很绵密，入口即化，她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甜品。
　　周围的议论声和八卦声此起彼伏，可此时的安言却觉得世界一片寂静。她吃得很慢，一大碗冰被吃得干干净净，一勺也没剩下。
　　如果要细数生命里那些终身难忘的时光，多年后，安言一定会记得在那个灰头土脸的夏天，有一个男生带她去吃了一碗芒果冰，那碗冰的味道就像她当时的心情，绵密而清甜。
　　*
　　后来，两人在议论声中离开了那家冰店。于述飞带安言去了一家诊所，他和医生交谈了两句后，便在一旁坐着，等医生给安言的手消毒上药。
　　两人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话。
　　倒是医生一边取药一边关心：“小姑娘人长这么漂亮，怎么把手弄得这么惨！这都有血印了，握笔都难吧？”
　　安言红着一张脸不说话。
　　医生又说：“忍着点，可能有点痛。”
　　安言点点头，默默咬紧牙关，将头扭到另一侧。可等药水沾上手的那一刻，仍刺痛地浑身颤抖。
　　于述飞见她那副模样，心里莫名地烦躁心，干脆起身出去，走到门口的一颗树下，掏出一根烟点燃，猛吸一口。
　　一支烟抽完，他回头看了一眼，医生正在做最后的处理，像是快完了，又转身回去交了钱。
　　“这几天少沾水，按时擦药，问题不大。”
　　医生递来一袋药水，于述飞接过后说了声谢谢，便先一步出去了。
　　安言跟在后面出来，自觉愧疚，始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给你叫了个车，你先回去。”于述飞说。
　　“你呢？”安言问。
　　“我先回店里处理点事，晚点回来。”说着，他确认了一眼手机上的车牌号，又朝迎面而来的一辆车招了招手。
　　安言到家后已快中午，休息了一会儿后，本想给自己做碗面，又才想起双手不能沾水，正为难时，门突然开了。
　　于述飞提着两盒饭菜回来。
　　他看安言从厨房走出来，蹙了下眉：“就你这手，还想自己下厨啊？”说着又把饭菜放在桌上，打开塑料袋和盖子，“自己能吃吗？”
　　“嗯，可以。”安言窘迫地笑了笑。
　　可当她坐到餐桌前，拿起筷子看到饭菜的那一刻，心中的愧疚感瞬时到达顶点。于述飞的电话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响，在最为忙碌的夏天，他却为她耗了一上午时间。
　　“对不起，没帮上什么忙，还总是给你添麻烦。”
　　她心里一阵酸楚，不知怎的，自己又成了别人的负担。
　　出生以来总是如此，总是给别人添麻烦……
　　“想什么呢？”于述飞丢下一句话后，便去了卫生间洗脸。
　　安言一个人默默吃饭，于述飞趁这空档把换下的衣服洗了，又把房间地拖了。
　　安言吃完饭，于述飞也刚好忙完手里的活。他突然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安言的眼睛说：“谈一下。”
　　“谈什么？”
　　说是谈一下，但对上她的眼睛后，却半天也开不了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手还疼吗？”
　　安言摇摇头：“不怎么疼了。”现在只感觉是药物在起作用，比起刚才已经缓解了许多。
　　“今天是我没考虑周全，怪我。”于述飞一脸自责。
　　“不是，不关你……”
　　“马上开学了，到时候你就回学校吧！”不等安言说完，他就打断她。
　　顿了一下又说：“开学前的这段时间你就在家休息，别去店里了。”
　　安言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答话。
　　她知道于述飞的言外之意就是不再收留她，他们的口头约定到期了。暑期借住，开学就搬走。
　　“我们这行不是女生能干的事。”于述飞的语气平静又理性。
　　安言知道他是认真的。
　　可不知为何，越是感觉到他的认真，她就越委屈。像个犯了错正在受惩罚的小孩儿。
　　于述飞见她不说话，又问：“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安言反应过来，挤出一点笑容道：“好。”只是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于述飞见她这样，转过头沉默了一会儿，后又才回头说：“我这里本来也不是什么长久之地，几个大男生过得也糙，你这年纪，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和我们几个瞎混日子。”
　　“嗯。”回应他的仍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
　　仔细一看，女孩已经在悄悄掉眼泪，几滴泪水落在深色裤子上，瞬间晕开。
　　于述飞停留了几秒后，又快速移开眼，随后起身：“听医生的话，这几天少沾水，按时擦药，我先去忙。”
　　说完，毫不犹豫地开门离开了。
　　随着“咔嚓”一声关门声，安言的眼泪越加凶猛地砸在裤腿上。
　　其实从她拖着行李箱跟于述飞回店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有这么一天，这两个月来，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场面。只是当事情真正发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虽有万般不舍，但她终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更不可能真如寄生虫般吸附着别人不放。这两个月，已经足够打扰！
　　接下来的路，又该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