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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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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七上
“好,我等你。”
我如此答应着柯怀哀,转身就回屋喝了口苦茶醒酒,在换了身短打,翻出些碎银子装进腰包,打算趁着天不亮赶紧回寨子里去。
踹了马三客房的门,本以为要轮上几巴掌才能叫他醒过来,不曾想绕过那绘着仕女折花的云屏,就见马三坐在桌前,还要给我也倒杯茶。
我愣了下,狐疑道:“你改算卦的了?在这等着我呢?”端起茶哽一口,又冷又涩。
马三又倒满,我接着喝,再添满,再喝,再来……
“又不是酒,你给我倒……”
马三就着茶杯里的水泼了我满脸,鬓发上都挂着茶渣,“给你好好醒一醒这榆木脑袋。”
茶水瞧着干净,浇在头上还直往下流的时候就不见得干净了。我抬眼看仔细马三尽是血丝的眼睛,终是瞥开咬牙,哽着喉咙道了句:“借马。”
又一泼茶水打在我脸上,滚了些进眼里,涩的发疼。
“你好好想想该说什么,还没醒我就泼到你醒。”马三捏着那个没他一半手掌大的杯子,青紫的血管都暴起,手也一直抖着。
“……”
“好!好…”马三气极反笑,该是黄黑的脸涨的通红,“你还要瞒着我?你还想瞒我!”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清脆到刺耳的声音仿佛要在我耳道刮出些血口子。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是脑袋不想要了!”马三从怀里扯出个轻飘飘的玩意拍在桌上,“连官府文书你都敢偷,真觉得活腻歪了是不是!”
我心里一阵发凉,抬起手要把文书拿过来,却发现手软得很也抖得不行,“你什么时候……”
“我没读过书,但我知道巡抚是什么东西,那是一百个县太爷都不敢招惹的人!人人净顾着遮掩,偏偏你早知危险还要往上凑。”马三双拳攥紧,呼气之声如闷雷。若我是他儿子,或我体格再壮些,想来就还有拳头落我身上了。
“不至于,寨子里账目都是我仔细做过的,不刻意细查看不出来什么。若是真想由这盗窃文书作引子从我身上下手,他就更难查,只要我离开这躲一段时日……”
“离开?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你还能逃哪去?”马三决眦欲裂,“你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有把刀会个三招两式就了不得了?你只要离了这,不是死在路上就是死在牢狱里,你听不明白吗!”
“……他们没证据,他们……”下颌被咬力压的生疼,我全身已经抖的不像话了,活像是被人从数九隆冬的冰窟里捞出来。
“呵,无恩,这些话你自己都不信。”马三扯着嘴角,皱起眉,眉心挤出道道深沟,“下九流的玩意,哪需要什么证据!”
“仔细一想,县太爷自己怕成这个德行还敢收你的钱,给你办事,怕是特地给你下的套子。只要抓着你一处马脚,不管什么罪名,只要把你丢下狱,你就只有死这一个下场……”
我可以强作镇定直视马三的怒容,却见不得他这般苍老颓然的神态。他年轻的时候跋扈得不行,我蛮横的性子可能是学了他的十分之一。
可人开始从什么时候开始老的呢?那头发还是黑的,眼睛还是有神的,面皮也不算过度松弛,怎么就觉出老态了呢?
哦,想起来了。该是从他收敛性子的时候开始老的,变得比谁都惜命,大老粗也学着动心忍性,收了利爪,当缩头乌龟也不觉得有何羞耻。为什么呢?我死了爹娘后,他唯一认真教我的只有一句“命比什么都要紧,尤其是我们这种人,多活一天都是恩赐。”
为何?上天不允作恶?非也,贫贱罢了。
世道是从什么时候乱的呢?庙堂里至高那位身死的时候?诸侯王大举匡扶正室之旗倒戈相向的时候?能人异士揭竿而起的时候?朝中党派纷争明枪暗箭的时候?地方官员大肆敛财吃相难看的时候?更夫倍增宵禁不止的时候?
可那时,不反而是比以往更像盛世吗?你看那些个雕梁画栋,你看那些个夜夜笙歌,你看那些个科举招纳多少“能人”。
我不知道到底该从何时算起,我只知道眼前的事。比如县太爷除掉我这眼中钉,便再没人挡他财路。
不过好在……
“马三,这种要紧关头你要相信我,县太爷那,我从未让他抓到把柄。就是有的,他也绝对不敢说。我早警告过他……”我深吸一口气后平静许多,勉力牵动嘴角扯出个笑来,“我与他是一条身上的蚂蚱。”
马三面色沉郁,半晌开口,“我不懂你这些小聪明,就一句要提醒你。别把莫须有的希望寄托在那个巡抚身上,从来只有官官相护,没有官匪一家的道理。我不管你和他交情到了哪一步……”
“男人不像女人,前程和情爱从不混为一谈,你可懂?”
柯怀哀与我约定三年,在我眼里便是永远错过了。哪怕我此时还深陷情热的泥潭中,纠结痛苦,胸腔里跳着的那物还在被生拉硬拽得折磨。脑子里却依然清楚……
“我先一步会寨子,你明早和那群丫头一起,不然我不放心。”
三年啊,我都不一定还活着。现在那些亡国的都能跑我这来了,战火再蔓延,这三年还不知要抓几次壮丁,办几次秋后点兵。
与我约定三年的那一刻起,便只能是错过了。
我趁马三不注意,低头抹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