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狗与傻子不得入内 ...
-
在山林中挑了处僻静的院落安顿下来后,乔砚深将用于存放杂物的小间腾给沈离夏住。一番折腾过去,天色已晚,沈离夏就去柜子里抱出备用的换洗床单等物,先草草打个地铺。
乔砚深见她适应很快,不再多言,于静室内打坐冥想,缓缓引气。山上灵气比外界要更浓厚,几乎能感到一股股气流欢欣涌来的惬意,淌过经脉,使体内充斥着融融暖意。
室内的桌上放了一本写着宗门规定的小册子,沈离夏闲着无聊将其拿过来,慢慢翻看。足足有一指厚,繁琐程度让人咂舌。没读一会儿,沈离夏开始犯困,又不舍回房睡觉,趴在了一边的桌子上。
就一会儿……学姐结束了肯定会叫她起来的。
时间在逐渐均匀、平稳的呼吸声中悄然流逝。乔砚深再张开眼时,窗外已经漆黑一片,唯有蝉鸣稀稀落落地从屋外传来,远近不一。苍白的月光错落投下,被窗上的镂空雕花切割,为晚风染上一丝冰凉的气味。
她站起来舒展身体,忽然听见桌子那边有人咕哝,不禁看过去。
沉沉睡着的少年人在沉静的月色下也并不显苍白,光芒流入她的发丝间,柔和地托起她的面颊,梳理被蹭乱的碎发。她的眼角微红,口中不断呢喃,不时扭头将面颊完全埋入双臂间,又因为太过沉闷而偏开。
乔砚深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伸手轻柔地想去触碰那微微颤动的眼睫,又在仅有一分距离时停住。
不像白天那样活泼,睡着了的少年连眼角都让人感到如天鹅绒一般柔软。淡淡的红像眼泪流出前的预兆,乔砚深靠得更近一些,几乎屏住呼吸。
沈离夏含混地念着:“别离开……别离开。”
别离开我。
她经历过怎样的离别?
想必痛彻心扉,否则又怎会在梦中复现。乔砚深轻声叹了口气,怜爱地抚了抚沈离夏的眼角,将一点点湿润拭去。现在夜已深,对方大概也睡得迷迷糊糊了……念及这一点,她小心地将沈离夏抱起,动作极慢,生怕惊醒怀中的少年。相比来说乔砚深要矮沈离夏许多,多亏是修士才能有这般力气。
她看了眼空空的小间,里侧被褥被月光映得苍白,好不孤寂。
犹豫了一会儿后,乔砚深还是抱着沈离夏往内室走去。
翌日清晨。
沈离夏是在一片柔软的清香里醒来的。
被子很软,但会有这么香么?
沈离夏不知道,也不想思考,只是用力地去抱紧,然后靠上去蹭了蹭,朦朦胧胧间感到怀里的“抱枕”轻轻颤了颤。
鼻尖碰到的似乎是某人微凉而柔滑的发丝。
等一下。
她猛地睁眼,发觉自己正埋在熟悉的黑发中,手中抱的也并非什么枕头。
而是乔砚深的腰。
对方背对着她,从呼吸的频率上似乎已经醒了。沈离夏小心地把手慢慢松开、缩回,装得像还在梦中那样自然。待她一松手,乔砚深就下了床,整理起长发与衣物。
沈离夏翻过身去,闭着眼,手里的温度和触感似乎还停留着,怎么也睡不回去,听乔砚深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动静,心想和学姐当舍友还挺幸福,起床的时候声音这么小。
待乔砚深再回来时,沈离夏已经坐在桌前,衣冠整洁如新。晨光落在单手撑着桌面的少年身上,为她平添几分慵懒的气质。
“学姐回来啦?今天什么安排,打算去哪?”
“先去万剑峰。先前我听人说,一年的贡献点须达一定数额,否则会被逐出宗门。”
“那我得努力学学了。”沈离夏起身欲走,“杂役那边应该也开始忙活了,我们晚上见?”
“等一下。”
乔砚深把一个纸袋塞她怀里,沈离夏低头一看,是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汤汁浸透面皮,散发阵阵香味。
“记得吃。”乔砚深叮嘱道。
沈离夏笑眯眯道:“谢谢学姐,学姐真好。”
食物的温度捂热了胸口,让人感到心里比吃了蜜饯还甜。
回到杂役那边,沈离夏跟着管事去专门种植灵药灵草的山谷里,身后还有一群女孩。几个水灵的小家伙见了沈离夏很是好奇,大着胆子跟在她周围。
大概是好奇她这么大个人,怎么一点修为都没有还能入宗。沈离夏也不清楚为什么,可天梯没拦她,她就这么爬上了顶层,又因为没有一点灵力被安排在了杂役里。
像乔砚深那样,少说也该是内门,却因为年纪被安插到外门弟子里。
这宗门歧视的规矩颇多,过两天指不定会出什么岔子。她还是尽快学些本领,以和大人物有点交情,免得当他人脚底下无足轻重的蚂蚁。乔砚深那边大抵不用她担心,可她要是能弄出点什么好东西,想必也能帮到学姐。
想到这里,沈离夏一下有了干劲。管事的叫来一名老妇,名季芸,是在此处耕耘了多年的主管人,资历深厚。
沈离夏和其他孩子一同向她行礼,管事交代了一些事情便离开了山谷。季芸乐呵呵地被一群孩子包围,从袖中摸出些饴糖分发给她们。沈离夏折了根狗尾草叼在嘴里,看眼前温馨的景象,不禁也微笑起来,正要去看看灵田的状况,却被季芸叫住了。
老人拉过她的手,把一块麦芽糖放她手心。沈离夏感到她手心温暖干燥,还有些常年劳作留下的厚茧。她抬眼,看到老人面上岁月刻下的皱纹里流露出的笑意。
喉中忽然哽了哽,沈离夏把麦芽糖握在手心里,愣了一会后才憋出一句:“谢谢您。”
季芸摆摆手,道:“之后干活辛苦……多吃些糖,迟早也能把日子熬得甘甜。还以为丫头是讨厌吃糖,我身上也没带其他了……”
不讨厌的。沈离夏心想着,剥开了外侧裹的纸,将糖丢入口中。甜丝丝的、纯粹的麦芽香味绽放在舌尖,她含着糖,用舌头把糖块换着两边腮帮子来回抵,像个小孩似的满足起来。
季芸带着她们往灵田去,讲了些培育的法子。沈离夏听着觉得很是简单——大抵是因孩子多,季芸讲得通俗形象,不时还停一下,耐心听女孩们提出问题。
“奶奶,只需浇水施肥就可以么?”
“能学几个小阵法更好,除虫保暖、帮助生长都是好用的。日后教你们。”
沈离夏捏紧拳头。体内的经脉没一点动静,她早晨趁乔砚深没回来又尝试了一次引气,灵气入体就没了踪影。体内一片混沌,她修为不足,身体还是凡人,无法自行检查。
简直跟个无底洞一样,只吃不吐,连吃进去没都不知道。
眼下这些小童也应是有了些修为,身上不时流转淡淡白光。届时学起耕种要用的技法也不知道她一个灵力都没有的人该如何是好。
沈离夏的眉头渐渐拧起,郁气结在腹中,让她在听完今日第一课后便闷着头干活,对周围动静不管不顾,也没注意到季芸有意往她这一侧观察了好几次。
“哎哟!”
一个女孩痛呼出声,把沈离夏的注意力从眼下的杂草上牵回来,往她那边看去。
原来是工具使用不当,把自己割伤了。刚步入门槛的修士在身体上与凡人区别不大,长长的伤口渗出血液,尖锐的痛让孩子眼里顷刻间盈满泪水。
她愣愣地放下工具,看着伤痕,有些无措,只能先把手指含进口中。沈离夏看着好笑,想起先前来时买了些药品,于是凑过去道:“要帮忙吗?”
女孩眨着眼看沈离夏,有些犹豫——这个姐姐长得好凶,虽然很漂亮。
而且为什么她们会是平辈?
但不像坏人。如此想着,她还是把手伸出去。沈离夏蹲下身,握住她的手,从储物袋里拿出药膏纱布,利落地替对方包扎好,还扎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真不方便,明明放那边就是一个创可贴的事。沈离夏心里叹气,手上动作却很麻利,检查了一下确定牢固后就站起身,也没听女孩道谢,回到自己负责的那块田里继续忙活了。
一日如流水般过去,季芸特意为新来的杂役门生留了一大块荒废的灵田,以使她们从头开始学习。上面的杂草累坏了沈离夏,她清理了一个上午,下午又用来翻土,严格根据季芸教导的种植方法分类别播种。寒霜草、血灵花、紫阳草。其中最难种的是第二个,据说有固本培元、修复身体之用,娇贵异常,根系极深却又脆弱。
当然,最好的还是用来炼制丹药。
等到太阳落下,季芸便召集所有杂役,告诉她们可以回去了。沈离夏注视着在暮色下尚且有些凌乱的灵田,陷入沉思。
之前帮助的那个孩子行至她身边时停了停脚步,又很快跟着别人一起走了。
季芸见她发呆,对她招了招手:“丫头,过来。”
沈离夏无奈道:“阿婆,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叫我离夏便是。”
“我可都活了两百多年了!”季芸没好气道,“你的年纪连我的零头都没有。”
话虽如此,她对沈离夏也确实不像那群孩子似的哄着,而是更近似于老人对待自己已经独立的孙女。
“好啦,阿婆,有什么事?”
“你没有灵力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用不出那些法术,你就是一天都埋着头干活也赶不上别人一个时辰。”季芸从储物袋里翻出两张皱巴巴的东西,“给,拿去。”
沈离夏靠过去细看,似乎是两张画着图形与字符的黄纸。
“这是符篆。像我先前说的长春诀、水流术这类低级法术,画于符纸上,无需灵力催动,掐诀便可使用。”
说着,季芸又拿出一沓空白黄纸。
“你拿去临摹,把这一沓练完,以后要用时也无需发愁。”
沈离夏默默点头,深吸一口气,道:“谢谢阿婆。”
季芸笑了笑,做了个聆听的手势:“有人肚子都在叫了,快回去吧。别忘了拿走谷口那袋灵米,是今天的报酬。”
沈离夏向老妇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拿起灵米,离开山谷。远处还有其他人负责的灵田,上面尚有孩子在劳作,累得叫苦连天。季芸望过去,摇头叹息着收回视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沈离夏拎着灵米往回山林的路上走,一路步子轻盈,丝毫没有劳作一天的疲倦。来了这里后,尽管无法修炼,可她能感到自己身体素质变好了。
不知道学姐今天干了什么。
想到学姐,她总是忍不住发散思绪,开始脑补起对方一天的生活。学姐去万剑峰上课,也不知那边的人如何,老师又是怎样,要是个跟季芸一样的好脾气还好,可万一性情古怪怎么办?学姐那么老实,不知道会不会被对方刁难。
那些人对学姐的态度又是如何?明明之前的世界里她还可以拳打小豆丁脚踢坏小子,现在被修为限制,好不郁闷。
正想着,她到了院落前,却见几人靠在墙边谈笑风生,不由得眉头一皱。
几人均是男子,只有一位少女在旁边,站得稍远。沈离夏看过去,从对方眼底捕捉到一丝嫌恶。
她确认了一下,自己没走错院子。那是这群人走错了?不对,分明是来找茬的。
她走到院门前,正打算进去时被那谈笑的几人注意到了。为首的人出声问道:“姑娘可是乔师妹的好友?”
旁边一男子笑嘻嘻地跟着说:“不知可否让砚深姑娘开开结界,请我们进去聊聊?”
沈离夏心头噌地窜起一股火。
谁让你叫学姐名字了?
刚刚问她的那位听旁边人这般问,笑道:“师弟别叫这么亲密,女孩子家会介意的。”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沈离夏冷哼一声,丢下一句话后便闪进院中。
“抱歉,傻子与狗不得入内。长得像人也不行。”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院内,几个人被她这话弄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唯有站得远的那位少女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没听清么,说你们是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