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牛马重生之我在法兰克福不再“被管理”》亦久123

7、第七章 穿透迷雾的阳光

　　“或许你觉得这是画饼充饥，但我心中所想确实如此。如果你能够站在集团的高度、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就会发现人资稀缺的是什么。”许静然正色道，“要知道，出海与融合两大战略几乎决定着集团的未来，我们急需一个并购整合型人才，帮助吸纳海内外公司、开发新业务条线。那么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你？或者说，为什么我还需要一个帮手？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对于你的能力和不足，我一清二楚。这么些年，你对公司的组织架构、文化氛围、高管风格都非常熟悉，推行政策或是优化流程，都是你在行的。人事的对内功能，像是薪酬管理、绩效评估、组织发展和文化建设，你也做得很出色。据我所知，在国内市场和行业网络中你也积累了一定的资源和声誉。”
　　或许是听惯了上司给的正向反馈和鼓励认可，谢修心中并无波澜，大有一种“我哪里好我自己难道不知道”的自傲。
　　可她话锋一转，“但说到底，你在更高层面的战略规划上还是差强人意，数据分析能力也只是堪堪能上台面。最重要的是，你完全不熟悉并购市场和跨国资源整合，日常工作中也很少需要你去应对危机。中企出海不易，在这样巨大的文化差异下，要实现无障碍沟通，要从零开始搭建核心团队，要做到既广纳本地人才、又平衡总部文化输出，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冲突和挑战。事已至此，我也无需再和你藏着掖着：我担心的，是你会过于拘泥小节，无法兼顾大局；过于保守求稳，不能制宜变通。”许静然望着谢修逐渐低垂的脑袋，顿了顿，“平心而论，你我间这样的对话也不是第一次，我并非没有对你提出期望，但在这些方面你始终没有进步，个中缘由我想你自己最清楚。”
　　谢修眼神低垂，盯着自己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手指不停地绞动着。或许是一直以来，发扬自己的专长便足以让他的职场之路顺风顺水，又遇上了善于用人的上司、合作互补的团队能够在一些方面补足他的弱点，渐渐地，他开始沉溺于舒适区，觉得花费大量时间在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既不划算，也不值得。他心中甚至认为，只要自己的长处足够拔尖出色，一些短板并不会让大家质疑他的整体工作能力，一味扬长避短也未尝不可。那时公司整体升级到智能人事系统时，他也是被技术部门三催四请、又单独辅导教学，才大费周章地从旧系统转过去。被问到为什么迟迟不转时，他只答，“旧的用惯了，新的太难用。”至于一些基础功能，他也不屑去学，认为以自己的职级，只需知道在哪里点“同意”“拒绝”“加签”“转办”等等，这就够了。
　　许静然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我以为，凭你的聪敏和悟性，总有一天会想明白，即便你的专长再优秀，如果不能在这些弱项上有所突破、无法承担更大的责任，你那得陇望蜀的野心就只会害了你。我也不可能一直留着位置等你成长。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等得了，公司业务等不了。如今出海正是时候，要想抢占先机，有跨国工作背景的整合人才不可或缺。咱们抛开个人情绪不谈，我想顾清妍的能力，你也是相当认可的。”这点他倒是从心底认同，闷闷地点了点头。
　　“我猜想，这次吴知远给你许诺了某个国区总的位置吧？还是其他更高的职位？可你仔细想想，连只知执行、不知决策、还不通语言的张若颖都被他强塞进日本国区总的位置——”
　　听到这话的谢修像是看到一线生机的笼中困兽，激动地打断道，“是啊，那为什么我不行呢？论经验和能力，我并不虚她；要说别的，我积累的人资背景不是更吃香吗？这个位置为什么不能是我？凭什么不能是我？”
　　许静然用食指关节轻轻点着桌面，苦口婆心道，“在职场，最忌讳的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与其在你不擅长的、充满不确定性的赛道上硬挤，为什么不在适合你的道路上深耕呢？假以时日，你将水桶的短板补齐，对内对外各项人资事务都得心应手了，我这里副总监的位置迟早是你的。你若有心去海外发展，过上一年半载待他们打好头阵，你还愁没有机会从我这里任意挑选一个前景光明的国区，独当一面去做个国区人力总监吗？你且告诉我：市场拓展、数据分析、战略规划，哪一个是你的强项？”
　　可那时，吴知远透露给谢修的消息是，董事会上，许静然未被划分到任何国区，这就意味着她在这事上远没有其他几位董事有决策力。往难听了说，根本说不上话。可谁知竞聘事件一出，董事长“责令”许静然加强流程的监管，这样一来等于捏住了外派人员的最后一道关卡。虽不至于真的不顾情面、一票否决报上来的人选，总归和其他董事一样，有了用人决策权。因此她说的这两条路，现在看来，都可谓是谢修的上上之选。
　　大道理都懂，可是谢修似乎仍纠结在个人情绪中，不愿面对自己信错人、选错路的事实。“他们早都替我分析过了，来了一个顾清妍，我在你这里的职业生涯就算是到顶了！这些都是你看我要走了，说出来想让我后悔的假话，根本不能算的！”
　　“我请你认真想想，我是否在顾清妍来了之后，就调来了董事会秘书组的陈锦，让她接过去你手中的行政事务，好让你和顾清妍两人集中精力在业务上？虽然你是有些短板，可我也从来没有放弃你，想着顾清妍的能力是和你互补的，你们两人各有所长也好。你们都是我的得力助手。公司谁人不认你们是我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且除了你，董事会办公室的哪位大秘还有配小秘的殊荣？”
　　谢修仍是犟着，“即便如此，你敢说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无愧于心吗？公司那么多被流言害惨了的人，被潜规则踹出局的人，被办公室政治摧残的人，你难道都不会心生愧疚？”
　　许静然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我不知道吴知远和张若颖跟你说了什么，但如果你说的是跟‘家里人’这个称号有关的事情，我只能告诉你：人资不过是背了黑锅。捏造或是泄露这样无关痛痒的小细节有什么意义呢？而说出去对谁又最有好处呢？人未到，声先至——有这么一个称号，在公司立稳脚跟、狐假虎威又有何难。我知道你是最厌恶那些拿办公室绯闻当谈资、信谣传谣的人，也不屑去做那些打信息差、活络关系、暗中偏私的事。这很好，大家也都很愿意和你这样坚守公平、有良心的人事合作，同事们对你的喜爱和感激我也多有耳闻。”
　　的确，谢修总是有意无意地选择规避办公室政治，对潜规则和权力斗争不屑一顾，甚至隐隐为自己的“超然”感到骄傲。于他而言，做好分内之事，保持专业底线，便足以立足于职场。在薪酬管理上，他总会根据候选人的实际情况、对齐同级别或岗位的其他人、也考虑通胀因素，综合给出公允的薪资和福利条件。薪资倒挂这种事情在他的处理范围内从未发生过。虽然公司严格执行薪酬保密政策，但他心里更有一杆秤。这也是许静然顶着公司庞大的人力支出成本的压力，不对他多加阻拦的原因。谢修坚持在自己权责范围内将最大的善意传达出去，让更多人感受到这份如阳光普照般的善，既是出于私心好意，也有英雄主义作祟的缘故。然而，许静然接下来的一番话硬逼着谢修直面残忍的事实：职场生态已复杂到无人可以独善其身。
　　“可是，你以为不参与权利或资源的争夺，就能远离漩涡中心吗？身处集团高层，我们自己就是漩涡中心。若多年来的职场经历仍然对你没有分毫影响，让你天真地以为可以在职场或社会中凭一己之力实现绝对公平，那只能说，这是一种成年人世界残酷的筛选机制。这里需要的不是单纯的理想主义者，而是能在复杂局势中找到平衡、推动事情前进的人。即便你再厌恶办公室政治，你也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是不可回避的。在我这里，你确实无需刻意讨好或是左右逢源，我们团队间已有默契。可这并不代表离开我们部门，你仍然可以肆意地‘做你自己’。如果你坚持认为自己可以完全跳脱于规则之外，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你的思维方式终究不适合这个位置。”
　　是了，谢修只得承认，那些他刻意忽略的规则不仅真实存在，还深深影响着他的一切。一直以来，他都仿佛置身迷雾之中，到如今初见阳光，才发现这阳光下的世界其实远比被迷雾遮蔽的样子复杂许多。理性压制之下，谢修想通了其中关窍。原来，不参与从来不是一个选项，而是一场对职场生态的无知妄想。
　　他低声道，“你以前……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
　　“确实，”许静然无奈扯出一个浅笑，“也是我私心里并不想去扭曲你的那份天然纯朴，教得你世故钻营。只想着，有你这样正直光亮的‘道德灯塔’在，也好；有很多碍于我的立场无法照料到的事情，你能去做，也好。我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因为你的有些方式，长期来说确实会有利于集团保留人才。可这次，你真的令我失望了。”
　　“然姐，对不起——或许已经太迟，但我还是想真心地和你说声抱歉，是我没有守住自己的底线。”
　　不知从何时起，谢修已经不再这样亲密地称呼许静然了。听到这两个字，许静然心头不免漫上些许遗憾，像茶杯中未化开的茶渍，淡而顽固，隐隐透着些涩意。
　　“我……我还想提最后一个请求，你可以答应我吗然姐？”谢修有些难以启齿。但为长远计，他不得不好好利用她的最后一丝怜悯，来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何况他的行事准则之一便是：no harm to ask。于他来说，开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许静然没有被感情牌冲昏头脑，而是让他先说说看。
　　“我现在……这样了，以后我的职场之路……”
　　敏锐如斯，她立刻探知了对方意图，“你想以后背调时让我帮你说说好话、圆个谎？”
　　“是……”谢修不安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又急急地补充道，“毕竟只是内部通知，也只是内部事件，如果然姐作为我的直属上司，又是这么大的集团领导，能够为我美言几句……”
　　许静然倏然紧皱的眉头阻止了谢修继续说下去。她一手扶额，长叹了一口气，“原来，我才是你敢于操纵规则的底气，是吗？”
　　他愕然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视线追随着许静然起身，心中忐忑不已。
　　她站在窗边，背对着谢修。窗外，初春的天里，园区里一排排的香樟傲然挺立。粗壮的枝干上，一抹新绿在深绿的老叶衬托下更显鲜亮。冷风拂过，初绽的嫩叶轻轻颤抖，几片老叶在风里打着旋儿飘落在地。
　　谢修并非狼心狗肺之人，他明白也感激自己在许静然的羽翼之下得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自由度，但经人几番挑唆，他走入了对方的逻辑圈套，偏执地认为自己即便拼尽全力释放的善意，在更高层的当权者面前轻易就会化为乌有。震惊之余，也害怕这样的事会应验到自己身上。若是许静然收回翅膀，向旁人偏了心，棱角分明的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就在谢修觉得房间里的时间仿佛已经凝固之时，许静然再次缓缓开口，“从我们合作第一天起，我就能感受到，你是打从心底里尊敬我的，也是真心热爱人资这份事业。现下如何，我不做评价。在部门里，我从来不和你们弄权，也在我能力范围内允许你有些棱角。是我保护你太好了，让你以为看不见就是不存在了？所以吴知远或是张若颖只需略施小计、搬弄是非，就让你觉得，我的人设崩塌了、不再值得你追随了——是这样没错吧？可是小修，”她转过身来，“你方才振振有词谴责的，难道不就是这种规则之外的事情吗？你不是向来瞧不起这样做的人吗？那你现在所求，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