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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陈年旧事 ...

  •   七年前,许郡,临近新年,来来来往往的旅客商贩络绎不绝,整座城池张灯结彩。

      被誉为许郡第一风雅之地的天香楼,更是热闹非凡。芸娘弹过一曲春闺怨,赢得满堂喝彩,她却宠辱不惊,自顾自抱着琵琶下台去了。

      一个约莫五六岁左右的小男孩趴在后台口等着她,一双眼睛乌黑发亮,芸娘笑着问他:“阿晚,今日可到菜市口去了?”

      这是她两年前捡回来的孩子,穿着破衣烂服,像只小野兽般撞进了人群里。这孩子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家乡在何方,只脖子上挂着只小竹牌,上面刻了个“绾”字。

      芸娘便为他取名阿晚,随了自己姓顾。
      “有人生下来便含着金汤匙,也有人出生穷困潦倒,可人的命啊不是一生下来就定好了的,你叫阿晚,便是福气来得晚一些也不怕,后福无穷。”

      那时的小顾晚听不明白,只是睁着大大的眸子,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米饭。

      “大家都在说,许太守的千金要招女婿了,谁要是娶了她,一辈子就有花不完的银子了。”银子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东西,有了银子就有饭吃,顾晚眼中有艳羡之意,他若是有很多银子,芸娘就不用看人眼色了。

      芸娘搂过他,谆谆教诲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切不可贪图他人的东西。”

      小顾晚似懂非懂地应下了,一双清澈的眼睛圆溜溜地转着,“明日我再去城门口问问,有没有从京城回来的人。”

      芸娘笑着摸摸他的头,“好孩子,玩去吧。”

      小顾晚养在天香楼里,给姑娘们跑腿买胭脂,帮着小厮做些杂事,老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芸娘常常叹气,说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去上私塾,学圣人之术。
      可小顾晚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不用在外吹风淋雨挨打摔跤,还有芸娘真心待他好。

      他笑得眉眼弯弯,手里拿着扫帚,走到芸娘门外,忽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老鸨尖着嗓子,语气中带着欢喜,“芸娘,你也不小了,得为自己打算打算。城南的赵员外,夫人去年走了,有意纳你做个续弦,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芸娘的声音很淡,“多谢妈妈好意,芸娘蒲柳之姿,赵员外抬爱了。”

      “芸娘,你怎么就怎么死心眼!你那个穷秀才刘郎,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就是他中了举人中了进士,你敢担保他不会变心?”老鸨恨铁不成钢,“当初你要卖身进来筹钱供他上京时,我就告诉过你,天下男子多薄情。”

      里头的时候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老鸨怒气冲冲地推门走了,顾晚垂着头,想不明白赵员外家有什么不好。他见过赵员外家的大宅子,闻到过里面飘出来的肉香,赵员外家的管事出门都有大轿子坐。

      正月里,城里处处拉上红绸,吹拉弹唱的队伍排了半条街那么长,顾晚手里抓着一把糖,是太守府的下人洒在大街上供小孩争抢的。

      他跑上楼,等着看新娘。芸娘也靠在窗边绣花,偶尔抬起眼,看看外面的热闹。

      顾晚拆开黄油纸包着的梅花糕,囫囵吞进了肚里,一双眼睛熠熠有神,远远看见新郎骑着高头大马,春风得意地走在前面。

      后面跟着漆花描金的八抬大轿,所到之处锣鼓喧天。顾晚奇道:“这个新郎官看着有些年纪了,许小姐不是才十几岁吗?”

      芸娘停下手中针线,垂首怅然若失,“寒窗苦读,白头未中进士的,也有许多呢。”

      顾晚自知勾起了芸娘的伤心事,赶紧闭了嘴。只见新郎迎面而来,身着□□凤团褂,束着镂金冠,别着红花绣球。一路上老百姓都仰着头看这位新科进士,许老太守的乘龙快婿。

      “芸娘,快看啊,新娘子坐着轿子来了。”

      顾晚兴高采烈,指着窗外道:“轿子上梅花枝都是用金子做的,许太守家是不是有一屋子的黄金啊。”

      他抬头去看芸娘时,却见她恍了神,失了魂一般地看着新郎,流下一行泪来也不知道去擦。

      “芸娘......”

      顾晚从未见过她这副悲凄的样子,眼中的神采不再。

      自此,芸娘病了大半个冬天,待到快开春时,才恢复了些生气,她唤来顾晚,问他愿不愿意跟着自己走。

      顾晚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已经长大了,力气很大,可以去扛东西赚钱养你。”

      脸色苍白的芸娘垂首,眼角已有了细纹,她拿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匣子,“阿晚,你悄悄去找钱庄的孔老板,把这个给他,请来为我赎身。天地之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

      顾晚紧紧揣着匣子,路上残雪未化,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里,靴子浸湿了,身上刺骨的冷。但芸娘吩咐的事情,他一定要抓紧办好。

      钱庄的伙计冷眼瞧了瞧这个还没钱柜高的小孩,不耐烦地呵斥道:“走走走,谁家的小孩不看好,钱庄可不是玩的地方。”

      “我要见孔老板。”顾晚堵在门口不肯走,高声喊道:“我要见孔老板,孔老板在吗?”

      “你这个皮猴,喊什么喊,冲撞了贵客你担待得起吗?”伙计上来就要捂他的嘴,孔有财正从楼上下来,皱着眉头道:“做什么呢吵吵闹闹的。”

      伙计立马老实站到一边,堆笑道:“老板,这有个孩子来钱庄闹事,我正要赶他出去呢。”

      “一个孩子能闹什么事。”孔有财从柜上拿了块糖,递给顾晚,“拿着到街上玩去吧,这是做生意的地方,小孩不能进来的。”

      顾晚也不接,只直勾勾地盯着孔有财,问道:“你认识孔老板吗?”

      孔有财笑了,“你找孔老板有什么事啊,压岁钱我们可不存。”

      几个伙计闻言也乐了,顾晚却认真道,“芸娘叫我到钱庄来找孔老板,你知道孔老板在哪吗?”

      听到芸娘两个字,孔有财顿时收了笑颜,把顾晚拉倒一边,诧异道:“芸娘叫你来的,你是两年前那个小乞丐?”

      他仔细打量着顾晚,当初那个孩子身上满是伤,一张小脸上糊满了泥,哪里看得出来如今这样干净漂亮的模样。

      孔有财道:“我就是孔老板,孔有财。两年前你撞到我的摊子前,芸娘把你捡了回去,你还记得吗?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顾晚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似乎在确认之前的记忆。过了一小会,他才从怀里掏出个小匣子,道:“这是芸娘叫我给你的,请你为她赎身。”

      孔有财一时间不敢相信,随即又欢欢喜喜地接过那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芸娘这些年攒下来的金银细软。

      “好,你对芸娘说,明日我就去接她出来,请她先收拾好东西。”

      孔有财喜得不知身在何处,还是身旁的伙计提醒他,“老板,商会的赵老板还等着你呢。”

      他回过神,拿出一吊铜钱塞进顾晚手心里,“天冷,回去路上买个烤红薯吃。只管叫芸娘放心,她若愿意跟着我,我自当三媒六聘,娶她为妻。她若不愿,我也会尽心为她安排妥当。”

      孔有财匆忙上了马车,城中年味将尽,鞭炮碎屑洒在污雪上,乍一看,还以为是梅花落了。

      *

      慕怜听得认真,眼中黯然,“孔老板,那个孩子就是顾晚,而芸娘苦等的刘郎,就是如今的许太守是吗?”

      她猛地想起,许夫人唤自己女儿的小名,云儿。

      孔有财点头,“正是,刘安远没有想到芸娘还在许郡。他原本是芸娘父亲门下的书生,两人青梅竹马渐生情愫,可芸娘的父亲为了加官进爵,把她许了一个纨绔子弟,两人这才私奔逃到许郡。整整十年,他以为芸娘这样娇弱的大小姐,早就写信回家求援了。”

      慕怜冷声道:“芸娘是被刘安远害死的,对吗?”

      “刘安远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荣华富贵,怎肯把知晓自己底细的人留在许郡。他暗中查访得知芸娘还在天香楼后,恐怕是日夜难安,如坐针毡吧。”孔有财沉下声音,“就在我去接芸娘的前一晚,她收到一封信,便独自去了城郊的南漪湖。第二日,便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刘安远以为他和芸娘的事情从此便无人会说出来了,却没想到芸娘也曾托我打探过他的消息。”

      “那顾晚呢。”慕怜道,“芸娘死后,他去了哪里,刘安远会放过他吗?”

      孔有财道:“一夜人间蒸发,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都说芸娘养了只白眼狼,白白供他吃了几年饭,身后事竟也没人操持。说来也奇怪,这次再见到那孩子,他容貌与小时候大有不同,只眼角那颗红痣和小时候是一模一样,我才认了出来。”

      以刘安远的禽|兽程度,应当不会放过芸娘身边任何一个可能知晓此事的人,老鸨迫于太守府的权势,且此事戳破于她有害无利,便是认出了也不敢说什么。可顾晚和芸娘同甘共苦几年,以顾晚的性子,芸娘无故死了,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顾晚也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陈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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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日更,争取在过年前完结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