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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城中村小巷太窄,车子开不到家附近。
      章程将车停在最靠近家的小路上,下车将钥匙在手里扔着玩,一抛一接,慢慢走回家,反正家里没人等他。
      路灯昏黄,道路狭窄。
      半夜12点多下过雨,这会儿还有蒙蒙雨丝,裹挟冷气,细密地落在人身上,像披一件冰冷潮湿的旧棉袄。
      老旧水泥路积出大大小小的水坑,夜里有小动物贴地飞速跑过,水坑映出一道黑色残影。
      城乡结合部的电线低垂凌乱,错落交织成蜘蛛网,黑色夜幕被划成不规则几何形状。
      黑色电线上的水滴越聚越大,滴滴答答,落在头上冰凉凉的。
      章程将旧西装举过头顶,还要留神别踩水坑,安静的夜里,狼狈不堪。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会觉得那人眼熟?
      他要是认识住梅湖别墅的人,死都不会忘。
      他没朋友,更不要说有钱人。
      必定不是最近认识的,他来N市两三年,就没什么朋友。
      那就是很早之前认识的。
      难道是哪次坐车的客人?
      或者,他每天开网约车在路面跑,见过那么多路人,可能是那时候见过。
      想不起来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种人,一看就是成功人士,他不可能认识的,一定是认错了。
      还没到家门,天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冷雨带着寒气落在头上。
      路灯下的雨,丝线条一样,照亮一汪水坑,旁边有一只浑身湿透的小猫,极瘦,拖着细长细长的尾巴,在喝水。
      那是一只黑黄狸花猫,身上的毛被雨打湿,一络一络湿漉漉的。
      小猫非常警觉,不时抬头,竖瞳发亮,观察四周,喝水的时候拱起背脊,毛微微炸着,一副要随时逃跑的样子。
      水坑在路中间,章程停住,小猫从水坑里抬头看他一眼,猫瞳冰冷敏锐,它略略后缩,但没有逃跑,侧过身又低头喝水。
      章程看了一会儿,抬脚轻轻推推小猫,小猫趔趄一下,滚在地上又站起来,抬头看章程一眼,挪到旁边喝水去。
      不怕人。
      他略过小猫,穿过迷宫般的小巷子,走过几个拐弯,在一扇蓝色铁皮门前停下脚步,掏掏钥匙,打开门回了家。
      一进门,一览无余。
      穷得小偷都嫌弃。
      出租房本来是个小小四方形,隔出南北两块。
      北面隔出一个厨房,一个厕所。
      厕所门是一扇乌暗的红漆木板,锁坏了关不严实,偶尔飘出寒冷的臭气。
      南面放一张床,放个沙发、电视,加个路边捡的旧茶几,就算客厅加卧室。
      床尾放一张带靠背的凳子,堆满四季旧衣服,堆到高处坍塌下来,旧衣服倒在床尾,和看不出本色的发黄被子融为一体。
      衣服都是从工地附近的摊上淘来的,均价十九块九。
      整个衣服堆散发出不妙的气味。
      夏天的旧T恤,没来得及洗,吸饱汗水又捂干,等明年穿之前再洗了。
      冬天的旧衣服堆在最下边,要穿就从下面抽出来。黑色羽绒服的袖子从衣服堆里突兀得伸出来,上面落满灰尘。
      家里没有女人,没那个条件维持干净,只能这样。
      床底下踢着几双旧鞋子,是一年四季都能穿的。
      章程经常安慰自己,有钱人又怎样,还不是和他一样,一天吃三顿饭,晚上睡一张床。
      所以有钱没什么了不起。
      太晚了,下午到现在就吃了一个小面包。章程感觉胃里抽痛,火烧火燎。
      他进厨房打开锅盖,打算煮面吃。
      铁锅中间腻一圈白色面汤渍,三天前煮挂面的锅子还没洗,锅沿残留一根面条,弯弯曲曲,干透僵硬,像一条白色的蚯蚓。
      章程一扔锅盖,不烧了。
      这时,窗户上划过车灯亮光,外面传来嘀嘀的电瓶车喇叭声,楼上那对卖烧烤的夫妻收摊回来了。
      很快房子东侧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工厂里的铁锤砸在地上,是那两人在走铁楼梯上楼。
      上楼没多久,那夫妻两个就吵起来。
      男的说老婆今天算账的时候,有一桌少算8块钱,让老婆好好回忆回忆,是不是少算了。
      他骂老婆是猪脑子,连这点都算不清楚。
      他老婆嘟嘟嚷嚷不服气,很快骂起来,哭诉跟着男人没享到一天福,天天从鸡叫做到鬼叫,三更半夜回家,累死累活,连个金项链都买不上,人要累死了。
      男的为了8块钱,已经一路从夜市骂到家里,老婆委屈地哭起来,就开始翻旧账,算男人这个月买烟花了多少钱,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楼上两个人日子过得热闹,自己屋里冷冷清清,他想着要是有个女人就好了,可以说说话,可以帮忙刷锅子。
      现在只能自己洗锅,冬天的水真冷,淌在手上针扎一样,刺骨的疼。
      章程觉得冬天洗碗太遭罪了,有钱了一定装个热水龙头。
      可是有热水龙头,下次搬家的时候又一大堆东西,麻烦得不得了。
      如果是天然气灶,房东肯定不给装,这里消防不合格,通天然气的肯定把这里租房给举报了。
      还是算了。
      章程像困兽一样,进厨房转了一圈又出来。木窗户刷着20年前流行的淡绿色油漆,已经老旧,油漆翘皮脱落,一按下去,扑簌簌掉下很多碎屑。
      窗边的铁片松脱,插销关不严实,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冰冷的空气夹杂附近小吃店的调料香味,还有地沟油烧熟的气味。
      闻多了恶心。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纸片,拍拍灰,熟练地塞在窗户开关细缝里。嗯,堵住了。
      窗外的城中村黯淡无光,有的路灯坏了,在暗淡的月色下时不时被电流刺激,嗤一下,抖动着亮一亮又很快熄灭。
      倒是远方高架桥的路灯遥遥亮着,昏黄的颜色极有穿透力,给窗帘也糊上淡淡的黄色,像做旧的古画。
      章程又想起那双漆黑的眼睛,那个树下的男人。
      他混沌的脑子像一台旧机器,很久没运转,一动就叮呤咣啷掉零件,运转起来吱嘎乱响,锈片崩落,随时能散架。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好像不是最近?至少不是这两年,不然他肯定有印象!
      也不是银行的!那帮人拿鼻孔看他,和这个人不一样,章程说不出来。
      屋子里啪一声,有飞虫撞上日光灯,打断他的思绪。
      天冷极了,有些飞虫还没冻死,在寻找温暖的地方,想要安然度过寒冬,到处乱飞撞上日光灯,撞得七荤八素,在屋里乱飞。
      日光灯罩里都是小飞虫尸体,黑色的一点一点,像芝麻一样密密麻麻。
      章程回到外间再找找,终于翻出来一桶压得变形的泡面。
      他有些高兴,这真是一天里为数不多的好事情,嘿嘿,有吃的了。
      他倒点开水,端着泡面坐到沙发上。
      沙发辗转过好几个租客,不知道多久没洗,常坐的地方发黑,成两个黑色的椭圆,屁股位置磨成丝线条,看上去像是被猫挠过,感觉不用过多久就要彻底破了。
      热水的暖意透过纸碗,章程捧着暖暖手,打开手机里的金花城。
      希望老天保佑,让他一夜暴富。
      金花城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可或缺的好东西。屏幕上骰子滴溜溜旋转,他的心也一起跟着旋转,骰子牵绊他的心神。
      金花城开屏画面有金光闪闪的金币,瀑布一样直泻而下,伴随金币雨哗啦啦的声音,响在耳朵里,好像整个人都被金币淹没。
      章程美滋滋得看着那片金光闪闪,眼里,脑子里都是金币,整个人仿佛脱离了这个破旧贫乏的出租屋,恍然已经置身纸醉金迷,富丽堂皇的世界。
      这一刻,野狗乱叫的城乡结合部小巷,冰冷狭窄昏暗的出租屋,手机里无数的网贷催款短信,都离他远去。
      一天的劳累不见了,他端着泡面,边吃边玩。
      章程期盼未来某一天,可能是今天,可能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他在金花城里手气爆棚,大发横财,成功取现,成为一个有钱人。
      有钱之后,他就把这个房子下半年的房租付了,付的时候一定用现金,一把钱扔在房东脸上。
      想想就开心。
      没过多久,章程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寒夜很安静,野狗也不叫了。
      附近街巷狭窄,不能通车,后半夜安静得连车声都没有。
      外面雨停了,月亮生出浓厚月晕,躲在云层里,半梦半醒。
      夜深人静的时候,章程睡得打起呼噜,神思远走他乡。
      忽然,窗外传来一个重物坠地的声音,沉闷敦实地砸在水泥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像一扇猪肉砸在台板上。
      章程悠悠转醒过来,脑子模糊得像一锅豆腐脑,不知道楼上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他没好气地暗骂一声。
      寒风里有小猫喵喵叫的声音,很凄厉,渐渐地声音微弱下去,过一会儿就听不见了,大概已经跑远,找到躲藏的地方了。
      他半梦半醒之间挠挠油腻打结的头发,在沙发上翻个身,闭着眼睛继续睡。
      回忆像一汪多年平静沉默的湖水,天边弯月暗淡,湖水在午夜泛着幽蓝的光泽。
      忽然,湖水被砸进一颗小石子,湖面泛起一圈一圈黑色的涟漪。
      涟漪悠悠向远方荡漾而去,波纹泛开,慢慢显出湖水里陈旧模糊的脸来。
      白日里见过的男人和湖水里的脸重合,少时伙伴英俊的笑脸,飞扬肆意的神情,眼眸漆黑,一眼看来总是叫他心生惧怕。
      章程像触电一样,忽然坐起身,全身僵直,他额头冷汗涔涔,眼睛惊恐地看着前方。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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