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是战神》今什七

2、计划 – 魏莱

　　记忆里，服务员在这时候再次进来上菜。一桌人除了魏莱和王铭洋，视线全都茫然地跟随着服务员。服务员把一个个小盅放到他们眼前，里面是一条海参躺在金灿灿的汤底里。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种食材：黑黑的，没有眼睛、鼻子、嘴，虽然带刺，但戳起却像章鱼触手一样柔软有韧性。

　　趁着上了新菜，王铭洋试图活跃气氛：“这个消息可能有点太突然了，我不太会讲话，哥您多担待。没事的哥，咱先不想这茬了，先尝尝这海参，这可是日本空运过来本季最好的海参，吃了大补的。”

　　大家机械地品尝这长相诡异的丑东西。魏莱胃里烧得恶心吃不下东西，她偷偷拿出一枚硬币，想看看老魏会不会把她卖掉。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正面代表留下，反面代表卖掉，然后小心地在桌子下抛起硬币。可她没控制好方向，硬币忽然向前飞出去，魏莱伸手去接的时候已经晚了。

　　硬币落在地上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这声响惊醒了老魏。他突然抬起头，像是换了个人格，瘦削的脸上挤出沟壑纵横的微笑，那双浑浊的眼睛忽然变得漆黑，让魏莱感到陌生。她匆忙蹲到桌子下找那枚硬币，想知道结果。

　　是反面。

　　头顶传来两个男人雀跃的讨论声。

　　“没事，不用想了。我就一基层小职员，魏莱跟着老弟你肯定比跟着我过得好。我今晚带她收拾收拾东西，你明天就来接她走吧。”

　　王铭洋拍手大笑，两个儿子跟着站起来，围着桌子给在场所有人不论老少都倒上了一杯白酒。王铭洋拍着胸脯给老魏敬酒：“魏哥痛快！你信我！我王铭洋就是靠着义气忠勇白手起家，闯出了一片天！只要我王铭洋在，就绝不会让小丫头受一天委屈！我先干为敬，大舅哥随意！”

　　那顿饭局后来怎么样她记不清了，那些觥筹交错和称兄道弟都像被雾罩住一般朦胧。她躲在桌子下面，圆桌旁的一条条腿组成了一个牢笼，将她困在其中。一个缥缈如烟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她照亮魏家的机会来了。

　　“魏莱。”

　　台上老师温柔坚定的声音驱散了她童年不愉快的回忆。

　　她抬起头，从阴影中向前两步，便进入了舞台的灯光中。原来台上的光并不像在台侧看起来的那么刺眼，打在身上和初夏的日光一样，温和地为她注入力量。院长站在不远处，满怀期待地望着她。虽然她们连话都没讲过，但院长似乎是发自内心地在祝贺她这位陌生的学生顺利完成学业。

　　她暂时忘记了接下来不容任何失误的逃跑计划，脸上泛起幸福的微笑。她原本还在苦恼如何演出这样明媚的情绪，没想到它会因为陌生人的善意，自然而然地从心底生长出来。

　　舞台之外的世界消失了，在短暂的如真空般纯净的时空里，她感受到自己坚定的脚步正引领她前往一个不同的未来。院长的手握起来柔软又结实。魏莱看着毕业帽上的穗子从眼前划过，心头忽然涌上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似乎院长真的为她拨开了布满乌云的前路，让阳光照在她未曾考虑过的未来上。

　　她生涩地鞠了一躬，竟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回想起来，大学这四年里她虽然孤独，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在宿舍，在教室，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她感到她是属于自己的。虽然身边仍然有人监视，王家人也时常不请自来地出现，但生活向她露出了另一种可能性。那是一个她可以摆脱王家这个泥沼，可以仅仅是作为魏莱，肆意徜徉，去探索各种可能性的世界。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次次地逃跑。

　　魏莱忽然豁然开朗，她骄傲地冲台下挥挥手，迈着稳健的步子下台，回到阴影中。她发誓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躲在黑暗之中，今天之后，她要恣意享受不被束缚的生活。

　　“魏莱！”一个油滑的声音打断了她对未来的憧憬：“诶，发什么呆呢？晚上散伙饭来呗？”

　　游说了她两周的班长挤过人群，车轱辘话又开始循环播放，“全班都来，就差你一个了。之后再见面可不一定什么时候了，更别说全班一起聚一聚。”

　　“我真不行，我毕业典礼一结束就有事，实在是没有办法。”

　　“你别说这些。咱们一起度过了多么美好的四年啊，像家人一样！一家人就图个团团圆圆，这错过了就是后悔一辈子！”

　　她觉得可笑，这个班长在这学期之前甚至以为她跟了王铭洋的姓，全名叫王魏莱。什么家人会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何况她在班里独来独往，根本就没有朋友，一直是个透明的存在。想和她交朋友的人被她的冷淡驱散，为了接近王家讨好她的被她的嘲讽中伤，看不惯她的人忌惮她家里的背景也不敢对她做什么。

　　但为了让班长闭嘴，她挤出一副遗憾的样子：“下次，下次我一定来，到时候我请全班吃饭。”

　　班长像个大腹便便的领导似的背起手：“这我就要说说你了，下次，下次，下次说不定都十年后了，再聚一起人也不全了。”

　　魏莱刚想开口推脱，班长握住她的右手语重心长地劝导：“你之后要去哪？晚点行不？结束了班长开车送你，只要不出城，都没问题！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但就这一次，大家喝点酒，聊聊天，唱唱歌，你来了肯定不后悔。”

　　这会功夫，台上又下来三四个同学，时间要来不及了。

　　她原本的计划是趁着下台后，利用班级同学在后台集合的空挡逃跑。后台幽暗又狭窄，这时候大家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回顾过去四年里的点点滴滴，添油加醋地分享走过舞台时的兴奋。这样热烈的氛围从来不属于她。她一向孤僻独行，人群越是热闹，她越是隐形，因此更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忽然消失。

　　眼看着只剩下几个还没上台的同学，魏莱意识到想要甩开这不识趣的自恋狂，只能先答应他的邀请：“好好好，那我晚上要是觉得无聊了，班长你可要负责，”

　　“没问题！不愧是王铭强他妹，到底还是仗义的！”

　　“你认识我哥？”好在班长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白眼。

　　班长换上了一副谦卑的模样：“他是青年企业家，咋会知道我个小虾米。但他以前是我们吉他社的社长，出了名的爱为朋友两肋插刀。这你肯定知道的比我多。”

　　她冷笑一声：“是啊，等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你们肯定聊得来。”

　　“那我可太荣幸了。晚上说好了一定来啊！七点，在凯盛！”班长用拳头敲敲胸口，又用食指指向她，像是向她致敬似的。

　　“没问题。”她觉得可笑，学着他做了一遍作为回敬，这让她心生一计，明知故问道“对了，你知道卫生间在哪里吗？”

　　“哦，从那个门出去，沿着走廊一直走，左手边就是。”

　　“我去一趟来得及吧？”

　　“来得及，实在不行到时候你找个工作人员带你回座。”看魏莱已经答应了参加同学聚会，班长恢复了平常对待她的傲慢语气。魏莱倒不在意。在没有师长的情况下，看似热心肠的班长对大部分人都是这个态度。

　　“好嘞，老师要问起来还要麻烦班长帮我说一声啦。”魏莱谢过班长，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穿梭，不一会便离开了后台。

　　走廊里只有星星点点几个人。她观察了一圈周边环境，很快判断出再往前走七十米左右，便是她之前计划使用的员工出口。那是一个暗门，离其他的出入口都有一段距离。如果不是在这里工作过，从外面很难发现这里还有一个出入口。就算王铭洋安排了保镖在每个出口堵她，也绝不会想到真正要守的是这扇小门。

　　魏莱迈开步子正要跑起来，裙摆限制住她的步伐，让她险些摔倒。她不得不按耐性子快步行走，遇到的人们要么是忙得焦头烂额的工作人员，要么是沉浸在欢庆氛围中的毕业生。不论是谁，都无暇顾及走廊上的一个陌生人。她毫无阻碍地找到了目标的员工出口。在出门前，她按计划先去了通道旁的化妆间。

　　化妆间里没人，到处堆满衣服杂物，像是原本挤在房间里的人都忽然消失了似的。监控上显示毕业典礼仍在进行中，她忍不住又盯着看了两三秒，明明自己刚刚也在台上，但现在却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立刻蹲下把刚刚碍事的裙摆撕开。没想到这么贵的裙子这么脆弱，她毫不费力地一直撕到大腿，然后从旁边的衣服堆里随便抓了一条看着宽松的裤子穿上。

　　按原计划，她迅速将毕业袍、毕业帽脱下混在堆满衣服的凳子上。但在脱帽的瞬间，她突然有些舍不得。那是院长拨过穗的毕业帽，很少有人为她做过什么了，因此她固执地想要留住那一刻的感动。她犹豫了一下，将那条金色的穗子取下。接着她先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小挎包，里面装了她的手机，证件，大量现金，一张储蓄卡，和几枚硬币。她把穗子也小心地放进包里，随后在化妆台的抽屉里拿出卸妆湿巾和剪刀。这些都是她上周就放在里面的。

　　她望着化妆镜里的自己，那是她特意打造出的虚像。这三年半她特意留长了头发，深黑色披肩发卷出慵懒的弧度，粉棕色眼影配上柔美的淡粉色腮红和杏仁奶咖色唇釉，衬托出一种她不曾拥有的清纯甜美的气质。这妆容她当初练了两个月才练出来，每次画又要花一个多小时，终于再也不用再画了。她抽出卸妆湿巾，用力擦去违心的脂粉，眼睛都被拉扯成了一条缝，直到太阳花睫毛都被揉掉了几根。

　　接着她毫不犹豫地抓起披肩长发，利落地在耳边落剪，柔顺发丝一簇簇落在她周围。她觉得整个头都轻巧了，空调风吹在她露出来的脖颈上，让她体会到了一种奇异的清爽。看着镜子里狗啃一样的短发，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是整个计划里，她唯一没有彩排过的部分，不得不说丑得有些个性，就算她倒霉到出门就撞上王铭洋，他也未必能认出自己来。

　　“走吧！”

　　魏莱活动了一下筋骨，推开员工通道的门，耀眼的阳光洒在她身上。